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 卷五 龙笛卷-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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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点燃了一盏灯,晴明和博雅在木地板上坐下,与道满面对着面。
一个有豁口的瓶子。三只空的素色陶杯。
陶杯斟满酒后,三人畅饮起来。
“不过,晴明,我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博雅把酒杯送到唇边,说道。
在他看来,这一趟本来颇有点深入虎穴的味道。
但是,来了一看,竟是道满,晴明似乎已索回道满弄到手的东西。不管道满认为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反正晴明自己知道,他就是来妨碍道满的。既然如此,为何这道满竟能与晴明相对畅饮呢?
“我总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博雅这样想也不无道理。
“一切都起因于明惠大人的疏忽大意。”晴明说。
“疏忽大意?”博雅问。
“因为藤原鸭忠大人和橘好古大人要来,他便去整理要给他们看的东西。”
“是明惠大人吗?”
“对。当时,因为孔雀明王像也蒙了尘,他打算弄干净,但是,这两条蛟挺碍事的,他用布随手擦拭时,差点把蛟弄断了。”
〃。。。。。。〃
“当时,明惠大人留意到,这尊孔雀明王像并非由一整块木头雕成,而是由三个部分组合成的。”
“噢。”
据说,孔雀明王和孔雀明王座下的孔雀是由同一块木头雕成的,但孔雀口衔的蛟和脚踩的蛟却都是能够拆卸的。
“让孔雀明王座下的孔雀口里衔着蛟,这样别出心裁的构思,并不常见。”
明惠觉得颇为新奇,又觉得卸下两条蛟更便于拭除污迹,便把两条蛟拆卸下来,放在一边,完成了工作。
“可是,明惠大人忘记把那两条蛟重新装嵌回原处了。”
过了一些时候,明惠察觉到这个问题,两条蛟却已遍寻不获。
“明惠大人这才发现事态严重。”
“发生了什么事?”
“首先,这是空海和尚于一百几十年前从大唐带回来的镇寺重宝。”
“还有其他原因?”
“有。它自空海和尚带回之后,被置于东寺,每曰倾听空海和尚和僧众的读经之声……”
“对对。”
“若它被用于某种咒时,没有比它更强有力的了。”
“但是,晴明,你怎么会连这些也知道呢?”
“因为明惠大人告诉我的呀。”
“噢。”
“明惠大人担心有人将蛟偷去,用于邪门歪道……”
晴明说着,微笑着瞥一眼道满。
“照理说,那不过是明惠丢人现眼而已嘛。”
道满兴致勃勃地端起酒杯。
“为什么?”
“因为让我知道这件事了呀。”道满说道。
“东寺四处找那些有可能干这种事的落魄阴阳师打听,于是我就认定有事情发生了。”
“这就是说……”
“蛟的失踪与我无关嘛。”道满说道。
“那、那么……”
“大概是那蛟自己逃出来的。”道满应道。
“真有那样的事吗?”
博雅的声音大了起来。
“不能说没有。”
说这话的是晴明。他又说:“……以前不是有过佛像雕刻师玄德大人雕刻的天邪鬼,因为厌恶被广目天王踩在脚下,于是趁机出逃的事吗?”
“是啊……”
“光是来到本国已有一百几十年了,一直被孔雀脚踩口衔的蛟,也会盼望脱身吧。遇上从孔雀口中取下、脚下挪出的机会,肯定得利用起来啦。”
“可它原本只是块木头而已。”
“只要有人拜过,什么东西都会有魂灵驻身的吧。即便它们只是蛇啊蛟啊之类的,再听了百余年的经,就是石头也会动的。”晴明说。
“根据我的调查,藤原鸭忠、橘好古偏偏在那寺里喝了水。”道满笑着说。
“水?”博雅问。
“对,的确是那样。”
晴明点点头。
“水?”
“我也问过明惠大人。我问他有没有谁在寺里喝过水。”
“然后呢?”
“据说鸭忠大人和好古大人当时喝了从井里打上来的水。”
“为什么水会有那样的灵力……”
“蛟是水中的精灵啊。它一旦获得自由,必然会潜入最近的水里去。”
“那么,两条蛟就逃进了水井……”
“因为那里的水最近吧。”
“也就是说,鸭忠大人、好古大人把有蛟的水……”
“对,他们喝了那种水啦。”
“于是,蛟就进入了他们体内?”
“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在鸭忠大人家里,有蛟潜入身体的是侍女小菊呀。”
“你不知道那位鸭忠大人有个习惯,凡吃进口里的东西,必先有人试吃验毒吗?”
“那么,小菊就是验毒之时被蛟潜入了体内……”
“应该是吧。”
“好古大人身上的蛟为什么增加了那么多呢?”
“那是因为好古大人体内积存的恶气太重的缘故吧。”
“什么是恶气?”
“就是嫉妒他人、憎恨他人的心思。”
“那么,就是说,好古大人这种心思特别强烈吗?”
“应该是吧。”晴明说。
“我也调查过,知道谁喝过水。于是算好蛟成长起来的时间,就去把它们收回来啦。”
道满笑嘻嘻地说着。
“收回来干什么?”博雅问。
哈哈哈!
道满痛快地大笑过后才说:“当中的缘由,你向晴明打听吧。这个家伙一旦亲自出马,就不会空手而归。”
他悻悻地说着。
饮宴持续到半夜。
八
“晴明,那是怎么回事?”
博雅发问时,已在归途中的牛车内。
“什么?”
