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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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红光没饱,可是够了。
老板追出来,硬生生把钱塞还他的口袋。
离家是越来越近。天又黑了。
速度慢下来。夜渐渐深了,他想睡觉。头变得很重,眼皮不时耷拉下来。眼睛挣扎着要睁开,又像被绳子向下牵着扯着。车轮一颠,眼睛猛然一睁。没什么,眼皮又垂下来。李红光骑着车,缓慢地向前,头一冲一冲的。李红光下了车,在路边草地上躺下。他要睡。睡半个小时,爬起来,骑一个小时,再倒下来睡半个小时。
天要亮的时候,李红光沉沉地睡了,醒来的时候脸上湿漉漉的,李红光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下着雨。衣服湿了。李红光骑了车,赶紧上路。
27日下午3点。
门虚掩着。我推开门,门吱嘎一声。妈妈的床在厨房里,我朝厨房望过去,妈妈躺在那里。
我跑过去。妈妈回过头,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下来。妈妈撑了一下,要坐起来,鬓角的白发垂下,挂在脸上。我过去扶她。妈妈脸色苍白,又老了许多。我心里酸酸的。
看我蓬头垢面,一身的泥土,妈妈问我:“你怎么回来的?”
“骑车。”
“别耽误了读书认字,我就认准那个‘字’,那‘字’是好东西。”说完,妈妈闭上眼睛,好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眼泪流下来。
我跑出去,我怕在她的面前哭出来。
我炒了土豆丝,做了煎饼。妈妈坐在床边,和我们一起吃晚饭。她埋怨父亲给我打电话。父亲嘿嘿笑着,不说话。父亲是因为妈妈突然几次晕倒,才给我打电话的。不过,妈妈看到我了,很高兴,精神好了许多。话也多。
“你哪来的皮鞋?”
“图书馆的何老师送的。”
“手表呢?还是夜光的哩。”
“同学给的。”
“不能拿人家的东西。”
“他们真心的。”
“你要记着他们,要好好谢谢。”
我点头。
妈妈有很多话要说,她忍住。催我去睡。
10月7日,早上4点。
我醒过来。妈妈硬撑着已经在做早饭。我要走了,爸爸不在。妈妈说他出去了。
妈妈一下子打了4个鸡蛋。在家里,每一只鸡蛋,都是要卖的。我吃了一个,放下筷子。
“你吃呀。”
“在学校,我吃腻了。”
“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不喜欢吃鸡蛋。”
“你这孩子,你不听话。”
妈妈眼泪又要流下来。我站起身,我不会吃的。我去收拾行李。
到6点钟,爸爸还没回来。天渐渐亮起来。妈妈有些急了,总是到门外去望。我呆呆地坐着,我知道爸爸是借钱去了,给我借回南京的路费。
爸爸回来了。手里捏着一张叠得好好的100元。
我只能拿着。
爸爸妈妈送我到村子后面的大路上。妈妈说着话,爸爸还是一言不发。
车子开了。车子后面的玻璃上贴着纸。我趴在上面朝后看。爸爸妈妈成两个模糊不清的黑黑的影子,在路边站着。
影子越来越小。我知道,看不到我了,看不到车子了,妈妈还会站着。
看了妈妈回来,李红光心里踏实多了。老师也帮他找了在食堂打工的工作。他要把挣的钱省下来,给妈妈买治风湿病的药。
10月28日下午,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李红光的宿舍。他去给我洗苹果,这是4天前,我们看他时,给他买的。他一个没舍得吃。
苹果还放在他桌子上方的柜子里。苹果的边上是一只鞋盒,他拿给我看,里面是他剪下的报纸登的广告。他本来打算下午按着这广告去给母亲买药的,因为我来采访,耽搁了。鞋盒的边上,是一堆方便面。两只空了的方便面箱子,放在床底,从裂缝里看到,里面是废旧的报纸。同学看完报纸,不要了,他拿过来,看过,再一张一张收好。箱子边上是一只黄色的军训时用的大包,口张着,里面是空的矿泉水瓶子。
“一个可以卖一毛。”
同学喝过了,在宿舍走廊里扔着,他捡过来。
“学费可以欠着,学校也没向我催,等我有钱了再还。生活费就要靠自己挣了。”
在到学校食堂打工前,李红光在图书馆拖地。每天两小时,一个月,可以挣200块。
“图书馆的老师非常好。”
我去了图书馆。
“这孩子,就说一件事吧。”图书馆的何老师说,“我们这里一位老师的爱人得了白血病,我们在这里商量,想捐一点钱。声音也不大。这孩子在边上拖地,听到了。他拿了50元硬要给这老师。老师不肯要。老师说哪能要你的呢。争来争去,他哭了。说我没钱,就是一点心意。老师也哭了。”
50块钱,李红光要在图书馆拖整整一个星期的地。钱,一直困扰着李红光。
在李红光的书架上,插着一本蓝色封面的笔记本。翻开来,一页纸上,是许多涂去又写上,写上又涂去的同学的名字。名字已经看不出,名字后面的数字还留着,有20,有50,这是李红光向同学借的钱。无法支撑的时候,他就向同学借,有钱了,他马上还。
“从来没人向我要。要是一时还不上,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讲,我还欠你钱呢。他们总说,你用吧,不急。”
