官居一品-第4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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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众御史被刘煮弄得热血沸腾。不少人当时就冲动了一种在大明朝愈罕见的神圣感,竟重又尊生起来。
御史一冲动,百官就倒霉。想想吧,一百多个憋足了劲儿,比着赛着挑毛病、找麻烦的家伙,不分昼夜的盯着你,就是鸡蛋也要给你挑出骨头来。多让人不寒而栗啊。
在吏部的通力配合下,这场廉政风暴,终于实实在在的刮起来了,无数官员应声落马,其中不乏显赫一时的高官”
嘉靖四十一年六月,广东道御史郑洛,参奏大理寺卿万采贪赃;江西道御史林润弹劾仓场总督郗想卿贪赃;河南道御史陈克俭弹劾河南巡抚万虞尤贪赃,证据确凿,不容置辩,徐阶和袁姊共同票拟“革职闲住”获得嘉靖皇帝批准。
次月,兵部侍郎何鳌、刑部侍郎涂立、工部侍郎刘伯跃等十多员中央、地方大臣,又遭到弹劾。再次获得嘉靖皇帝批准。
又一月。有御史马安诠、胡应坤等人,弹劾严家父子不法事二十条。要求将其父子押回京城问斩”折子被内阁打回来,又通过司礼监的关系辗转送上去,终于还走到了嘉靖皇帝跟前,
嘉靖这次终于不批准了,他招来徐阶,不满道:“老严嵩已经致仕了。严世蕃也配雷州,那些人还想怎样?非要斩草除根?怎么就这么不容人呢?”
徐阶却不紧不慢道:“皇上明鉴,您已经申明圣意,不许再弹劾严家父子,下官也反复下文强调,不可能有人不知,却还敢上书忤逆圣意,八成是别有所图。”
“难道不是有人为讨好你这个相?”嘉靖冷哼一声道。
“严阁老是下官的老上司。下官对他老人家,是自内心的尊敬,严阁老在时,下官会每日问安;严阁老致仕了,学生也经常导信。问候他老人家,恭祝他身体健康。寿比南山,这都是自内心的”徐阶赶紧解释道:“如果有人想要讨好老臣,应该帮严阁老说好话才对谁要是以为落井下石能让老夫感激,那真是大错特错了。”
听了徐阶这话,嘉靖面上的寒意稍减,他知道这么一件事儿。在徐阶上位之后,他儿子徐播曾经对他说,父亲你受了那么多委屈,还让天下人多有误会,应该报复一下严家父子,好给自己正名。徐阶闻言勃然大怒,破口大骂道:“你这逆子难道不知?若无严阁老提携。我能得到今天的地位,要是再敢说对严阁老不利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私下对儿子都是这种态度,面对别人是更是如此,这些嘉靖都是知道的。所以他才觉着徐阶不是想整严嵩,而只是单纯的为了使朝廷重焕新貌。如是想过,嘉靖便不再追究徐阶的责任,吩咐道:“那两个,顶风作案的御史。要严加惩处。若是有背后的主使,同样严惩不贷,绝不能姑息。”说着苍凉的叹息道:“有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严惟中伺候联三十年。该有个好下场啊”
“是,老臣明白了……”见老严嵩在圣心中的地位仍如此之高,徐阶心中凛然,只能恭声应下。
待徐阶退下后,嘉靖漠然坐在蒲团上,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心里充满了孤独。他竟十分想念老严嵩,几十年的交情,甚至已经越君臣的范畴,带着点朋友的意味。嘉靖已经习惯有严嵩陪伴,有严嵩服侍,现在那条熟悉的老狗不在了,皇帝莫名愕怅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陈洪轻手轻脚进来轻声道:“主子,到晚课时间了。”
嘉靖闻言点点头,陈洪便从香炉里提出那把小铜壶,伺候皇帝进了丹,本想告退,却不见嘉靖入定,便轻声问道:“主子有什么心事儿吗?”
过了一会儿,嘉靖缓缓问道:“严嵩最近过得怎样?”
