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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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声惊动了看门的家人,嘴里喝骂着过来,打开了角门。探头出来,逆着夕阳的光辉,见一个年轻的女囡,穿着一身花花的衣裳,手持一截柳棍,怒眉横目地,叉着腰站在那儿一阵乱敲。看了半晌,不认识。
家人是吴孝增母亲娘家的远房表兄弟,从乡下躲土匪来的。新来不久,以为他表姐家就是戏文里唱的金銮殿,谁也惹不得的,就抱着膀子晃了出来,用乡下土话大喝:“么子村头来的土鳖幺妹,敢跑到城里来撒野?”
湘莲正在气头上,没有顾得上这位表叔的神情,娇斥一声道:“呔,跑堂的,给姑奶奶把吴四宝叫出来!”
家人莫名其妙,没弄懂这位气势汹汹幺妹子的意思,但他听清楚了吴四宝。心想,看样子这位有点来头,不然咋敢喊四少爷的小名?
湘莲住惯了客栈,一张嘴喊出了跑堂的。见家人愣怔的模样,醒悟过来,不由得笑出声来。
家人心里慌乱起来,眼见这个女娃又叫又笑,莫不是个疯子?他甚至怀疑这人是吴四宝在外边嫖的暗娼,找到家门要银子来了。他胆气一壮:“你是啥人?竟敢直呼我们家四少爷的名字?你不想活喽?”
湘莲不耐烦了。这个看样子土头鳖脑壳的乡下人,竟敢不听她的吩咐。她扬手就给了他一柳棍,家人的脸上立时爆起一道红印。家人猝不及防,“嗷”地一声逃进门去,砰地把门关上了。他捂着脸,又蹦又跳地往后院跑,顶头就迎上了吴仁义。
吴仁义本来对这位表弟来骚扰他,就心里烦恼。加上表弟的堂客又没有眼色,从不知道帮忙做点家务,坐就坐成坑,站就站成井,像个会喘气的木头桩子。现在见他手捂腮帮子,嘴里嗷嗷叫个不停,就喝住了:“住嘴!你不好好看门,往后院跑啥子嘛?”
家人停住了脚,但脸上的伤痛难忍,嘴里吸吸溜溜地不敢高声。
吴仁义见他脸上有伤,惊问:“这是咋个回事嘛?”
家人结巴着:“女,女崽。”
吴仁义吓了一跳,他把女崽听成了女贼。于是大喊一声:“门外有女贼,快来人哪!”
家人伙计闻讯纷纷赶来,聚在了一处,手中都拎着正在做活的家伙。有菜刀炒勺,也有马鞭缰绳,还有给牲畜喂料的拌草棍。大家一迭连声地嚷嚷:“女贼在么子地方?女贼在么子地方?”
吴四宝表叔的脸上已肿了起来,从嘴里又掉下了两颗牙,话也说不出了,只能用手指着门外,嗯嗯个不停。众伙计听说是个女贼,早已忘却了害怕,把生死置之度外,个个争先要把她擒住。于是,发一声喊,开了角门,一涌而出。
待到了门外,果见有一女子站在那儿,手持一根柳棍,兀自舞动个不停。大伙儿齐声高喝,正要上前擒下,家人中有见过湘莲的就喊:“且住了手,这位是‘天泉’茶庄的六小姐。”
一帮子精壮家人、伙计本来见此女孤单,摩拳豁袖,正要奋勇上前建功立业,闻听是大名鼎鼎的胡家六小姐,满腔的热情像遇见了腊月的冰雪,劈头盖脸地浇下来,连心肝都凉透了。胆小的已经悄悄地溜进大院,其余的愣怔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湘莲冷不防被拥出的人吓住了,当醒悟过来这群蠢夫莽汉是来对付她的,心头顿时怒火高涨,手持柳棍一阵乱打,樱桃小嘴里吐出的都是骂人的字眼:“呔,瞎了你们的狗眼睛!昏了你们的猪脑壳!敢来惹姑奶奶的晦气哉!”家人们被柳棍打得四处逃奔,门前一阵混乱。
正在湘莲高声怒骂之时,吴仁义已经走了出来。他刚想上前制止,身后却跑出他的宝贝儿子吴孝增。只见吴四宝上身赤膊,下身只穿一条及膝的夏布短裤,腰带也没顾上系,就那么松松地编挽着,手持一根齐眉短棍,那是他经常练武的器械。他蹿出门来,嘴里大叫:“都给我闪开,女贼在哪里?让四爷我来擒她做个压庄夫人!”
