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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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长说:“你自己开了酒馆,还向我要酒喝?”
拉里先生一抖双肩:“亲爱的镇长大人,酒馆里的酒都是我花钱买来的。你的酒是别人行贿给你的,怎么能一样呢?”
镇长无奈,只好从裤带上摘下一长串钥匙,叮铃当啷地一阵乱翻,找到一把金色的,从屏风后面打开一只大木箱。在木箱里翻动了好大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拿出一瓶威士忌来。
拉里先生早就从桌子上拿过一只茶碗,镇长先生疼痛地说:“老兄,这可是我最后的一瓶酒了。”说着,打开包装,取出瓶塞,为他倒了大半碗。
“知道,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拉里先生抓过酒瓶,自己又把茶碗添满,“你已经是第三十次说同一句话了。趁我还清醒着,我告诉你吧。总督大人要来,那是与茶园有关系呀。”
镇长说:“茶园,什么茶园?”
拉里先生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而后又抓起酒瓶为自己倒满,说:“你这个镇长,快要当到头了。咱们的高哈蒂目前什么人最重要?”
镇长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问:“你快说吧,老兄。我箱子里还有一瓶酒哪。”
拉里先生又喝干一碗。这次镇长亲自为他倒满了。
拉里先生满意地看着他倒酒,然后神秘地把嘴凑到他的耳边,说:“高哈蒂最重要的,就是那几个中国人。”
镇长恍然大悟:“老兄,你是说,在山谷里种什么武夷茶树的那些中国人?”
拉里先生并不回答,而是把碗里的酒一口喝尽。而后抹了抹嘴唇,心满意足地走了。
二
麦金农寻访到了胡英,与他整整谈了五天五夜,才把胡英说服了。
当时的情势很紧急,鲍余年重返岳阳之后,对胡英的案子仍旧没有忘记。朝廷的圣旨也接着下来,说要把胡英就地处决。家产抄官,株连三族;男人流放,妇女官卖;老幼法外施恩,取保监视居住。
鲍余年清楚,胡家早已家破人亡,财产也被自己与张槐与吴家兄弟私分了。现在只有胡英下落不明。胡嘉宝疯癫之人,又是吴孝增的妹夫,如何流放?就算要流放,那吴孝增新娶的老婆花郁青与吴孝增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要把胡嘉宝养起来,咋个办?
至于三族之亲,也就是花家与胡英的姐姐们。花亦农与花飞虎已经死了,花飞龙现在正随曾大帅在前线杀敌。彭金麟为收复岳阳阵亡。王冠银也在江西随着左宗棠。除去四姐湘芸及两个孩子,哪里还有人能流放?
但要是不流放,那就是抗旨不遵,这个罪名谁受得了?
鲍余年与吴孝增商量了之后,除派人加紧搜捕胡英之外,胡嘉宝的名字,就干脆让阿牛顶了。花家是重要的钦犯,圣旨上点了名的,就让那个不听话的丫环菊湘顶了花郁青的名字官卖了。其他人也就不再追究,糊弄了事。鲍余年把此事议妥后,伸了一个懒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抱怨说:“这些麻烦还不都是你大哥与张知府所为?急急忙忙地就往上奏,结果板子打在了自己的身上。现在他们与阎王爷聊天去了,我倒要与你们的亲戚来擦屁股,这风险太大唦。”
吴孝增知道鲍余年的心思,就赶紧说:“鲍大人,您请放心。您的劳动小人怎敢白使,洞庭君山上胡家的那块茶园与岳阳城里的两处茶庄就归您了。回头我就把契约送来。”
胡英本来还对偷偷地溜回家中抱有很大的希望,但他读到阿洛带回来四处张贴的搜捕文书之后,就彻底死了心。
《菊花醉》第七章(3)
麦金农的到来,使他出乎意外。他没有想到连英国人都知道他,更没有想到这个英国人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找他,是要他去国外种茶。
他一时下不了决心。因为抛离故土家园和亲人,到千里万里之外,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语言不通,如何生活?
