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坡-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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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寿爷捋着长长的白胡子,笑着说:“我说养古,听你唱起戏来一点都不结巴,可听你说起话来却急死个人。我教你,把说话改成唱戏不就不结巴了么!”
养古眨巴着眼:“这,这样人、人家不把,把我当、当疯、疯子?”
“不会。”德寿爷一本正经地说:“谁个会笑你是疯子?他若是笑话你,他自己就是疯子!我这把年纪了还能哄你不成?”
“那、那我、我试、试试。”养古清了清嗓子,一脸容光焕发地唱道:“各位君子听我言,昨晚白乡长回家转,吃过饭、抽过烟,搂着娘子说耕田。虽说是,互助组、单干户,各种各的田,不愁柴米和油盐,但只是,还是穷的穷来富的富!这般的,怎么行?啊咦呀喂……真邪门了!真的一点不结巴,唱得如行云流水,小孩子们都啪啪地鼓掌、喝彩,夸奖养古叔唱得好。
德寿爷也笑了,他说:“唱是唱得好,只是不晓得你唱的是哪一出,倒让我听糊涂了。”
养古喘息未定地说:“告、告诉你,初、初级社、立、立马就、就要转、转高、高级社,所、所有的、的人、人畜都、都要入、入社,连、连地、地主富、富农都、都要进、进社哩!你、你这头、头牛怕、怕也、保、保不、不住了啊、啊……”
德寿爷揪着白胡子“嘿嘿”地笑,说:“我这牛,本来就是为农业社买的,你不要幸灾乐祸!”对于初级社转成高级社一事,其实他早有耳闻,有些地方早已转了,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当初买牛的时候,就有人劝他别花这个冤枉钱了,说你不是入了农业社么,还买牛做什么哟!买回去等着充公呀!有钱还是留着自己花吧……他不听,他说儿子托梦给他,一定要买条牛参加农业合作社……他这是替牺牲的儿子还愿哩!
听说地主也可以入社,念龙不无惊喜地说:“是真的吗?养古叔,那我外公也可以入社了!”他外公杨经文是地主,一直没能入社,被人冷落,他也因此常被其他孩子瞧不起。如果外公也成了农业社社员,大家不就一样了么?所以他很希望养古说的话是真的。
养古摸一把他的头,笑嘻嘻地说:“是啊、啊,你、你咯野种……高、高兴啵?”
茂田也很高兴,因为他娘一直不肯入社,被人说成“老落后”。但听到养古骂念龙“野种”,他就帮他说话:“养古,你骂谁是野种?你才是野种呢!” 他俩是要好的朋友,因为茂田曾吃过诗芸的奶,叫诗芸“奶娘”。
养古立即陪着笑脸耍赖:“嘿嘿……难、难道你、你不喜、喜欢、他、他外公、入、入社?你咯小克星,这、这回、你、你娘、也、也要入、入哩!”