《菊花醉》第二章(2)
原来,吴孝增在岳阳府说服了大哥,紧要关头反戈一击,把云飞鸿与欧阳春霆双双擒住,打入了死牢。又与知府以及绿营的参将和团总商量好了计策,除连夜把岳阳府周围长毛军的奸细和会众一网打尽之外,单等明日安化县胡世倌寿宴之时,冷不防地把长毛党的重要渠魁胡英锁拿归案。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吴孝增先回到了安化。连日的奔波,使他感觉浑身粘腻腻地很不舒服,就唤服侍他的丫头细妹子烧了一锅热水,在大木桶里兑温了,赤条条地跳进去,闭目泡起澡来。
吴孝增虽然为人做事有点混账,却极爱干净。他的辫子是每日都要梳洗的,而且要打上桂花油。衣裤袜子也是每日一换,决不嫌麻烦。倘若丫头稍有偷懒,那就是一顿臭骂。为此,伺候他的丫头已经换了七八个。吴仁义骂他是脏猪,贱胚,哪有天天换衣服的,他也不理会。
自从细妹子来了之后,他才感到满意。细妹子是安化乡下马路口人,家里是为安福酱园种菜的佃户,因为她爹交不起佃租,就把女儿送到城里来抵债。细妹子今年才十三岁,瘦瘦弱弱的模样,很讨人怜爱。
吴孝增泡了一会儿澡,觉得后背有点痒,就唤:“细妹,细妹。”细妹子闻声跑了进来,敛手问道:“少爷,您有啥子吩咐?”吴孝增问:“你在做么子?咋一转眼就不见你了。”细妹子说:“少爷,我正把你的衣服洗喽。”
吴孝增满意地用湿淋淋的手,抚摸了一下细妹子的小辫,温柔地:“细妹,你这个女娃儿,很懂事的。好好做起,少爷自然会疼惜你,晓得了冇得?”细妹子低下头去,说:“要得,少爷。”吴孝增说:“来,给我搓搓背,几天忙碌,硬是痒得很。”
细妹子便走到木桶前,用一双细小的手拿了一条粗大的丝瓜瓤,在吴孝增如肥猪般厚实的背上,费劲地搓揉。吴孝增的脊背,白胖得很,被丝瓜瓤一搓,立时红了起来。他闭了眼睛,嘴里发出惬意的哼哼,不时地说一句:“要得。这儿再搓起一点,加点劲头唦。”
正洗到得意的时侯,听得前院一阵呐喊。吴孝增吃了一惊,睁开眼睛:“啥子声音?”细妹子停住了手,说:“少爷,我不晓得。”吴孝增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不晓得,你快去打听打听。把衣服拿来。”细妹子慌忙丢下丝瓜瓤,朝门外就跑。刚跑得几步,听得吴孝增让拿衣服,又折了回来,从衣箱里把短裤拿出来,放到木桶旁边的竹椅上,才奔出门去。
吴孝增刚从木桶里站起来,浑身湿淋淋的,要找抹布把身子擦了。细妹子已从门外奔回,连声喊:“少爷,少爷,来了贼。”吴孝增一激灵,差点倒在木桶里,连忙颤声问道:“贼在哪里?有多少人?”细妹子颤抖着说:“我不晓得。听他们说,是个女贼。”
吴孝增一听,立即站直了,伸手抓过夏布短裤,顾不上抹干身体,匆匆地套上,就往外面跑。细妹子在后面喊道:“少爷,拿不拿你的棍子?”吴孝增闻言停住脚步,回手在兵器架子上操起短棍,说:“细妹,水不要倒掉,我回头还洗起。”
等吴孝增凶神恶煞地来到门外,高喊要擒压庄夫人时,湘莲不答话,早已一柳棍横扫过来。吴孝增猝然之间,猛地朝后一闪。不料动作幅度过大,加上编挽着的短裤因为奔跑过猛,已经有点松了,这时挣脱开来,哧溜就掉落脚踝之上。湘莲正待上前打人,忽然间见吴孝增浑身赤裸裸的模样,饶是她泼辣性格,也立即羞怯难当。她转身捂住了眼睛,嘴里骂道:“吴老四,你个臭王八!你……你……你,你竟敢如此下流无耻,羞辱你姑奶奶。你等着,姑奶奶与你没完。”说着,就扔掉柳棍,逃也似的飞跑着走了。
吴孝增尚未回过神来,吴仁义已经把耳光煽到了他的胖脸上,一边煽还一边骂:“阿昌婆说得一点不假,你果然是个猪精转世!轮回了一千年,骚性竟然还是不改,见了女娃儿,就连祖宗的脸面也不要喽。”