陈洪闻言面露悲伤道:“回主子,很不好。严阁老离京返乡,沿途百姓知道了,纷纷赶来看笑话,处处指指点点,让他老人家非常尴尬。竟然一路遭骂,万般凄凉,无奈之下,只好命家人护送车辆在前面先走。自己则仅带着管家严年和一个小厮在身边伺候,三人雇一头驴骑着,缀在后面赶路,,结果一个半月的路程,走了将近三个月,严阁老支撑不住,走到南昌就病倒了,到现在还在那养病,没能返乡呢。”
嘉靖听了皱眉道:“严嵩是致仕,又不是罢官,那些人安敢如此对他?”
“唉,平,那此愚民知道什么。还不是别人一煽动,就跟着睁貌吗?”陈洪一脸忿忿道:“奴婢斗胆说一句,您该帮帮严阁老了,不然他真要被人欺负死了。”
“难道把他再请回来当辅?”嘉靖缓缓摇头道:“算了,到了南昌应该好点了吧,他这些年就算对不起两京一十二省的百姓,却也给江西办了许多好事,那里的老百姓不会再伤他心了吧?”
“可朝廷还有很多人不死心,”陈洪小声道:“主子,奴才不是替严家说话,而是觉着他们太不像话了,什么都得内阁说了算,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嘉靖一下被戳到痛处,又一次沉默了,对于目前的状况,他确实感觉不爽,因为徐阶在当上前辅前后的表现,让他大跌眼镜当严嵩在时,身为次辅的徐阶对嘉靖一味柔顺奉承,抢着为他炼丹,挖空心思写青词,甚至比严嵩还体贴,在经济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为皇帝重修寝宫,以至于让皇帝觉着,有了这个松江人,没有严嵩也一样。
但当嘉靖真的赶跑了严嵩,把徐阶扶上前辅位置后,他现这小个,子变了,他虽然仍披着柔顺的外衣,但老谋深算、极有主见,并可以娴熟的运用朝中大牙交错的势力。将各种力量拧到一块,成就自身的强大。这种强大是嘉靖皇帝也无可奈何的。
因为大明朝的政体如此,当年太祖皇帝废除统领百官、总理朝政的承相,目的是加强皇权,将天下威柄尽收皇帝;所以在废除宰相的同时。也将中央地方各权力机关分化制衡,使其没有独立决断的权力,必须仰仗皇帝的裁决。但事实证明。没有宰相的政府是万万不行的,因为省心独裁固然是好,可带来的工作强度。也是无比恐怖的,足以将皇帝这份人人羡慕的美差,变成天下屈一指的苦差。就连他那血牛无比的儿子朱林,也无法承受,更不要说娇生惯养的后辈们了。
所以从朱林开始,历代皇帝为了不至于累死,都在偷偷摸摸干一件事。赋予内阁实质上的宰相权力。而且因为朱元障的后代,在能力上是一代不如一代,只能不断的给内阁的权力加码,到了正德年间,内阁大学士酬这个在洪武年间,充其量只能算是皇帝秘书、参谋、文书的角色,已经跃升为实质上承相,到了嘉靖年间,宰相已经对大学生公认的尊称,甚至皇帝都不避讳以“相、次相”来称呼自己的阁臣。
其对大明政治的影响,绝不是相权失而复得那么简单,因为当皇帝重新塑造出相权时,太祖皇帝对各部院分权制的恶果,便显现出来了一尚书督御史们的权力过根本不能与大学士抗衡,结果朱元障辛辛苦苦集中的权柄,成全了大学士的强大,其权柄过宋朝,直追汉唐。他们门生故吏遍布朝中,威望极高一呼百应,皇帝要是没有正当理由撤换他们,没准就真成了孤家寡人。被百官群起攻之。
打破祖制的皇帝。吃尽了大学士们苦头。只好再打破一项祖制来弥补,那就是赋予太监们权力,让他们帮自己抗衡相权;但嘉靖皇帝有强大的自信,不喜欢太监干政,他坚信自己的权术足以维护权威;事实上,前四十年他干的确实不错。用张魂、方献夫、桂兽等人,斗倒了以顾命老臣自居,总想控制皇帝的杨廷和等前朝老臣;又用夏言斗倒了难容异己、睚眦必报的张媳等人;再用严嵩斗倒了网慢自用、不尊敬皇帝的夏言;又用徐阶斗倒了结党营私的严嵩。
