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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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英劝他明天再去,他说:“为什么?为什么要明天去?今天晚上知道的事情就今天晚上去解决。”
他不顾胡英的劝阻,吩咐车夫套上马车就走了。
麦金农经过调整,已经恢复了平静。就过来与胡英说了那天晚上的事情,道了歉,说当时是没把此事放在心上,而且第二天一早就去加尔各答了。他没想到不但没接来菲丽丝,反而把阿洛的事也耽搁了。他一个劲地说:“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我违背了对楚儿的承诺,他就把我的菲丽丝收走了。”
胡英听了他的话,忽然想起了楚儿对麦金农的诅咒,心里竟然生了一股寒意。他打断麦金农的话说:“麦,不许你再这样说。你没有错。”
矮胖子沃森特很快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他见了胡英,嘴里骂道:“蠢猪!绝对是蠢猪的行为!他们怎么能这样干?阿洛还是一个孩子!”
胡英知道事情复杂了,心中焦虑,就要车夫套车,连夜赶往加尔各答,去找达尔豪西侯爵。沃森特说:“夜色这么黑,一路上强盗太多,不安全。再说我还有一个计划要跟你讲。”
胡英说:“刀山火海也要走一趟,阿洛命在旦夕。你的计划,等以后再说吧。”
沃森特拦住他说:“如果只是为了要找总督,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胡英着急地问。
“因为宣判阿洛死刑的事情总督大人是知道的,但他没有制止。”沃森特吞吞吐吐地说,“我怕你伤心,本来不想告诉你的。”
胡英惊呆了。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和蔼可亲的总督大人会同意这样一种荒唐的审判。
沃森特见他发愣,就说:“胡,我们是好朋友,有些话我才告诉你。关于你,总督不但要我们伍斯特兄弟公司把你解雇,而且已经准备把你遣送回中国。他知道你是被清朝的皇帝通缉的犯人,要把你交给清朝的皇帝。”
胡英问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这样做?”
沃森特说:“没有为什么。胡,有些事情不要问为什么。都是为了利益,知道吗?总督对我们也有意见,他认为还没有从阿萨姆茶园里得到他应该得到的利益。他甚至想要别的公司到阿萨姆接管茶园的经营。”
胡英觉得很累,就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如何对待我们 ?”
“我们的意见当然与他们不一样。”沃森特说,“这就是我急着来找你的目的。”
“你就说吧。”胡英冷冷地道。
沃森特说:“中国的新疆,知道吗?”
胡英点点头。
“新疆的喀什噶尔官员,派人到印度来,要求与英国建立贸易关系。总督大人已经请示了女王陛下,得到了批准,正在组织一个代表团到新疆去。我们的条件是,可以让出一半的茶园,但与新疆的贸易,要由伍斯特兄弟公司全权负责。总督同意了我们的意见。”
“那你们要我帮什么呢?”
“很重要。与中国人打交道,你比我们要起作用。我们将在新疆建立办事处,成立商行,不但要把新疆的土产运出来,更要把英国的产品运进去。主要是阿萨姆的茶叶,要卖到中国去,从新疆开始,再往内地发展。要让中国人尝尝,英国人种植的茶叶是什么味道。当然,这都是你的功劳。胡,中国的官员不用你,他们要后悔的。”沃森特说得激动了,嘴里冒出白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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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九章(4)
胡英说:“你们用我,总督能同意吗?”
沃森特起身去桌子里,拿出一个本本,晃了晃,得意地扔给了胡英,说:“我们已经预料到了。所以,我们为你想好了办法。瞧,威廉·胡恩先生,苏格兰人。”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你的新名字和护照。只要你同意,很快,在总督逮捕你的命令下达之前,你就会神秘地消失。顺利地横穿印度,从克什米尔翻越喀喇昆仑山之后,你就在那儿等着我们的代表团。再以后,你就是英国伍斯特兄弟公司驻中国新疆的全权代表了。”沃森特得意地说。
胡英翻了翻那本护照:“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沃森特说:“为了利益,我们共同的利益。你也可以理解为友情。亲爱的胡,你是一个人才,是一座宝库。当然,这要看对谁来说了。”
胡英盯着沃森特的秃顶,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沃森特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怎么样?胡,这是你的机会,你还犹豫什么?”
胡英的脸色严峻地像喜马拉雅山脉的冰峰,寒气扑人。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银色的月亮高挂在那加山脉的上空。近处的茶园里一片清辉泄地,菩提树的叶子在月色里闪着静穆地暗影。这些茶园,这儿的一草一木,都有胡英的心血和汗水。他已经对这块富饶而美丽的土地产生了深深的感情。突然要离开她,心里还有点舍不得。胡英心潮激荡,感慨万千。命运总是与他过不去,让他不能享受劳动的成果与片刻的安宁。
但回到祖国,也是他日思夜想的一个梦。因为被通缉,他只能作客死他乡的打算,但没想到又一个危险来临。现在有了一个使他重见祖国大好河山的机会,可是他却失去了姓名,成了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谁的木偶。
不接受沃森特的安排,会怎么样呢?
胡英清楚自己无路可逃。
他忽然醒悟到,这几年在印度,风风光光地被英国人赞颂着,其实一切都是假像。自己只是他们的一个赚钱工具,他们甚至从来没有把他当作真正的人来看。
想到这里,胡英觉得心在滴血,在被一把尖利而微笑的刀子剜动着。他的眼前又闪现出在中国内地时看到的一副对联:
我都是黄帝子孙,俯仰乾坤,何堪回首,
你看那白人种族,纵横宇宙,能不惊心?
