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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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缝重新勾了。城门也油漆一新,已经磨平了的帽钉让铁匠都换成了新的。
街道的青石板,缺的补齐,坏的换掉。街两边的房屋,能粉刷的都粉刷了。沿街的铺面,都挂起了灯笼,上面都有三个大字:乾茂升。
吴家大院更是焕然一新,重新修缮了。
吴孝增拿出了五千两银子,大做善事。抚贫问孤,就是一个原因:他就要把湘西名媛花郁青娶回来了。婚期就在八月十五。
要说他能取得成功,除了胡英的那封遗信之外,更主要的还是曾国藩起了作用。
吴孝增借押送土匪的机会到了省城,原是要去找他的大哥商量如何让花郁青缚手就擒的。但没想到,吴孝勤在岳阳一战中,吃了太平军的鬼头大刀。吴孝增乍一听到消息,如同万丈悬崖失了脚,扬子江心断了缆。好似三伏天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彻底凉了。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曾国藩派人到他的“乾茂升”分号来找他,说要见见他。他随着来人,忐忑不安地到了曾国藩的驻地。曾国藩岳阳失利之后,经过调整,打了几仗,把太平军赶回湖北去了。他正准备集中兵力攻打武昌,竟然于军务倥偬之时,亲到门口迎接,让吴孝增受宠若惊。
《菊花醉》第六章(9)
曾国藩对他如此热情,还是看在吴孝勤舍命相救的面子上。曾大帅一边挠着痒痒,一边问了他一些家中的情况。当听到他是茶叶商人,而且分号遍布全国时,说:“好啊,好啊。这是一桩清心的生意,可以养浩然之气。你年纪如此之轻,竟能有此作为,后生可畏呀。”又说了许多嘉许勉励的话,最后让人端出一盘金瓜子,约有二三百两,还有一些绫罗绸缎。他对吴孝增说:“些微之物,也是你们吴家对朝廷一片忠心的嘉勉吧。”
吴孝增挺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大肚子,艰难地跪倒叩头,肿眼泡里流出了激动的泪水。
曾国藩送他出门,临走时又问了一句:“贤侄,你今后如有何难处,只管来找我。我一定尽力帮你处置了。”
吴孝增刚想说没有难处时,脑壳里突然电光石火般地一闪,立即就跪下了,说:“小侄有一件天大的难事,还望大帅为我作主。”他借鸡下蛋,自称侄儿,也是讨老曾欢喜罢了。
曾国藩伸手扶起:“有何难事,说来听听。看我可能为你排解。”
吴孝增就把花郁青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胡英写遗书一折。
曾国藩听了,拈须大笑:“我道是何天大的难事,原来是小儿女的心态。那花郁青既然是花土司的女儿,此事就有八成把握了。她的哥哥眼下就在我的右营,与你哥哥原有同僚之谊。那花飞虎又与孝勤同役为国捐躯。都是老夫的心腹爱将,英雄惜英雄。你有郎才,她有女貌,堪称佳配良缘。这个大媒,本帅保定了。”
他把吴孝增重新拉回大帐,命人把花飞龙唤来,把保媒之事说了。
花飞龙对吴孝增有印象,知道妹妹曾经拒绝过他。但没想到此人竟然锲而不舍,穷追不放。他又想起表弟来,胡英至今下落不明。他清楚妹妹对表弟的感情,父亲不在了,作为长兄,他如何去做这个主,让妹妹嫁给这个他也看不上眼的人呢?可是,事到如今,既不能把表弟之事向曾国藩说明,也不能没有理由地拒绝大帅的好意。
踌躇了半晌,花飞龙下定了决心,既然表弟已经失踪,妹妹总得嫁人。就说:“大帅保媒,卑职受宠若惊。只是担心小妹生在山野之家,长在偏僻之地,不懂礼法。与名门望族联姻,怕有不妥。”
曾国藩说道:“你家世为土司,是受过皇上封赏的,正宗名门望族,怎说是山野之家?吴家虽然财势雄阔,终究是商人之家。只要你不嫌弃他们,就是好的喽。”
花飞龙再无有话可说,只得附和:“但凭大帅做主。容卑职与小妹说知后,再回复吴家。”
曾国藩大喜,把吴孝增留住了,设宴招待。
花飞龙写信回去,说了曾大帅保媒的事,以及自己的想法。最后让花郁青自己做主,如果真不愿意,也不要勉为其难。哪怕为此得罪了曾国藩,他也不在乎。
花郁青在安化得到了大哥的急信,拆开一看,就流下泪来。她清楚大哥爱她至深,但又处境很难,不想使她难过。左思右想了一晚上,彻夜难眠。菊湘见她难受,也跟着落泪:“小姐,姑少爷与你,情深似海。至今没有音信,但未必就是不在人世了,你万万不可轻易答应唦。要是有一天姑少爷能够回来,你咋个办?”
