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春成为往事-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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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普普通通的等待父亲回家的夜晚。在疲惫之中,他发出了细微的鼾声,就像一只小动物熟睡的时候那样。
石玉兰久久地凝望着那个院落,院落就像是在水中一样虚幻,一会儿是这个样子,一会儿是那个样子。
石玉兰吃力地将木板推开一条缝隙,滚热的焦土和着一股焦糊的味道从上面洒落下来,大雪把一部分焦土变成了泥浆。她想再推开一些,这样,就能够探出半个身子了,但是无论怎样使劲,那块木板就像有千钧的分量,就是推不动。她停下来喘息,从缝隙往外看。世界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又蓦然消失的大雪完全覆盖了,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有的地方还冒着烟。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木板上。她试着平行地抽取木板,竟然抽动了,竟然抽出来了。一堵倒塌的墙头突兀在上方,墙头和密室洞口之间的缝隙现在宽大了一些,她就像某种生物一样,硬是从窄窄的缝隙间钻了出来。
云退了,清冷的月光把世界照耀得如同白昼,周围的景物历历在目。整个村子都消失了,变成了一片废墟。有的地方仍然在燃烧。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风好奇地在废墟之间卷来卷去,好像在寻找什么失落的东西。山脚下面是一条叫南梢沟的山沟,解冻了的小溪从沟底里发出无忧无虑的欢唱,覆盖到很远很远地方的白雪闪着清冷的光亮,白桦树静静地站立在山坡上,好像仍旧沉浸在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变和那场奇怪的大雪之中,显得肃穆而庄严。
石玉兰来到下面的院落。在明亮的月光照耀下,她首先找到井云飞的头颅。她蹲在地上,十分平静地把他捧起来。井云飞的头颅竟然非常干净,上面没有一丝血迹——这或许要感谢那个行刑的人刀法纯熟。他的眼睛就像平时睡觉那样闭着,很安详,没有丝毫痛苦或者惊恐的表情。他的头发花白了,散乱在玉兰的胳膊上,她帮助他把头发整理好。
门槛的那一边,井云飞躯体的前端浸在血浆之中,已经凝固成了黏稠的黑色。玉兰尽可能为丈夫做了清理,让他躺得舒适一些。然后,她抱着丈夫的头颅,迈过门槛,小心翼翼把头颅按放到它应当呆的位置,现在,井云飞又完整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看着他,内心平静如水。她想把他埋在院子里。房屋已经倒塌了,到处都是残砖烂瓦。她先用破烂的被褥把他遮盖起来,然后把残砖烂瓦一块一块码摞上去,尽可能堆成坟的形状。这是她目前仅能够做的事情。她默默地看着他。
天快亮了。
她听到有人的声音,也许是附近村庄来寻找财物的人,也许是到这里执行任务的红军。玉兰跑回密室,唤醒了绍平。绍平母子俩换了井云飞为他们准备好的穷人穿的衣服,从密室爬了出来。
她没有打开藏着金条的那个小窑,她曾经短暂地想了一下要不要拿几根金条,像丈夫井云飞说的那样以备路上不虞之需?她并没有做出判断,仅仅是听命于直觉,就决定什么也不带。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玉兰的直觉没有欺骗她。她是对的。