“现在不欠了。”
因为给图书馆打扫卫生这份“稳定工作”,李红光还清了所有欠账。也正因为还清了这所有欠账,李红光轻易不肯再伸手借钱。因为不愿欠债,这一次,他才为70元的路费,骑车300多公里回家。
不欠账了,然而这本子他留着。
本子的首页上,写着“祝李红光考上大学”。本子的最后一页,盖着一个“连云港赣榆县黑林乡”的公章。
在这本特殊的李红光无比珍爱的本子的第二页,他抄着这样一首诗:
《致爱子》
孩子,我要跟你说:
对我而言
生命从来就不是一座水晶的阶梯
上面有钉子
还有碎片
楼梯的木板也支离破碎
地板上也没有地毯
空荡荡一片
但我都一直往上爬
有时到达了,落脚了
有时转弯
有时在黑暗中摸索前进
四处一片漆黑
所以,孩子,你不要回头
也不要坐在阶梯上
就只因为你发现很难走下去
你不能一蹶不振
因为亲爱的,我还要继续走下去
我还要往上爬
生命对我而言
从来就不是一座水晶的阶梯
土地与庄稼的联想
阿 来
在远离故乡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看见一望无际的玉米亭亭玉立,茎并着茎,叶与叶互相摩挲着絮絮私语,它们还化作一道道的绿浪,把风和自己的芬芳推到更远的地方。在一条飞速延展的高速公路两边,我的视野里始终都是让人心安的景象。
我在车窗上用哈气描画一个个汉字。
这些象形的字在几千年前,就从这块土地上像庄稼一样生长出来。在我脑海中,它们不仅仅是它们今天在电脑字库里的模样,而是它们刚刚生长出来时候的模样,刚刚被刻在甲骨之上的模样,刚刚被铸刻到青铜上的模样。
土。最初的样子就是一棵苗破土而出,或者一棵树站立在地平线上。
田。不仅仅是生长植物的土壤,还有纵横的阡陌,灌渠,道路。
禾。一棵直立的植株上端以可爱的姿态斜倚着一个结了实的穗子。
车窗模糊了,我继续在心里描摹从这片大地上生长出来的那些字。
我看见了那些使这些字有了生动形象的人。从井中汲水的人。操耒犁地的人。以臼舂谷的人。
“爰采麦矣?沫之北矣。”
眼下的大地,麦收季节已经过去了,几百年前才来到中国大地上的玉米正在茁壮生长。那些健壮的植株上,顶端的雄蕊披拂着红缨,已然开放,轻风吹来,就摇落了花粉,纷纷扬扬地落入下方那些雌性花上。那些子房颤动着受孕,暗含着安安静静的喜悦,一天天膨胀,一天天饱满。待秋风起时,就会从田野走进农家小小的仓房。
晚上,住在淮阳县城湖边的宾馆,浏览东道主精心准备的文化旅游菜单,就可以闻到从窗外飘来湖水和水生植物滋润清新的气息。
饭后漫步县城,规模气氛都是那种认为农耕已经落后,急切地要追上全球化步伐的模样——被远处的大城市传来的种种信息所强制,所驱迫的模样。是一个以农耕供养着这个国家,却又被这个国家所忽视的那些地方的一个缩影。
正是这样的存在让人感到安全。道理很简单。中国的土地不可能满布工厂。中国人自己不再农耕的时候,这个世界不会施舍给十几亿人足够的粮食。中国还有这样的农业大县,我们应该感到心安。国家有理由让这样的地方,这样地方的人民,这样地方的政府官员,为仍然维持和发展了土地的生产力而感到骄傲,为此而自豪,而不因另外一些指标的相对滞后而气短。让这些土地沐浴到更多的政策性的阳光。
我相信利奥波德所说:“人们在不拥有一个农场的情况下,会有两种精神上的危险。一个是以为早饭来自杂货铺,另一个是认为热量来自火炉。”其实,就是引用这句话也足以让人气短。我们人口太多,没有什么人拥有宽广的农场,我们也没有那么多森林供应木柴燃起熊熊的火炉。更令人惭愧的是,这声音是一个美国人在半个多世纪前发出来的,而如今我们这个资源贫乏的国家,那么多精英却只热衷传递那个国度华尔街上的声音。
我曾经由一个翻译陪同穿越美国宽广的农耕地带,为的就是看一看那里的农村。从华盛顿特区南下弗吉尼亚常常看见骑着高头大马的乡下人,伫立在高速公路的护坡顶端,浩荡急促的车流在他们视线里奔忙。他们不会急于想去城里找一份最低贱的工作,他们身后自己的领地那么深广:森林,牧场,麦田,相互间隔,交相辉映。也许他们会想,这些人匆匆忙忙是要奔向一个什么样的目标呢?他们的安闲是意识到自己拥有这个星球上最宝贵的东西的那种自信的安闲。就在不远处,某一座小丘前是他们独立的高大房子,旁边是马厩与谷仓。在中部的密西西比河两岸,那些农场一半的土地在生长小麦与大豆,一半在休息,到长满青草的时候,拖拉机开来翻耕,把这些青草埋入地下,变成有机肥让这片土地保持长久的活力。
从那里,我获得了反观中国乡村的一个视点。
我并不拒绝新的生活提供的新的可能。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城市制造出来的产品,或者关于明天,关于如何使当下生活更为成功更为富足的那些新的语汇,总是使我们失去内心的安宁。我们现今的生活已经不再那么简单了。以至于很多的东西不能用一个字来指称,而要组成复杂的词组。词组的最后一个字都是“化”。城市化,工业化,市场化,商品化,全球化。这个世界的商业精英们发明了一套方法,把将要推销的东西复杂化,发明出一套语汇,不是为了充分说明它,而是将其神秘化,以此十倍百倍地抬高身价。
粮食危机出现了,但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