花郁青长叹一声:“我何尝不作如是想?可都快过去两年了,他仍音信杳无。要不是他那封让人绝望的书信,要不是姓吴的步步紧逼,要不是大哥的两难境地,我宁可等他一辈子。可是现在,叫我如何办呀?天哪天,你为啥子这么无情?”
菊湘心疼小姐,抱住了她,痛哭不已……
翌日,花郁青脸白如纸,交给了在外面等待回音的花飞龙的亲信护卫一封回书,一句话也没说,就昏倒了。
吴孝增提心吊胆地等了五天,直到曾国藩拔营北上的前一刻,才得到明确地答复:花郁青同意了这门婚事。
吴孝增激动地差点背过气去,当他讨好地问大舅子啥时间迎娶时,花飞龙面无表情地说:“我军务在身,不能回家主持。我会另有书信回去安排。此事既然已定,我看还是早早迎娶为好。具体日期,你与我妹妹商量办吧。”
眼看大喜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吴孝增每日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肚子倒是瘦了一圈。细妹为他搓背时,说:“等少奶奶来了,我就不再帮你洗澡了。”
吴孝增问:“为么子事不帮我?”
细妹说:“要是少奶奶看见你光着屁股让我搓澡,还不得生气?”
吴孝增点了点头:“说的有理。可是,你不帮我搓,哪个来帮我搓?”
“让少奶奶帮你搓起。”
吴孝增连连摇手:“快莫要讲喽。少奶奶是来给我搓背的?就是她要,我也不敢。”
细妹偷着笑了一下:“这世界上,还有你怕的人?”
吴孝增一睁眼说:“莫非你是个傻瓜?怎么没有,我硬是怕你少奶奶唦。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看不奇怪。”
“为啥子?”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八月十三日,把去女方家迎亲的队伍打发走之后,兴高采烈的吴仁义突然得了中风病。先是嘴歪眼斜,接着是口吐白沫,人事不醒。吴孝满与吴孝多急忙派人请来医生,又是号脉,又是扎针,却都没有效果。眼见得手脚渐渐地凉了下来,呜乎哀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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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六章(10)
一家人笑声没到,哭声先起。
吴孝增的二嫂子边哭边说:“花郁青是丧门星,还没进门就把公爹克死了,要是娶回来,还不知要死几个人呢。”
三嫂子也接着道:“死几个?肯定是先死二哥喽。现在爹爹死了,大哥死了,还不得轮到二哥唦?”
二嫂子说:“那接着就该是你家男人喽。到时候就剩老四一个人,这么大的家业他一个人承继了,好美呦。”
吴孝增正在心里烦恼,埋怨老倌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他要娶来朝思暮想的花郁青时死了,不得已指挥家人搭建灵堂。听得两个女人在那儿鸹噪,气呼呼地走过去,一人就踢了一脚。把两个女人踢得仰面朝天倒了,丢了一院子的人。
两个女人平时也是三五个丫环伺候的主儿,自己的男人在过房事时都不敢下手重一点,倒被老四踢了。于是嗷嗷地叫唤起来,破口大骂不止。
吴孝满与吴孝多在帮着吴仁义穿寿衣,听得院中吵嚷,好像是自己堂客的嗓门。赶快把吴仁义放下了,出来看个究竟。结果瞧见自己心爱的堂客在地上坐着,旁边老四还不断地用脚踢。火上心头,走过去把吴孝增揪住了。
吴孝增喝道:“你们两个糟蹋糙米的东西,莫非是个傻瓜?不管住自己的堂客,倒来揪我做么子?”