玉兰把石板扣在洞口上,然后和绍平一道推倒了还没倒下的半截山墙,把洞口彻底掩埋起来,然后又在上面堆了很多砖土,直到不会有任何人发现有什么破绽,才趁着没有消尽的夜色,离开了这个地方。
42。风萧萧(2)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整个世界正在变得光明起来。山脚下的南梢沟在雪野中拓开一条弯弯曲曲的路径,一直往西南蜿蜒过去。尽管大雪覆盖了山地、林区和待耕的土地,由于已是早春天气,并不显得寒冷,沟壑之间甚至起了乳白色的晨雾,不断向山坡上爬升。雪野之下必定有很多生命在活动,它们惬意地议论着这场降雪,总的来说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43。杀鸡(1)
玉兰带领绍平从天龙寨西侧的山道下到南梢沟沟底,沿着南梢河岸边的羊肠小道往外走。玉兰知道,前面五里有一条折向西南方向的小路,可以绕过靖州,到达洛州地面——现在玉兰心里的目标就是她度过童年的地方:崤阳县谷庄驿镇石家坪村。
顺着南梢沟跑出来,先是沿着小路走,碰到村庄,就去讨要一些吃的,渴了,就喝山崖下面的山泉。天傍黑的时候,他们来到一座规模很大的县城,这就是著名的泉县了。
泉县是洛州西北方向与靖州接壤的一个大县,明洪武年间,泉县设州,当时的洛州还是一个叫“洛县”的不出名的小县。到了清朝嘉庆年间,人们踩出了龙翔—湎川—洛县—靖州这条把龙翔以北地区串联起来的道路,泉县就显得偏远了,有些冷漠。后来,清朝政府就决定正式将州政府迁到洛县,并正式将洛县改名为洛州。
但是我去插队的时候,洛州己经不叫洛州,而是叫“洛泉”,这是因为洛州和泉县成为红色革命根据地以后,两个地方经常被一起提及,为了方便,就简化成了洛泉。解放以后,正式将“洛州”改为“洛泉”。
玉兰和绍平在这个寒冷的夜晚进入泉县县城的那一天,泉县刚刚被商子舟解放不到五个月时间。
玉兰带绍平在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小饭馆吃了一顿真正意义上的晚饭,也没敢住旅店,找了一个赶脚的人住的骡马店歇息了下来。骡马店经常歇息一些没钱住店的旅人,很少有什么人注意。
这是牲口棚旁边一个狭小的房间,没有炕,只是在地上摆了一排木椽,上面堆了麦草。好在还有完整的铺盖,虽然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汗骚味,却终于抵御了严寒。绍平躺下去就睡着了。
玉兰躺在绍平身边,久久睡不着。
路上,绍平好几次问爸爸到哪里去了,她都搪塞了过去,只叮咛他说,无论遇到什么人,都不能说他是井云飞的儿子,她不知道该不该把井云飞死了的真相告诉他,不知道如果绍平知道父亲死了会怎样?她能够让一个十四岁孩子在残酷的事实面前恨自己的父亲吗?她能够像井云飞嘱咐的那样让儿子忘记他,在新的世界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吗?她没有把握。
她一直在想不告诉他,等一等,再等一等,看一看……但是,这是能够等的吗?即使她不说,在这块穷苦人翻身做了主人的土地上,绍平也会很快知道父亲的死讯,再说,他们马上就要回到家乡石家坪了,她怎么能够让家乡的人认为她仍然是一个佃户的女儿,让人们认为绍平仅仅是她的儿子而不是井云飞的儿子呢?谁都知道她是井云飞第三房太太的身份,这是不能掩饰的。
问题在于,绍平正是当大不大、当小不小的年纪,他能够掩饰自己的内心吗?怎样才能让他恨那个死去了的人呢?