站立窗前,他隐隐地听到了河岸边吉普赛人忧伤的歌声。那是一群没有财产却拥有大地的人,正像他的朋友泰戈尔所说,他们生于土地,死于土地。那一种忧伤像一柄利剑,突然刺中了他的心脏,使他浑身痉挛,不能自已。
沃森特见他抖个不停,急忙问道:“胡,你没事吧?你怎么啦?”
胡英双拳紧握,眼睛里却闪动着平和的目光,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出来。于是,他转过身来,微笑着对沃森特说:“我们成交了,亲爱的沃森特。”
沃森特高兴了,咧开大嘴巴说:“我知道会如此的。胡,你不会放过的。”
胡英也说:“是的,我想也是这样。不过且慢,尊敬的沃森特,我还有一点小小的请求。”
二
出肃州城北门六十里,就是嘉峪关。
驿道沿着一条干涸的河滩而行。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戈壁,碎石砂砾遍布,大如牛卵,小似幼儿之拳。车行其上,颠簸不能忍受。
路边少人烟,无树木。有风吹起,兀自就地直立,打起旋儿来。开始时是一小股儿,渐渐地就大起来,夹裹了一些沙尘碎石粒,像一根灰黄的柱子,在戈壁滩上游走。
终于成了气候,变成了通天彻地的龙卷风,仍是一根大柱,在广阔无垠的黑色大戈壁上,威武着横行霸道。晃动的骡车与踏步般的骆驼,惊恐地看着那旋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把太阳遮住了。
吴孝增一家人,艰难地跋涉在漫长的丝绸之道上,已经将近一个月了。
昨天在肃州,稍事休整了一下。依花郁青的主意,就在肃州好好地呆上十天半个月的。自从过了甘州以后,日夜赶路,人马已十分疲惫。花郁青生长在南方,哪里领教过西北的粗风狂砂。在兰州,毕竟是有山河滋养,与内地只是干燥的区别而已。她从未受过如此的苦楚,加上身怀六甲,呕吐不止,真是死的心都有。
肃州是甘肃河西走廊的最后一站,西北通衢,是当时非常繁华的商业重镇。不但内地山西、陕西、湖北、湖南、北京、天津的商人云集此处,就连中亚各国以及波斯、俄罗斯的商人,也不远万里来到这儿,坐地经商。有的已经是几代人长住于此,通婚联姻,与当地人完全融合了。
经过一路的荒凉,眼见肃州街衢辐辏,人烟密集,五行八作,兴盛繁荣。花郁青不愿意立即赶路,那是所有初入西北的旅人都有的心理。
吴孝增已经往返数次,清楚她的意思。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听从。他说:“出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出了玉门关,行人肠断完。过了星星峡,打死再也不离开家。到新疆还远着哩,不敢停下来。一停下来,保险你就不愿意再走了。”
花郁青说:“这是谁的诗?我咋个没听说过?我只念过‘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吴孝增说:“啥子诗呦,是我自己编的。”
《菊花醉》第九章(5)
花郁青无奈,只有忍受着颠簸,继续赶路。细妹一路上也很难受,却不敢言声,只是默默地伺候两人。自从吴继方丢失以后,她的心里比主人还难过。因为继方是她一手带大的,那感情甚至超过了母子。
过了丁家坝,路边有干打垒筑起的土屋数座,住着几户人家。吴孝增命家人、伙计在此打尖,歇息了一阵。
为了安全,除去茶庄的伙计二三十人之外,吴孝增还从兰州“镇西镖局”雇了三个镖师。他与花郁青坐了一辆骡车,细妹自己坐了一辆骡车,那本来是给吴继方准备的。另外,账房及副柜等高级职员分别骑了马。所有的茶叶与行李用具,都用骆驼驮了,足有一百多匹,因此行得很慢。
吴孝增与花郁青等众人正在土屋前的茶棚下喝水,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急,接着就见从肃州方向驰来两匹快马。三位镖师立时紧张起来,把茶碗放下,手持刀剑,以备不测。
尚未等众人回过神来,那两骑马已经从土屋前一闪而过。马上骑手一袭黑衣,头缠红巾,脸蒙眼罩。马蹄扬起的灰尘卷进了茶棚,把土台子上的茶水都弄脏了。有伙计连声啐吐,冲着马上人大声骂道:“爷老子死了,报丧去哪?”
三位镖师正要制止,忽然见一骑马掉转头来,回奔了几步。马上人略一扬手,只见一团东西似流星闪电,射进伙计的口中。那骑手一兜马头,追赶着同伴,绝尘而去了。
这一切都在瞬息之间,让人来不及反应。那个骑手能在骏马狂奔之时,平地连连兜转,并发物射人,准确无误,可见不是一般的商贾行人。
甘凉道中,自古就是侠客强人、绿林大盗的世界。江湖险恶,但也是恩怨分明。一般的行旅之人,也能平安无事。
众人急忙看那多嘴的伙计之时,见他腮部已肿起老高,嘴巴张开却合不拢,呜咽着不能说话,分明十分痛苦的样子。一位镖师上前,从腿上的靴筒里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帮他把嘴里的东西拨了出来。大家向前围看,却原来是一团马粪。黑黄油亮,像一个窝头,热乎乎地还冒着气,里面夹杂着几颗未消化的黄豆粒。
细妹一见,“噗哧”地笑出声来,连忙用手掩住,走到花郁青背后去了。
花郁青怕戈壁上的风沙侵人,伤了皮肤,早把一袭丝巾裹住了头脸,也是防止众人观看的意思。她见了此番动静,也是忍俊不禁,却不能出声而笑。
那位镖师对伙计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个道上,你也敢骂人?这是看你无知,手下留了情。不然的话,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