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春成为往事-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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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图建立其当初那种和绍平建立起来的甜蜜联系。
那段时间井云飞不在靖州,在龙翔,说是要建立一个新的规模很大的商号,经营从上海贩运过来的洋布。这件事在玉兰的潜意识里引起的回响是 :井云飞正在和傅美珠过他的幸福生活,他把她和绍平完全忘记了,毕竟,傅美珠是他的正房,我不过是一个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的无关紧要的佃户的女儿……这种想法像毒素一样侵蚀着她作为一个期待新的生命降临的母亲的幸福。没有了丈夫的呵护和赞赏,怀孕的幸福会打很大很大的折扣,她几乎是在枯燥的等待中完成整个孕育过程的。
白旭医生最近对玉兰过于平静的妊娠状态有些不放心,曾经让冯坤往龙翔捎信,希望井云飞能够在玉兰生产的时候回到靖州。冯坤信誓旦旦说口信捎过去了,但是没有得到井云飞的消息。
小产发生前也没有什么症状,一天夜里,玉兰像正常临产的孕妇那样突然腹痛起来,下身出了很多血,就连很少惊慌的白旭也失却了冷静——她并不是一个正常临产的孕妇,孩子怀孕刚刚八个月,所有这些症状都在说明正在发生不正常的事情。但是,白旭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守候在玉兰身边,等待着生产,就像等待正常的生产一样。好在玉兰并没有出现更严重的情况,孩子也正常娩出,但是,孩子是死的。这是一个女孩,根据白旭医生的经验,这个孩子不是死在临产之前,她早在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就死了。
白旭医生把那团血污放到襁褓里包裹起来,没有告诉玉兰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时玉兰处在一种浅度昏迷状态,虽然有意识,但是说不了话。她的身子底下老是不干净。白旭采取了一切能够采取的措施,玉兰的境况才没有进一步恶化下去。
六个小时以后,白旭医生说出了实情,并且问玉兰孩子怎么办?玉兰痛苦地闭着眼睛,一滴泪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落到枕头上——她毫无缘由地认为自己为孩子的死负有责任。
按照规矩,小产的孩子不能葬在祖坟,因此,这个孩子被埋在城北的一个沙岗上,那是普通人家的墓地。玉兰的身体刚一恢复就去看她,为她烧一些怀孕的时候缝制的小衣裳之类的东西,在那里一坐就是半天,默默地垂泪。金花怎么劝慰都没用,她就是认为这个孩子是因为她太不经意才死的,这种良心上的重负一天天沉重起来,甚至蔓延到了井云飞的身上——如果他像一个父亲那样守候着她,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吗?让她气愤的是,井云飞回到靖州,竟然一句也没询问关于孩子的事情,搂抱住绍平说这说那,仿佛绍平就是他的一切……玉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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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争夺(2)
孤独容易让人产生极端的想法。
现在让我们站在井云飞的立场来看一看时间带来的改变。
他是在感觉到石玉兰的改变之后,才意识到他和她之间的某种东西发生改变的。毫无疑问,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那个在井云飞身子底下因为没有经验而恐惧得颤抖的黄花闺女,成了一个和别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的过来人 ;纯洁得就像一钵清水的女人成了一个尽职尽责的母亲 ;一个对一切都茫然无知的妻子现在成了知道他很多根底、并且不断提出令人烦心的警告的人。井云飞觉得什么东西都被改变了。
一个掌管着势力范围跨过几个省区庞大家业的人,一个必须用全部精力在权势人物中间进行周旋的人,一个把商业触角伸到K省省会龙翔的人,一个为了公众利益每天都要处理很多庞杂事务的人,会在多大程度上成为一个好丈夫呢?在外面无休无止地进行拼杀的井云飞经常感到心烦意乱。
通常,井云飞用两种方式来消解内心的烦乱:一是和自己的儿子绍平在一起,和他在宅院的砖地上摸爬滚打,让儿子骑在他身上,为儿子模仿各种鸟兽的叫声,或者给他讲民间故事——绍平已经能够听懂了。那些故事以前大都曾经给玉兰讲过。做完这一切以后,他会默然离去,就像是一个刚刚做过桑拿浴的人,带着舒适的疲惫,到他该去的地方,去做他应当做的事情去了。再有就是长时间在玉兰的身上消磨,就像玉兰刚来的时候那样。不同的是,他改变了以往必须点着灯,看着玉兰的眼睛行房的习惯,总是在完全漆黑的时候要她。他什么话也不说,完全不顾及玉兰的感受,和玉兰没有任何情感交流,好像在蹂躏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使用的手段也千奇百怪,有的时候简直就像某种狂暴的畜牲,经常把玉兰折磨得遍体伤痕,然后,他就倒头大睡。早晨起来,得到解脱了的井云飞不因为虐待了玉兰向她表达歉意,只是冷冷地吩咐金花说:“金花,给玉兰拿饭,莲籽羹。”玉兰倚靠在炕上,怔怔地看着井云飞。