归根结底,他的帝王术的核心就是制衡,具体方法就是帮弱不帮强,当某位椎过于强大时,便是他帮着弱者将其消灭的时候。事实上。一百五十多年来,大臣们都能体面下野,安享晚年,只有嘉靖朝的权臣总不得善终。其根源就是皇帝这种权力之道。
当帮着徐阶斗倒了严嵩时。嘉靖同样为他准备了对手。次辅袁姊。
但这次皇帝看走眼了,因为袁沸的文章写得好,政治手腕也不差,确实是难得的人才,但碰上徐阶这位,奉陪严嵩十几年的级高手,根本不是对手,被徐阶压制的死死的。
结果皇帝无奈的现,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制衡徐阶了,就像严嵩曾经呼风唤雨、总揽国政,徐阶也拥有了同样的权力。现在的徐阶,虽然还保持着对皇帝的有求必应。但他有什么法令要颁布、有什么人这要任用,嘉靖也不得不让步了。
郑重宣布,蝴蝶效应的积累,让历史在这里已经慢慢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第六六一章 帝喾
……旧旧嘉靖毕竟是老了,没了那份魄力和锐气。一想到为了把严嵩换下来、实现政权的平稳过渡,自己长久的谋划,所经受的煎熬和纠结,他就没有勇气再来一次。唉,算了,算了,咱们击鼓买糖,各干各行吧,你们治国,联安享晚年、专心修道。互不干扰,这总行了吧?
这是嘉靖皇帝的底线了,如果这都守不住,无非再来一次大礼议嘛联豁上了。嘉靖如是想到。
在皇帝的消极妥协下,徐阶终于得以大展身手,证明自己与前任的不同,他日夜操劳,努力工作,一条条法令、一项项措施颁布下去,纠正着二十年来的错误,使这个庞大帝国重新往正确的轨道上行去。
先是言官们重新开始纠劾百官,上至内阁大学士、各省督抚,下至各部主事、各省县令,全都被他们死死顶上小到随地吐痰、仪容不整,大至玩忽职守、贪污受贿,无不成为御史们的炮弹,向他们猛烈的倾泻而下。在嘉靖四十一年的下半年,几乎每个月都有十几名中高级官员,几十名中低级官员遭到查处,罢官去职,至于受到处分者,更是不计其数。能在这场风暴中毫无伤者,绝对是凤毛麟角,甚至连徐阶本人也未能幸免。但积极的一面不容忽视。得益于御史们的辛勤工作,无数贪污腐化者被揭,尸位素餐不称职者被清理出文官队伍,许多不合理的弊政纠正,沉寂已久的大明官僚机构,又一次焕了生机与活力!
事实证明,饱读圣贤之书、深受圣人教诲的大明官员,绝不是一些只知道蝇营狗芶、混吃等死的废物;当政治重新清明,官员们心中那“治国平天下,的梦想,也再次被擦亮了,,
有单独上书言事的,比如刑科给事中候廷柱,为朝廷财政窘迫计,上书当奏裁各衙门工役宜据册定数,裁撤冗食,徐阶称善。经查后,遂定内府宫人一万七千一百七十名、锦衣卫一万六千四百名、光禄寺三千六百名、太常寺一千一百名。
共裁撤允余八千余名,并定例此后有缺,许于在册余丁充补,不得壹缘滥收。
也有群策群力的,在户部尚书方钝的主持下,群臣议理财之策,共得十四策:省兵食,慎调遣,先节省。完积通,清屯粮,牧马匹,均修边,停外例,处铜价,减供应。杜奏留,议补助,议漕河工银。其中。最重要的是节省兵饷。徐阶以近年边饷侵冒多端,特令各抚、按官正己率属、严革积弊。违者听部、科参治。
像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