这话更像是骂人。茂田狠狠地瞪着养古“操”了一声,不再理他。
祖旺却老大不服气,尽管他们家也还是单干户,但他不希望和地主、富农一起入社。他擦了一把鼻涕说:“养古,地主、富农也能入、入、入社?你、你是不是很、很喜欢他们入、入啊……”显然,这小子是在学养古的结巴子——他是最烦别人学他说话的,谁学跟谁急,更何况是嘴上没长毛的小孩!急了就骂人:“我入、入你娘……小、小兔崽、崽子,你敢、敢学、学我、我讲、讲话?我入、入你、你娘……”
祖旺有十二岁了,性本顽劣,他根本不怯养古,还嘴骂道:“你是个太监,老婆都让你入跑了,还入、入、入的……”
祖旺的话捅到了养古的痛处,养古恼羞成怒:“你、你他、他娘的、的没有、教、教养!谁、谁说、说我、我是太、太监?不是开、开天、天面,我、我就、就给、给你一、一耳、耳光……”
见他又急又气,满脸通红,口沫四溅,吹胡子瞪眼,抬手要打人,德寿爷赶紧劝说,说小孩子不懂事,叫养古莫跟小孩子斗闲气。正说着,有人来喊祖旺,说是他娘要生孩子了。祖旺借机一溜烟地跑了。
养古没了斗气的对象,也像泄气了的公鸡,扭转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走开去了。
而孩子们则开心地笑了起来。望着他隆起的背影走远了,便得胜似的呵呵地又叫又唱起来:驼背娶老婆,磨盘压铁锅;一根绣花针,入海无感觉……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 驼背闪婚(1)
其实,养古是结过婚的,曾经有过一个不错的老婆。给他说亲的就是村妇女主任吕桂花。
村妇女主任吕桂花这两年做了两回荒诞不经的媒婆,先是撮合了地主女儿诗芸和杜蔫子的婚事,之后就为驼背养古张罗老婆。也是,养古是个孤儿,政府不关心谁关心?况且,养古见杜蔫子娶了一个不要钱的漂亮老婆,就心有不甘,也找到吕桂花请求给他说合一个,还说穷人没有老婆,要翻身也没有地方翻呀!吕桂花一听就笑,虽然养古的话说得结结巴巴,但理还是那个理。虽说养古的模样儿让她为难,但革命的责任感和阶级友爱的同情心,又让她当仁不让。
养古也是个苦命人。谁也说清他的父母是谁,只知道他是剃头匠老杨头从村外路边捡来收养的。老杨头夫妻一生无儿无女,把捡来的养古视如己出,即使是养古的体形越长越显出畸形,也没有把他抛弃。在养古十二三岁的时候,老剃头匠曾想把自己的手艺传授给儿子,可养古死不肯学。老剃头匠气得吐血,一病不起,临终前含着眼泪拉着养古的手说:“你这样子,身无一技之长,以后可怎么安身立命呀?!”剃头匠含恨而终,老伴因伤心过度,不久也就一命归西,与剃头匠在黄泉路上相遇去了。从此,茅屋里只剩下养古孤零零一人,可怜的弃婴变成了真正的孤儿,焉能不得到特别的关心呢?何况,往小里说,养古是吕桂花的本家侄,往大里说,养古也是吕桂花的阶级兄弟。
吕桂花就拍着胸脯对养古说,这事我放在心上哩!给你寻觅寻觅,看看哪有合适的……
吕桂花为这事已经跑了几回,总算把女方说动了。女方是离白马坡村五六里地的张家村的,是个解除婚约的童养媳。
“养古娶亲”成了白马坡村当时的特大新闻。
养古住在桂花院。
那天吃过早饭,许多人拥进了桂花院,有的还端着饭碗,都急切地想一睹新娘的花容月貌。当然,不少人都在猜测,这新娘不是瞎子就是个聋子,或者是个哑巴或是拐子……方方正正的大院落很是干净,院中门首左右两棵高大的桂花树,正吐蕊飘香,弥漫了整个村落。门上对联散发着墨香,有人认出是出自地主杨经文之手,飘逸、遒劲:
吕桂花是这出戏的主角。她进进出出,忙里忙外,领着几个年青妇女布置新房,给新郎穿戴打扮。
养古一经打扮还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头戴灰色毡帽、身穿藏表色长袍的养古,从前面看不出畸胸,从后面看不到驼峰,越发显得高大壮实,真真是“一长遮百丑!”一点也不显得寒渗。