她不知道过去的井云飞和现在的井云飞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她更不知道那个让人不寒而栗的井云飞和以前自己心目中的丈夫井云飞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她不知道。反过来说,井云飞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眼睛深处带着戒备的人是不是他的玉兰?他那个单纯得就像一只小鹿的玉兰到哪里去了?他还能够把她找回来吗?他还能够让她回到他身边吗?找不回来了,即使黑着灯行房,他也找不回来了。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在天龙寨做荒唐的事情,畜养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他甚至忘记了天龙寨是祖父视为神圣的地方,那个长眠地下的人如果知道他的孙子在这个地方胡作非为,一定会震怒起来。但是,一切都很平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天龙寨成为井云飞消磨生命和消解人生旅途疲惫和烦恼的地方,至于他从这种堕落生活中是不是真的得到了慰藉,只有他自己知道。
玉兰对于有关的传闻采取漠然的态度。这是一个人的心冰冷了的标志。
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够消解母子之间天生的情感和心智的联系,哪怕这种力量来自母亲的内心。
无论历史怎样有声有色地发展,无论外面的世界成了什么样子,无论井云飞要保存和扩张自己的势力要经历多少次拼杀和制造多少次阴谋,无论他面临多少次险峻的局面,处理和化解多少复杂的事物,在这个静悄悄的深宅大院里,日子一如既往,平静如流水。这非常有利于自然情感的成长。
在对自己的儿子轻轻的诉说和只有曲调没有歌词的吟唱中,在对绍平的照顾和呵护中,在绍平像羊羔一样对于她的眷恋和依偎中,石玉兰心中那种广大无边的爱,从井云飞身上,从树木花草、山川土地上,从迷离的夜色和晴朗的天空中,全部回缩到了孩子身上。绍平就是她的一切,绍平就是她整个的世界。
绍平能够坐立了;绍平会叫“妈妈”了;绍平蹒跚着走路了;绍平会用眼神和母亲交流了;绍平会说话了;绍平知道为母亲搬小板凳了……所有这些,都是母亲必将经历的,这是上帝对于崇高母爱的报偿,是一个女人在消耗掉自己的青春之后的必然收获。但是,对于石玉兰来说,这些不为人知的小事的意义远不止于此。这是她心灵幸福最为直接的方式,是她对于周围的一切进行感知的价值尺度,是她整个生命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的唯一证明。
绍平的身体端正而纤弱,看上去让人感觉在这个健康的躯体中,生命仿佛很脆弱,就像本来生活在暖棚里突然被移动到了气候寒冷的室外一样。但是他身上有一种天生的优雅的气质,他穿的衣服,无论多么简单,看上去也总是让人认为只有那件衣服最适合他。他的头发漆黑,就像锦缎一样光滑。他不是那种总是蹦蹦跳跳的孩子,大多的时候,他喜欢坐在矮凳上看眼前这个新奇的世界,哪怕是一只花朵,花朵上的一只蜜蜂,或者天上的云彩,都能够长久地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的皮肤就像瓷器那样白皙,他那深陷在眼眶里的大眼睛总是发出一种探询的光亮,好像要急于弄清什么事情,他和世界发生的每一次接触,仿佛都让他惊讶得叫起来。尽管他从来不淘气,但是他也像所有孩子那样精力旺盛,在有弹性的身体中,仿佛有一种过剩的精力被抑制着。在他那无比柔和的性情之中,潜藏着幽灵或者说黑夜的意味,反映着白昼的余晖和即将到来的黑夜的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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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争夺(3)
井云飞经常来看孩子——如果我们不带偏见地看问题,那么我们就应当认为井云飞的这种亲子的愿望和感情是正当的。他在外面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孩子吗?没有这个孩子,他还有那样大的动力出入于黑道与白道之间,出生入死地做那些事情吗?
这种理智支配下的感情,自然要将对玉兰的爱降低到从属的位置——不,那不是降低,那纯粹是一种排斥。惯于在风月中行走的井云飞,对姿色渐消的石玉兰能够在多大程度上保持最初的感情热度呢?当这个权势极大的人把另外一个因为紧张而浑身颤栗的黄花闺女裹到身子底下的时候,石玉兰在他心中又能够占有多大的位置呢?这样的事情在大户人家经常都在发生,道德已经麻木到从来不对此进行谴责的程度,很少有人关切到一个被人遗忘的女人的切身感受,这些感受都在这些深宅大院里随着岁月的流逝流失了。
石玉兰也是这样。实际上,在这个可怜的女人的后半生中,很少回忆起自己在生下绍平以后的艰难,作为一个正当年华的女性,在对儿子的爱面前,个人的幸福渴望和对于情感慰藉的要求,都消逝了,儿子取代了她的一切。也许正因为这样,当井云飞亲近绍平的时候,她才会产生出一种极端的感情——绍平是我的孩子,他不应当这样亲近他!
每一次井云飞走以后,她都要上上下下地检查绍平,好像在怀疑井云飞是不是弄伤了他。更为严重的是,石玉兰惊恐地发现,每当井云飞亲近绍平的时候,她对绍平的那种广博无边的母爱就会受到冲击,好像绍平也成了独立于她的个体,这个个体游离开她,去和别的人亲近去了。这种痛苦没有任何来由,石玉兰多少次对自己说,事情不是这样的,绍平永远是我的,但是她就是不能够阻止内心产生那种奇怪的感觉。她常常为此感到愧悔。
谁都无意,但是在井云飞和石玉兰之间,却仿佛在对儿子进行一场激烈的旷日持久的暗中争夺。井云飞把绍平看成自己的命根子,他要时时事事用自己的操行来影响他。他为绍平请来老师教他读书认字,他要用文化开启他的心智,让他知道人生还有一种超越日常生活的方式。那些方式将不断修正你对日常事物的看法,让你比别人看的高远。他教他打枪,在玉兰看来,简直就像是在认真培养一个土匪。只有井云飞知道,他并不是想把儿子培养成土匪,他是想让儿子成为这个社会需要或者说能够适应社会邪恶的人。祖父井观澜古典主义的道德教条能够让儿子应对人心的险恶吗?父亲井宽儒在善恶之间的羞羞答答的徘徊,不是正在说明如果你想在这个世界立身,你就不能不向恶妥协,你不可能坚持很久。所谓的善,越来越具有技艺的性质,这不是一个人的变化,这是整个世界的变化啊!
他把他带到士绅们中间,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