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絮尔·弥罗埃-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第一阵怒火发作过后,他问:“可是真的?”
好几个马夫赶着马打前而过,向老板招呼,老板好象既没看见,也没听见。米诺雷勒弗罗不再等儿子,竞和表侄媳俩走向大街去了。
她接着说:“我不是早告诉你吗?米诺雷医生一朝老糊涂了,那假『二假义的小丫头准会哄他热心宗教的;抓住头脑就是抓住荷包;咱们的遗产准给她抢去的了。”
“不过,玛森太太……”车行老板迷迷糊糊的说着。
玛森太太打断了表叔的话:“啊!你也要跟玛森一样来一套吧,说什么:——这种计划可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想得出,做得到的?八十三岁的老头儿,生平只有结婚进过教堂,恨死了神甫,连这孩子初领圣体也没陪着去,她怎有本领改变他的思想?——好,我问你,倘若米诺雷医生果真恨教士,为什么十五年功夫,他差不多天天晚上都跟夏勃隆神甫在一起?于絮尔每次领圣餐,假道学的老头儿都让她捐二十法郎香烛钱。为了酬谢神甫替她准备初领圣体,于絮尔还送了一笔很重的礼,难道你记不得了?她把自己的积蓄都花光了,事后她干爹…却加倍还她。你们男人,什么事都不知道留神!我当初听到这些,就说:葡萄割完,篮子没用啦!一个有遗产的老叔,这样对待一个从街上捡来的小娃娃,决不会没有用意的。”
车行老板回答:“呃,老头儿送于絮尔上教堂,也许只是偶巧。天气很好,咱们老叔想出来遛遛也说不定。”
“哼,他手里挟着一本经文,还扮着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孔!总而言之,你自己去瞧罢。”
大胖老板答道:“没想到他们的把戏瞒得这么紧;布吉瓦勒女人明明告诉我,医生跟夏勃隆神甫从来不提宗教。并且这本堂神甫是天底下最规矩的人,哪怕只剩一件衬衫,也会送给穷人的;他决不会阴损人家;而走漏遗产,那简直是......,,
“简直是偷盗,”玛森太太说。
“比偷盗还要不得!”米诺雷勒弗罗叫起来。他听了多嘴的表侄女的意见,气坏了。
玛森太太道:“我知道,夏勃隆神甫虽是教士,人倒挺规矩的;但他为了穷人,什么事都作得出来!他可能从里头蛀呀蛀的,把咱们的老叔从里头蛀空,而医生也会变成宗教狂的。我们本是一百二十分的放心,谁知他一下子走了邪路!一个从来不信宗教的人,极正派的人:谁想得到!噢!咱们完啦。我丈夫心里七上八下,烦死了。”
玛森太太这些话,等于放出许多箭射在大胖表叔身上;她使米诺雷不管身体怎么笨重,居然和她走得一样快,那些望弥撒的人见了都大为惊奇。玛森太太特意要赶上米诺雷医生,让车行老板亲眼看到。
靠加蒂内方面,连绵不断的山岗俯瞰着奈穆尔镇,沿着山脚便是洛昂运河和通往蒙塔尔吉的大道。教堂的石头被时间披上黑黝黝的外衣,因为它大概是吉斯家族在十四世纪重造的;那时的奈穆尔正是吉斯公爵的封地。…教堂坐落在镇梢上,后面有一个高大的拱门象框子一般把它镶嵌着。建筑物跟人一样,地位最要紧。因为门前有树荫,有一片挺干净的广场把它衬托着,这所孤零零的教堂便显得庄严宏伟。一进广场,奈穆尔老板恰好看到老叔搀着那个叫做于絮尔的姑娘,各人手里挟着一本经文,正要进入教堂。老人在门洞底下脱了帽子,满头白发象积雪的山峰,在大堂前柔和的阴影中闪闪发光。
奈穆尔的稽征员,叫做克勒米耶的,嚷道:“喂,米诺雷,老叔信了教,你有什么感想?”