吴孝增被他爹煽了几个大嘴巴,脑壳清醒过来,赶紧弯腰把短裤提起,重新编挽了。昂起头,硬硬地:“我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孙子,莫要动不动就打起来。我如今,也是有脸面的人,岳阳的知府,见了我也是当座上宾的。”
吴仁义破口大骂:“你要是我的孙子,我倒打不起呦。你的牛,吹到了天上。你就是说皇帝老儿请你做驸马,老子今天还是要打得你起。你今天把祸惹大喽,走,跟我到胡家去赔礼道歉,看人家宽恕不宽恕你。”
吴孝增正捂着脸躲避,听到此处,忽然把手中棍一伸,喊道:“慢着,你方才说的啥子?你竟敢骂皇帝老儿?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喽。”
吴仁义一愣:“我啥时间骂起皇帝老儿?我是说皇帝老子,你还敢给你爹栽赃不成?”
吴孝增得意地:“我亲耳听见的,你是说了皇帝老儿的。你们说说,他是不是这样说的?”他朝周围一转身,对家人们问道。
家人们早就看得呆了,听他如此问,就纷纷说道:“没听到。不晓得。”就陆续散了。
吴孝增见状,咬牙切齿地:“好好好,你们这些幺儿,吃里扒外,等到少爷慢慢地再收拾你们。”
吴仁义吓了一身冷汗:“算你个鳖儿狠。你莫非想把你老子送进监牢吃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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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二章(3)
吴孝增也醒悟过来,一边朝角门走,一边心虚地:“我又没逼你,是你自己说起的嘛。”
吴仁义怒斥:“你往哪里走?跟我到胡家去道歉。”
吴孝增停下脚步,蛮横地顶撞:“为么子要道歉?是胡湘莲找上我们的屋头闹事的,又不是我去找她的麻烦。”
吴仁义说:“不管咋个讲,你在人家女娃儿面前脱了裤子,这事情严重得很。走,跟我去。你要是不去,万一胡家兴师问罪起来,我们如何受得了?”
吴孝增挠了挠脑壳:“那是裤子自己掉下的,又不是我脱的。爹,我要郑重地对你讲起,你在胡家人的面前,再莫要低三下四的。他们的好日子,就要到头喽。”
吴仁义一愣:“这是咋个讲话?你是啥子意思?”
吴孝增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改口:“冇得啥意思,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胡家趾高气扬的样子。再莫要讲喽,我回屋头穿上了衣服就跟你去。”
他们一前一后地进了角门。
身后,暮色浓郁得把天地都遮蔽了起来。资水河只剩下朦胧的一片晕白色,有青蛙在河边开始了夜晚的歌唱。
二
胡英吃了晚饭,与姐姐和姐夫们陪着父母亲说了一会儿京师的见闻,又看望了住在前院客房里的亲戚,最后听了执事们关于祝寿一事准备的禀报,交待了几件紧要的事情。因为哥哥嘉宝仍然在酣睡,就吩咐厨房给他做一碗醒酒汤送去。
忙乱了一阵子,他随后就来到了菊花圃。菊花圃位于后花园的西北角,是一座五间通■的大房子,朝南开了三面大窗户,用上等的透明油纸糊了,光线敞亮,温度适中。
胡英在这里养了不少菊花,他自号醉篱居士,与他打小就爱好菊花有关。他每走到一地,总是要打听当地的花卉品种,如果遇到他没听说的菊花名品,那是非要去观赏不可。菊花圃里就有他最心爱的名品白剪绒。说起白剪绒,还有一段趣闻。
前年深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