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第3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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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下官有下情禀报。”海瑞一愣，旋即沉声道：“昆山县令祝乾寿并非徐五的帮凶，他那样做，乃是为了保护魏家人。”说着：“下官可以证明，魏家的兄弟俩，都在他的县衙中好生呆着，不仅没有遭受折磨，反而还养好了原先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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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沈默一挥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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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容禀。”海瑞拱手道：“当初那两兄弟到县里告状，祝县令十分震惊，暗暗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见那徐五的背后有徐家，而大人和徐家又是那种关系……祝县令唯恐事情一旦张扬开了，会有人狗急跳墙，对魏家人不利，便随便找个借口，将魏家兄弟名为收押，实则保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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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海瑞看看沈默，见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这才接着道：“出于同样的目的，他将魏有田父女驱逐出县，还下令巡检司的人，抓到可疑分子便扭送县里。如此既保护了无辜者，又麻痹了那些人，让他们以为县令大人跟自己是一伙的，遂放松了警惕，一切恶行更是不避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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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原来祝大人是忍辱负重的。”沈默不由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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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说的是。”海瑞点头道：“祝大人原本是想看朝中动向，等待合适的时机为魏家鸣冤的……但后来大人您过问此事，并令他抓捕昆山五鼠，这让祝大人以为您是秉公执法，不徇私情的，便兴冲冲回去布置抓捕……其实他早就广布眼线，紧紧盯住五鼠，一旦抓捕应该无一漏网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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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却扑了个空。”海瑞面露不解道：“不知道什么人提前一步报信，让五鼠悉数潜逃，祝大人一个都没抓到——他不得不怀疑，是……”说着他抬头望向沈默，轻声道：“是大人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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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就恼羞成怒？”沈默双手抱在胸前，背靠着椅背道：“然后你们就串通起来，想要把这件事捅到天上去，让上面下来人查办，对吗？”说到最后，沈默的目光已经一片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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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海瑞却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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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辩！”沈默哼一声道：“好汉做事好汉当，脑中才不承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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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海瑞摇头道：“但我海刚峰磊落光明，俯仰无愧，说不是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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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怎么想的？”沈默哂笑一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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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下官直言。”海瑞昂然道：“与大人公事半年，对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属下还算有几分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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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什么样？”沈默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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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智慧手段，是我所仅见的，不仅我海刚峰望尘莫及，我想大明朝也罕有匹敌。”海瑞先扬后抑道：“然而大人的性子，虽有七分热诚，却也有三分圆滑——就是这三分圆滑，让您有时候顾虑过多，不愿意坚持原则，在有些事情的处理上，便会难于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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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这话让沈默脸上一阵阵发烧，他知道这是海刚峰口下留情了，其实自己两世当官，个性早被官性所污染，说好听点，是信奉中庸之道；说难听些，便是个八面玲珑的官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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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祝大人的态度已然决绝，谁也没法阻拦。”海瑞面色坦然道：“下官寻思着，有道是邪不胜正，此是肯定会引起士林的轩然大*，大人只有顺势为之，方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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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你真是这样想，也该先行禀报于我！”沈默面色稍霁道，若是别人给出这番解释，他肯定会嗤之以鼻的，但对于海瑞，他还是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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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当时我回来，这件事就成了大人指使的了。”海瑞淡淡道：“所以我不回来，要让人们看到，是我海刚峰私自行动，胆大妄为，大人也控制不住，”说着看一眼沈默，又垂下眼皮道：“所以这一切，与大人无关，您也不会在令师那里无法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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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海瑞说完，沈默愣了，他万万想不到，铁面无情的海刚峰，竟然在为自己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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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呆许久，他才回过神道：“你想把责任全部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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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海瑞点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海某绝不因此牵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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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沈默目光游移的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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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大人不能出师未捷，便折戟沉沙。”海瑞沉声道：“我大明朝的财政已经濒临绝境，单靠土地完全不能负担浩大的开支，必须给国库另寻进项了。”说着朝沈默拱手道：“大人的市舶司，可以货中华无用之物以换取海外之金银。