“教我说什么好呢?”车行老板说着,请对方吸了一撮鼻烟。
“回答得妙;勒弗罗老头!有位大名鼎鼎的作家说过:一个人没说出自己的思想,先得把话想一想;倘使这话是对的,那你当然不能把心里的意思明说了。”说这俏皮话的是一个突然闯过来的年轻人,他在奈穆尔镇上所扮的角色,等于《浮士德》里头的靡非斯特…。
这恶少名叫古鄙,是奈穆尔公证人克勒米耳卜迪奥尼斯的首席帮办。父亲是个小康的庄稼人,打算教儿子当公证人的;古鄙把遗产在巴黎挥霍净尽,耽不下去了,迪奥尼斯便留他在事务所里帮忙,虽然也知道他过去的劣迹。你只要看到古鄙,就会知道他是一向忙着寻欢作乐的;因为他为着作乐已经花了很大的代价。
帮办身材虽是矮小,二十七岁上的胸部已经跟四十岁的人一样。两条又短又细的腿,一张大阔睑,皮色乌七八糟,仿佛雷雨之前的天空,睑部高处耸起着光秃的脑门:这种种格外显出他体格的畸形。睑相很象驼子,不过他的驼峰似乎是藏在身体内部的。没有血色而苦闷懊恼的睑上有种特殊的神气,证实他的确有个看不见的驼峰。鼻子和许多驼子的一样,弯弯曲曲,扭来扭去,不长在睑中央,而是自右至左斜着过去的。…嘴角两旁耸起一些纹溜,象撒丁岛人。表示他随时会说刻薄话。稀少的头发黄里带红,一绺绺的挂在额前,有些地方可以看得出头皮。一双又大又扭曲的手,跟太长的胳膊接榫没接好,难得有干净的时候。脚下穿着早该扔在垃圾堆上的鞋子,黑里泛红的粗丝袜。裤子和黑呢上装已经露出经纬,差不多堆了一层油腻;可怜巴巴的背心,好几个钮扣都丢了芯子…;脖子里裹着一条旧围巾当领带。全部装束都说明他为了贪欢纵欲,潦倒得不成体统了。
这许多细节固然可怕,但他的主要特点还在那两只山羊眼睛;眼珠四周,围着一圈黄色,有种淫乱和卑鄙的表情。他在镇上是大家最害怕最敬重的人。因为长得丑,古鄙格外野心勃勃;胸襟很窄,跟一般肆无忌惮的人一样特别有他可恶的小聪明,专门用来发泄心中的怨恨。他会编些狂欢节里唱的讽刺小调,纠集无赖在街上起哄,他那张贫嘴等于当地的一份小报。迪奥尼斯为人狡猾,虚伪,因此也很胆小;他雇用古鄙,一半是因为古鄙聪明绝顶而忌他几分,一半是利用古鄙熟悉本地在利害方面的内情。但这位东家对帮办防得很严,银钱出入自己掌管,不留古鄙住在家里,也不让他亲近,机密的或是出入重大的案子都不交给他办。帮办受着这种待遇,一面巴结东家,一面怀恨在心,暗中监视着迪奥尼斯太太,想找机会出气。他悟性极快,办什么事都轻而易举。
当下帮办搓着手,车行老板回答他说:“噢!小于!你已经在幸灾乐祸了。”
但羡来平时想弄什么女人,古鄙无不丧尽廉耻,竭力帮衬,所以五年来但羡来都引他为同道,而车行老板也对他不大客气,没有想到古鄙胸中积着多少怨恨,把所受的羞辱都记在那里。帮办懂得金钱对自己比对谁都重要,也知道自己比奈穆尔镇上所有的布尔乔亚都高强,很想挣一份家业,仗着跟但羡来有交情,把当地三个缺分买一个下来:或是治安裁判所的书记职位,或是随便哪个书办的事务所,或是迪奥尼斯的事务所。因此尽管车行老板把他呼来喝去,米诺雷勒弗罗太太把他不当人看,他始终耐着性子忍受,在但羡来身边做一个不要睑的小丑。两年以来,但羡来假期终了时丢下的情妇,都由他接收。古鄙可以说是端整了大菜给别人享受,自己只拾些残羹冷饭。
“我要是老头儿的侄子,哪怕上帝要和我平分遗产,老头儿也不会答应,”帮办说着,露出一口又少,又黑,又吓人的牙齿,狞笑了一下。