麦金农并不着急,找到了胡英,已经使他成功了一半。舒城脱险之后,他回到了宁波,在英国驻宁波领事的住所里呆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到了武夷山,搜罗了各种茶树种子与树苗。
当年冬天,他已经分批将树种用船运往印度。
在给达尔豪西侯爵的信中,他激动地写道:
我很高兴地向您报告,我已弄到了大量的茶种和茶树苗,我希望能将其完好地送到您手中。在最近的两个月里,我已经将我收集的很大一部分茶种播种于院子里,目的是不久以后将茶树苗送到印度去。同时,招聘种茶与制茶工人的工作正在进行。我已经打探清楚中国的茶王,因为反对朝廷正被关在监狱里。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找到并顺利地带到印度,使他的聪明才智能够为女王以及英国的利益服务。
与胡英相处的几天里,麦金农尽量以自己有限的茶叶知识来打动于他。麦金农说:“印度是一个很美丽的国家。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天竺,你知道吗?你们唐朝有一个和尚,叫什么脏,就去取过经的。”
胡英笑了:“是玄奘,而不是什么脏。”
胡英被打动,与这个故事也有很大的关系。
麦金农知道,一个迷恋于自己事业的人,对于被剥夺了权利后的痛苦是何等之深。这种痛苦,有时会远远超乎于肉体之上,也会超乎于亲情之上。
陷入绝境的胡英,对于麦金农描绘的美好蓝图终于动了心。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改变了容貌,带领清心、阿洛与阿桂离开了岳阳。
一行人晓行夜宿,来到了宁波。在宁波住了几天,胡英的身体得到了进一步的恢复,就与麦金农另外招聘的几名种茶与制作茶叶罐的工人一起,搭乘太古公司的远洋货轮“伊丽莎白”号到印度的加尔各答去。
麦金农通过领事馆的商务专员,请宁波的海关道吃了一顿,送了一桶英国炼乳和两块呢料,说要带几个种茶的朋友到印度茶园去指导一下。
海关道胖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说:“好说,好说。小事情啦。不是我吹牛,贵国的火枪大炮很厉害,但要说起我大清的茶叶,那你们绝对是小来兮的。你们的红茶,是怎么来的?印度?印度能种什么茶叶?瞎胡闹!你们早就该请我们的茶农去指教了,又不要你们的钱,白捡便宜的事都不做做,真是娘兮屁。”
轮船驶离宁波的一刹那,胡英的脸上充满了忧伤。站在船舷上,隔着玻璃窗望着迷朦的宁波城,流下了热泪。
清心一直悄悄地在他身旁,见他如此,也眼窝湿润,不作声地递给他一方绢巾。胡英接过来,望了她一眼:“多谢。”
清心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离开故土了,连跟家人辞别都不能唦。”
阿桂与阿洛走过来,兴奋地说:“少爷,我们看见大海了。大海真大。”
清心嗔道:“你们就是没心没肺,没看见少爷难受吗?”