而且扰民强似另立名目，搜刮民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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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我的期望倒高。”沈默嘿然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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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相信，您是一定可以办到的！”海瑞沉声道：“也请大人一定办到！”说着痛心疾首道：“下官当上这个县令后，方可查阅我大明朝的财政历史。发现同样是夏秋两税，太祖年间可以收入米两千四百万石，麦五百万石，现在却已锐减到米八百万石，麦四百万石。为什么天下承平百五十年，不停的垦荒扩种，收上来的税却只有原先的三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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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沉默了。听海瑞慷慨陈词道：“就是因为土地源源不断集中到王侯将相的手中，这些人一面逃避赋税，一面却还要国家奉养！如此国库收入大副减少，支出却大量增加！仅皇族禄米一项，较之国初，激增数十倍，太祖有二十六子，经过一代代繁衍，到现在，依皇族谱牒所载，有两万八千四百位之多，这些人都要朝廷奉养！而现今朝廷又赋税萎缩，每年的税收得有一半奉养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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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官僚人数日益膨胀，南北边患日深，军费激增，我嘉靖一朝入不敷出，每年亏空四百万两。如果任由这个窟窿越来越大，我大明朝的财政崩溃之日不远矣！到时候不用倭寇、俺答入侵，老百姓就自己就揭竿而起，换了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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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大人千万要把市舶司搞得红红火火，让我大明朝能撑过这一段最难熬的日子，”海瑞向沈默深深鞠躬道：“我相信，只要撑过这一段，总会有贤君圣主励精图治，对症下药，使我大明沉疴尽去，涣然振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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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要干什么？”沈默心说，我怎么听着就跟在这托孤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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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当然要领罪了。”海瑞理所当然道：“徐阁老肯定不会饶过我的，无论杀头还是流放，我都心甘情愿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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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你海刚峰想当英雄，”沈默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道：“也得看人家给不给这个机会。”说着笑笑道：“不要把一位阁老的城府，想得那么简单。”便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道：“恭喜咱俩要升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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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海瑞大吃一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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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六章 大奸似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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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既然二位如此坚决，”泥人尚有三分土性，归有光终于怒了。他掸掸纤尘不染的衣襟，起身道：“那归某就不强求了，反正大路朝天，咱们各走一边就是。”说完便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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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呼呼的一出门，归有光便看到沈默的贴身侍卫三尺在拈花微笑准确的说，是在向街对面那个卖酸梅粉的小娘子暗送秋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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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理会三尺的花痴行为，归有光心说：‘原来大人已经到了！’竟有些欢欣雀跃起来，好似送了委屈的孩子进到依靠一般虽然依两人的年龄，应该倒过来才对，但有志不在年高，怂包不嫌年老，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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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着三尺到了临近的一家酒楼，在顶层见到了独酌的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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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归有光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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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说。”沈默微微一笑道，如春风一般和煦，让归有光的郁闷也减轻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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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归有光叹口气。郁卒的坐西道：“大人。我看他们俩是串通一气，想要吧您驾道火上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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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沈默夹一筷子笋丝，慢慢咀嚼道：“海瑞和祝乾寿成了一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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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归有光肯定的点点头。对沈默讲叙起今日的所见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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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归有光的讲叙，沈默沉默了足足一刻钟。终是自嘲的笑起来：“震川兄，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一定是徐家的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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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知道您不是。”归有光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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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不过我确实不是，”沈默摇头道：“徐阁老虽然录取过我，我也很感谢他。酷热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将自己的一切都卖给他。”说着压低声音道：“况且我的老师只有一个，并不是他徐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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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属下自然知道，可没法让清流知道，让天下人知道。”归有光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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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很对啊“沈默缓缓点头道。天下人向来轻授业之师徒，而重门生坐师。究其原因，无非是前者是学业上的师徒；后者却是官场上的。授业老师，多是‘退。隐。罢。不仕’之士，将学生送上考场后。便帮不少什么忙了；而官场座师是高高在上的部堂高官，可以带来荫庇关联，还有同气连枝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