晴明反问,似乎不知道博雅所指为何。
“道满大人不是说问你吗?”
“哎呀,他是指什么事情呢?”
“别蒙我啦,晴明。我问的是,道满大人很干脆就撒手罢休的原因。”
“是这件事啊……”
在昏暗的车里,能感觉到晴明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的动作。
果然。晴明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东西发出朦胧的青色磷光,在黑暗中隐约可辨。
它的躯体被晴明的右手握住,尾巴缠绕在晴明的右手腕上。
“晴明!”
博雅在黑暗中不禁向后缩去。
“这、这是……”
“就是蛟啊。”
“可是,它不是放回那边的孔雀明王座下了吗?”
“那已经只是纯粹的一块木头啦。”晴明说。
“什、什么?!”
“我想要的不是蛇形的木头,而是附在上面的东西。
在这一点上道满大人也怀有同样的心思,因为正好有两条,我和道满大人便各得其一啦。“
“竟然是这样……”
“这就是道满大人所谓的‘不会空手而归’啦。”
“可是,这样……行吗?”
“什么事行不行?”
“你打算怎么跟东寺方面交待?”
“当然是说已安全取回嘛。”
“他们不会知道吗?”
“知道什么?”
“就是——那东西已是一块纯粹的木头的事。”
“他们要是知道,就不会闹出这种事情来。如果有谁知道那玩意儿已经变成纯粹的木头,明惠大人反而会大松一口气呢。”
晴明在黑暗中微笑着,他用左手食指轻抚着蛟的颚。
蛟显出很舒服的样子,在晴明的手上屈曲着身体,缓缓地蠕动着。
——龍笛卷 篇二 之
首塚
'日'夢枕貘
一
我要写一写贺茂保宪这个人物。
他是一名阴阳师。
他和安倍晴明同样呼吸着那个昏暗时代的气息。
贺茂保宪是晴明师傅的儿子——阴阳师贺茂忠行的长子。
有史料说保宪和晴明是师兄弟关系,也有人认为,保宪是晴明的师傅。
保宪较晴明年长,但在这里我不想特别表明他的年龄,因为这样对以下要讲的故事可能比较方便。
阴阳道后来分为贺茂家的勘解由小路流和安倍家的土御门流,成为两支;若土御门流以安倍晴明为始祖,则勘解由小路流的代表就是贺茂保宪。
保宪的阴阳之术据说超过了亦父亦师的忠行,有一则史料这样记述:当朝以保宪为阴阳基模意思是说,本朝的阴阳师就是以贺茂保宪为首领。
晴明年幼之时,跟随师傅忠行前往下京,他最先察觉到百鬼夜行的情况,报告了师傅。这则逸事已多次提及。
据说保宪也和晴明一样,自幼便能识别并非此世的东西。
《今昔物语集》里有这样一个故事:一次,贺茂忠行受一位身份高贵的人物委托办祓事。
所谓祓,是指驱除污秽和灾厄的仪式。既有作为惯常仪式的祓,也有具体地清除某种祸事、保护人身的祓。
《今昔物语集》中没有具体说明是何种目的的祓,但从故事的内容来看,应属后者吧。
当时,贺茂保宪还只是个未到十岁的小童。
这个小保宪向要出门的忠行恳求带自己一起去。他苦苦地恳求。
忠行没有办法,只好决定带上不到十岁的保宪去那个祓殿。
所谓祓殿,就是举行祓的仪式的建筑物。有专门的祓殿,有时也在普通的房子中,选一个房间当作祓殿,举行仪式。
祓殿内设祭坛,前置八足案桌,案桌上放置供品,供品为米、鱼、肉之类,以及一些纸折的马、车、船,等等。
忠行坐在案桌前,开始念咒。
委托做祓事的人都坐在忠行的后面,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至于保宪,他坐在忠行的侧面,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左顾右看,一会儿又挠挠耳根。
不久,祓事做完,委托者散归,忠行父子也离开了祓殿。
归途之中,忠行和保宪同乘牛车。
牛车四平八稳地走动着。
大约走了一半路的时候,保宪突然开口说道:“父亲——”
“什么事?”忠行问道。
“那些是什么呀?”保宪说道。
“哪些?”
“我看见了奇怪的东西。”
“什么时候?”
“父亲做祓事仪式的时候。”
“你看见了什么?”
“在父亲念咒的时候,有好些像人又不是人的东西出现了,不知从哪里来的。”
《今昔物语集》中这样记载:一众喽啰神色可怖,既非人,然则以人形现身,其数在二三十……
保宪还说:这些怪异的人形不但食米啖肉,还骑乘安放一旁的纸马、纸车、纸船,在仪式进行之时喧哗不止。
“你看见了那些东西?”
“是的。其他人好像完全看不见的样子,但父亲您也看见了吧?”
“噢。”
“我一直在想那些到底是什么,可怎么也想不明白。 所以才问父亲的。“
“那些嘛,也就是那样的东西啦。”忠行说。
“那样的东西?”
“对。”
“我还是不明白。”
“这世上存在着那样的东西。如果你不是我忠行的儿子,我会简单地说那些是亡者……”
“不是亡者吗?”
“是亡者,但这样说还是不够全面的。”
“哦……”
“所谓亡者,原指人死后,其魂魄变化所成的东西,但你所见的东西,却与人死不死没有关系,而是一直存在于世上。”
〃。。。。。。〃
“天地之间,石、水、树、土,还有你和我,都有那种东西存在。当人的魂魄凝聚不散,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