吴孝满不说话,扬起巴掌给了他一下:“长嫂比母,你连这也不懂么?吃屎的猪,你从小就是猪。阿昌婆说得一点不错。”
吴孝多也趁机跺了吴孝增一脚:“爹爹在时,我们不与你计较。现在爹爹死了,你没有靠山了,想揍你就揍你。”
吴孝增气坏了,满院子的亲朋好友与家人伙计,都在那儿看他们的笑话。这让他如何能受得了?他一边挣扎,一边说:“没有老倌,老子也一样地威风。不像你们两个草包,怕堂客的王八。你们不愿意帮忙,就给老子滚!”
吴孝满揪住了他耳边的系马桩肉球:“这是我们的院子。你给谁当老子?”
吴孝多也说:“要滚滚回你的院子去。那边本来就是姓胡的,你去跟他们滚在一块儿才热闹唦?”
吴孝增挣开了二哥的手,差点把系马桩的肉垂撕裂了。疼得他用手捂住,边朝外面走,边吼道:“明天就分家。老子要离开安化县,到长沙去住!”
当天晚上,吴仁义的堂客把三个儿子召集到一起,每人都是几拐杖。接着又痛骂了一顿,风波算暂时平静了下来。考虑到喜事还得办,就把吴仁义的灵堂先封了起来,着几个家人在门口看守了,防止猫狗钻进去,惊吓了他,再诈尸还了魂。
但所有的红色都用素纸覆盖了起来,包括出城门十里外迎娶新娘的花轿,都用白纱遮了。
吴孝增的新郎衣服外面,套了一层青缎子裤褂。连新娘的红嫁衣上,也提前派人在城门外,加了一身白绸素衣。
碍于大丧之礼,喜事潦潦草草地就结束了,弄得吴孝增提心吊胆,垂头丧气,生怕花郁青气坏喽。但因为要遵守礼法,吴孝增需在前院守灵。洞房花烛夜是不可能的了,就连向花郁青道个歉,也一直找不到机会。
大约二更天,吴孝增看着吴仁义在灵床上闭目躺着,越想越气。实在忍耐不住,就对吴孝满说:“哥,我要去屙泡尿,你们先守着。”
吴孝多冷笑着说:“骗谁呢?你要是敢回去与你的堂客睡觉,我就告诉母亲。”
吴孝增嘴硬道:“哪个要跟她睡觉?莫非你是个傻瓜?我真是去屙泡尿唦。”
说着就溜了出来,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此时夜深人静,怕敲门惊动了人,就搬了几块石头垫起,翻墙过去。结果裤子被插在墙上的酸枣刺拉破了,几根刺扎进了肉里,咬着牙拔了出来。一瘸一拐地到了洞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睡在外间的细妹起来开门,问道:“是哪个?”
吴孝增怕出语不雅,让花郁青笑话,就扭捏嗓音说道:“啥子哪个?该打的女娃儿,连我的嗓门也听不懂呦?”
细妹在门里暗笑,却一本正经地说:“少奶奶吩咐了,老爷升天,是大丧。按大清的法律,一个月之内,你不得回来睡觉,还要一天洗三遍澡才要得。”
吴孝增一听,叫起苦来:“这是哪个傻瓜定下的规矩?一天我都等不得,一个月?还不得要我的命喽!”
六
暮春时节,太阳暖洋洋地照着,紫丁香的花气弥漫了整个院子。被大火烧过的油桐树,又泛青转绿,还开出了浅紫淡粉的喇叭花来。
慈云寺的香火依旧冷落,只是院门已经修补好了。院内的杂物也已清理了,观音殿的半边屋宇,每日里透着好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