那时,治安裁判所的书记玛森勒弗罗,走到他女人身边来,还带着奈穆尔的稽征员的妻子克勒米耶太太。玛森勒弗罗在小镇上的布尔乔亚里头是最贪心的一个,睑长得跟鞑靼人一样:小圆眼睛好比两颗山楂果,脑门扁平,短短的鬈发,油腻的皮色,一对大耳朵没有耳朵边,嘴唇薄得看不见,胡子很少。他跟放印子钱的人一样外貌温和,心地狠毒,行事都有一定的原则。说话象失音的人。总之,要把他描写完全,只消知道他不雇用下手,所里的判决书都是派大女儿和妻子送达的。
克勒米耶太太是个胖子,头发的颜色象淡黄又不象淡黄,满面雀斑,衣服都紧贴在身上,平时交结迪奥尼斯太太;大家认为她有学问,因为她会看看小说。这位末等金融家的太太,自命为高雅大方,极有才情。她等着老叔的遗产,好让自己有点儿气派,把客厅装饰起来,接待镇上的布尔乔亚;因为丈夫不肯替她买卡赛尔保险灯,镂版画,和她在公证人太太府上看到的一些无聊东西。她最怕古鄙;因为她常常失言,被古鄙拿去到处宣扬。有一天,迪奥尼斯太太说不知道用什么药水洗牙齿好。
她却回答说:“干吗不用奥比阿呢?”…
米诺雷老医生所有的旁系亲属,那时差不多全到了广场上;他们为之惊慌不已的那件事,谁都感觉到意义重大,连一般来自四乡,拿着大红雨伞,穿得花花绿绿,逢时过节走在路上别有风光的男男女女,也一齐把眼睛钉着米诺雷的承继人。在介乎乡村与城市之间的镇上,凡是不去望弥撒的人,都留在广场上谈生意经。按照奈穆尔的习惯,弥撤祭的时间便是每周一次的交易所时间,散处在几里以内的居民往往在这时集会。因此,乡下人卖给城里的粮食和替城里人做工,都有个一定的价钱。
车行老板问古鄙:“那么你处在这地位又怎么办?”
“我要使他少不了我,觉得我跟空气一般重要。你们就是不会应付哩!遗产跟美人儿一样需要小心侍候,稍一疏忽,这两样都会溜之大吉的。要是我的东家娘在这儿,一定会觉得我这个譬喻再贴切没有。”
治安裁判所的书记玛森回答道:“可是,刚才邦格朗先生还叫我不用操心呢。”
古鄙笑道:“噢!这句话可有好几种说法。我很想听听你那个刁钻的法官怎么说的。倘若事情没希望了,倘若我跟他一样是你们老叔家的常客,知道大势已去,我也会告诉你:——不用操心!”
古鄙说到最后一句,笑的模样儿非常滑稽,意义又很明显,使那些承继人疑心玛森是受了法官的骗。矮胖的稽征员,正如所有的稽征员一样平庸,也象一个聪明的妻子所希望的那么无用,对他的共同承继人玛森吆喝道:“哼,我早跟你说的!”
口是心非的人总以为别人也口是心非的:玛森气冲冲的把治安法官瞅了一眼,法官正在教堂附近跟他从前的老主顾杜·鲁弗尔侯爵谈天。
“要是我知道的话!……”玛森说。
古鄙有心挑拨玛森,教他报复,便说:“鲁弗尔侯爵有好几桩官司在身上,连逮捕状也下来了,邦格朗此刻正在替他出主意;你不妨从中阻挠,教他帮不了忙。可是对你那上司得陪着小心,老头儿狡猾得很,在你们老叔前面说话一定有些力量,还能拦着他不把全部财产捐给教会呢。”
“算啦罢!我们吃不到这块肉也不见得就会饿死,”米诺雷勒弗罗说着,旋开他那个硕大无朋的鼻烟壶。
“不过也休想靠此过活了,”古鄙这句话教两个女的打了一个寒噤。她们念头比丈夫转得更快,以为丧失这笔钱等于衣食成了问题,因为她们多少年来只想派遗产的用场,把生活过得舒服一些。古鄙却接着说:“可是咱们要替但羡来接风,还是痛喝几杯香摈酒,把这件小小的失意事儿忘了罢;老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