阿桂说:“少爷,有啥难受的?走了好,到没有人再能害你的地方去。”
阿洛也说:“就是,少爷,走了好。这儿到处打仗,老百姓不得安宁。这破地方有啥留恋的?你不是说,唐僧到西天取经,就是印度嘛。”
阿桂高兴地:“咱们也去西天。少爷就是唐僧,阿洛是孙悟空,我是,”他忽然住嘴不说了。
清心拍手道:“咋个不讲啦?你是哪个?肯定是猪八戒喽。咯咯咯。”
阿洛也笑:“不是猪八戒就是沙和尚。”
阿桂手一指清心:“那你就是白骨精,老想着讨吃唐僧的肉。”
几个人在甲板上打闹起来。
胡英回过头来想训他们两句,但见两个孩子兴冲冲地样子,就忍了。他叹了口气:“话虽如此说,故国难离啊。”说着,面对越来越远越模糊的宁波城,随口吟道:
去国八千里,
抛家一时难。
别离终有恨,
风雨恋故园。
太平洋上的航行,基本上还算风平浪静,但几个娃娃还是吐得一塌糊涂。胡英是在船上长大的,虽然胃里难受,但总算尚好。就是四等船舱里的空气污浊不堪,让人难以忍受。麦金农不与他们住在一起,他与那些英国人住在头等舱里。就连吃饭,胡英他们也不能到餐厅里去,只能在房间里。
胡英尝到了人与人之间最可耻的等级羞辱,但他毫无办法。做下等人和被人歧视,使他一路上变得沉默不语,麦金农曾想带他到自己的房间去住,被他坚决地拒绝了。
闲下来,他就记一些日记。这在他是很少有过的事情。过去做生意的时候,他始终认为,读书写文章,是想求取功名富贵的学子们干的。像哥哥胡嘉宝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在海上漫长的旅途中,胡英发现,在百无聊赖的时光里,写一些文字是很有意思的事情。那些文字是他与大海的对话,也是他心灵的呼唤。他的苦闷、忧伤、焦虑、仇恨都在其中倾诉出来,使喧嚣的心灵重归宁静。他在一篇日记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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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七章(4)
三月十一日 晴
大约在寅时,即起床。推开舱门,临窗而望,天海一色,灰暗迷朦,如处混沌。昨晚大风激浪,滔天汹涌,甲板之上,顿成开锅。浊浪排空,惊涛骇人,自离岸以来,所未曾见也。
万吨巨轮,在这海洋之中,尤如襁褓之婴儿,摇篮之幼崽,何其脆弱渺小耳。思想人之为人,生命之旅,又何其匆匆虚幻?沧海一粟,信不虚也。
卯时,东方水天相连处,晨光淡然。瞬间,又化为五彩丝绦,如霞如锦,似有似无。海水变幻,色愈转浓。
俄顷,海之涯天之角,五彩丝绦化作一片猩红、紫红、大红,一轮红日如一只金鸟,水淋淋,湿漉漉,腾出海面。
人望之,猛觉心之所系,情之所系,犹如尘土。
不见大海,无以知水滴之小;不经风浪,无以知人生之轻。得之不喜,失之不怒,儒释之道,理所然也。至此而后,能解脱否?
海上的旅行是寂寞的,也是枯燥的。开始的新鲜劲头一过去,每日里面对的是无边的大水,看不见尽头的波浪。有一些鲸鱼在海里穿梭,但没有多少乐趣。
船上大多是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说着叽哩咕噜的洋话。他们用轻蔑的眼光看着船上的中国人,嘲笑他们的辫子和不刷牙齿,这些都让胡英难以忍受。他虽然在日记里醒悟了禅机,但生活里要了然物外,却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在香港时,他就曾提出要下船,不走了。麦金农拿出签约的合同,说:“亲爱的胡,你们是与我签了约的。三年的合同期一满,你们可以回去。但是,如果你们现在下船,不但要赔偿我的损失,还要把你们送到香港的监狱里去。”
胡英看看跟从他的几个娃娃,不吱声了。
船到了加尔各答时,清心与阿洛他们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连续的晕船,使他们吃不下饭,身体消瘦,发烧呕吐。
从加尔各答到阿萨姆河谷,要横穿整个东孟加拉邦,沿达卡向北直到喜马拉雅山南麓折而往东。在加尔各答时,还是炎热的夏季。男人们都身穿白色宽大的衣裤,女人们身穿一种被称作纱丽的裙装。很多人都赤着脚。阿桂惊奇于一些小孩与妇女用头顶着高高的水罐或笸箩,里面装满大饼或其他食品飞快地走动,竟不会掉下来。
阿萨姆山谷的美丽与清洁,和加尔各答的脏乱与拥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