石玉兰在心里对自己强调说:是丈夫井云飞让绍平恨他,这是他临死时候的专门嘱托……只有这样,才能带好他的儿子,这是他一切的一切。
夜晚是那样寂静,隐隐地听到牲口嚼草料的声音。疲倦像潮水一样袭扰了玉兰,她就在这种没有答案的思绪中睡过去了。
第二天天不亮就有赶脚的人为牲口添料,准备行走的鞍辔,转载驮运的货品,院子里热闹非凡,充满了即将上路的人的笑声和相互之间善意的詈骂。掌柜的穿着里外三新的棉袄棉裤,站在宽敞的大门口为脚夫送行,嘱咐其中一个人从宁夏买些上等枸杞子。
玉兰坐起身子,看着仍然熟睡的绍平。这是多么英俊的面孔啊!红扑扑的,洋溢着只有少年才会有的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容。她竭力不去想昨天晚上想的问题——离石家坪还有两天的路程哩,她总会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找到一种合适的方法。现在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
玉兰声音愉快地唤醒儿子。
绍平睁开眼睛的时候其实仍然还在梦中,仍然以为还在靖州的家中,所以脸上的表情是幸福安宁的。但是,这只是一刹那间的事情。
“起来吧,该起身了。”
母子俩默默起床,默默地收拾东西,玉兰结过账,就离开了骡马店,来到街上。
这时候,火红的太阳正在从东山顶上冒出来,街上行人如织,著名的泉县正在进入到红火热闹之中,很多人往县城南面的南坪跑,说是去看镇压李昌源。
李昌源?玉兰蓦地停住脚步。
李昌源是泉县“昌源商社”的经理,以前曾经是一个小土匪,井云飞招募民团的时候,势单力薄的李昌源归顺了井云飞,在井云飞的劝导下,做起了贩卖食盐的生意,资本全部来自井云飞,得利四六分成,井云飞四,李昌源六。但是实际上井云飞从来没有从李昌源这里拿过一分钱的利润。最近两年靖(州)洛(州)两地社会秩序很乱,运输贩卖的生意不好做,发生了几次运盐骡马队被打劫的事情,李昌源背着井云飞又干起了抢劫盗窃之类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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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杀鸡(2)
据说前不久泉县县城发生一次著名的劫杀事件就是李昌源所为,在那次事件中,同样做食盐生意的孙姓人家一家五口尽数被杀死,家中财产被劫掠一空。
玉兰在靖州看到过李昌源,在她的印象里,这个人满脸横肉,永远酒气熏天,完全不像是一个做生意的人。她知道井云飞也不喜欢这个人,正在重新物色人接管泉县的生意,或者完全放弃,断绝和李昌源的生意来往,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罢了。
玉兰和绍平也随着人流往南坪走。
我们还是用与《靖州志》同时修编的《洛泉志》上的记载,来叙述必须向读者交代的故事背景。
关于这个李昌源,《洛泉志》是这样说的——
一九三〇年十月底,商子舟在洛州建立了革命根据地,洛州各县都建立了农民协会,组建了农民赤卫军,打土豪,分田地。泉县尽管地处偏远,也成立了农民协会,组建了农民赤卫军。
农民协会维护贫苦农民的利益,必然要和当地的土豪劣绅的利益发生冲突,在泉县,就是以大地主、大土匪井云飞“昌源贸易行”经理李昌源为代表的反动势力。
“昌源贸易行”从事食盐贩运生意,是洛州地面最大的食盐供应商。
鉴于当时洛州已经全面解放的形势,李昌源以退为进,主动捐献了一部分资产,混入了农民协会,并且窃取了泉县赤卫军中队长的职务。但是,在井云飞的授意支持下,李昌源暗中收买了一批当地的流氓地痞,组织了一个有十六条枪的商团,名义上是为了保护“昌源贸易行”的生意不受土匪侵扰,实际上是想与农民协会对抗。
中国共产党泉县党部成立后,意识到这个地地道道的土匪武装的危险,收缴了商团的枪支,将李昌源开除出农会,并撤销了他的职务。李昌源对此怀恨在心,纠集流氓地痞和豪坤四十多人,秘密组成了暗杀小组。
泉县农民协会对李昌源暗杀小组的活动已有发觉并把情况报告给商子舟,商子舟命令无论如何要歼灭李昌源的非法武装。李昌源等人知道事情暴露,仓皇逃到泉县西北地区的交河口村,在那里占山为王,更加紧了反革命活动。
公历一九三〇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农历一九三〇年十月初十),河阳镇党组织派一个叫周满堂的通讯员把打土豪得到的款子送到泉县农民协会,半路被李昌源的暗杀小组劫杀。商子舟当时正在泉县县城以南十五公里的樊家庄和当地农民协会的领导同志商量剿灭李昌源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