忽然,有人从村前跑进来,一路跑一路叫:“来了!来了……”随后便听到“呜哩哇啦”的锁呐声。于是院子里的迎亲的人们便忙碌起来,孩子们一窝蜂似地往外跑。终于近了,身着红装、头盖红绸巾的新娘骑在一匹红色高头大马上,款款而来。前面是锁呐、锣鼓组成的乐队引路,后面是挑着嫁妆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地走来,经过村东头的枫树进了村子,再从祠堂旁边的石径走进了桂花院,于是一阵鞭炮齐鸣,喝彩声高唱。养古身穿藏表色长袍,斜披一条红授带,站在院门口,专等着将新娘从马上抱下来,然后背进屋拜堂。有人出主意说:“不要背,一背就露馅了!还抱进屋的好。”吕桂花却坚持说:“抱?就怕养古抱不动……还背吧!背着踏实。”
新娘到了门口,养古满面红光地走拢去,心里嗵嗵地跳。他怕那高头大马一脚把自己撂倒,撅着屁股慢慢地移动脚步。吕桂花说:“马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忍不住拉他一把,几乎拉了个趔趄。新娘子右脚退出脚蹬,抬腿偏身,从马背上一下扑在养古的驼背上。只这一扑,养古的感觉是泰山压顶,差点没把他压爬下。而新娘呢,就像落在一块尖石上,胸脯硌得生疼,心里也“咯吱”一下,差点硌出眼泪来:“不是说只有一点点驼么,怎么这样尖,这么硬,像一块尖石头……”
养古咬紧牙关,憋足劲,终于把一座大山背进了屋。接着就是拜堂。养古没有爹娘,吕桂花就当仁不让做了代替。
于是司仪就唱:“一拜天地,皇天后土当敬仰!二拜高堂,养育之恩不可忘!夫妻对拜,白头偕老牵入洞房!”新郎新娘一入洞房,喜糠就从天而降,撒满一地,于是人们便争先恐后地捡拾起来,最欢闹的是孩子们,嘻嘻哈哈地闹得满屋笑声。人们最盼望的还是晚上闹新房,特别是年轻人。
当晚屋子里亮着从农会借来的“汽灯”。(这种灯很亮,比得上现在的电灯,只是点亮它比较麻烦,不仅需要煤油,还要打气。)前厅已经挤满了人,几个青壮年正准备着如何闹洞房……最活跃的要数“钉仔”。他前两年结婚时也被人闹了一回,所以他说这回要“报复报复”。
鞭炮一响,热闹开始了。新娘被人们从洞房里拉出来,簇拥着来到前厅,与养古相对面站着。这时人们才看清新娘的容貌,圆脸庞,大眼睛,虽说不上很漂亮,但新婚之夜再不漂亮的女人也会显得漂亮:脸俊俏含羞似貂婵,眼妩媚流盼赛飞燕。
“来来来,让开……”钉子拿来了一副镲——“镲”是民间的叫法,正规的名称应为“钹”。一副镲有两片,圆型面,中间突起半圆球,中心有孔可穿入绸带;有大中小之分。这是一副中镲,他自己拿着一片,把一片塞给另一个男人,吩咐说:“把它系在养古的肚子上!”自己却站到新娘子身后去,给新娘子系镲,似有搂抱之嫌。镲系好了,拉开新娘新郎之间的距离,然后喊“一二三”,站在新娘新郎身后的人们就使劲把两人往对方推,让系在两人肚子上的镲相撞击,成年人都明白这种游戏象征着什么,于是哈哈大笑。撞击一次是过不了关的,人们就找出各种借口,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两人撞击。
“不响不响,来过来过!”
“不行不行,系得这么上怎么撞得中啊?系下一点!系下面一点!”
“偏了偏了,没对准啊!放中间一点呀!”
……不管怎么闹,新娘新郎都百依百顺,是不好发火的。闹洞房的节目很多,有新娘“打马马肩”骑在新郎肩上从房梁上摘糖果、有“筷子打头”、还有“寻鞋子”……等等,都是些耐人寻味、让人捧腹大笑的游戏。
可洞房闹到一半时却熄了火。原因是,新娘跑进房关上门再也不肯走出房门,而且是一脸的不高兴。吕桂花只好打圆场,说算啦算啦!不闹也好,让小俩口早些睡吧。
人们便散去,可还有几个调皮后生悄悄地留下来听房。
二 驼背闪婚(2)
养古进了房,看见女人落泪,不无惊异地问:“你、你咋、咋个、哭、哭了?”伸出手去给女人抹泪。
女人一抬手拨开他的手,气恼地说:“你、你们欺负人!”
“欺、欺负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