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春成为往事-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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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的武器整理了一下。弹药不多了,除了七八颗手榴弹之外,只剩下半箱子弹了。他把手榴弹和半箱子弹拉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他面前的石块又有坍塌,他开始着手用石块修饰掩体。
35。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1)
太阳又一次向西天倾斜了,大地沐浴在一种明亮的色彩之中,自然景观中的颜色对比出现了巨大的反差,绿的格外绿,蓝的格外蓝,哦,还有那褐色的山岩,山岩下闪烁着碎金般光彩的黄河。
黄河。
绍平把目光集注到那里。
黄河唤起了深埋在他内心深处的回忆……五年,时间也许不那么长久,可是这五年是他长大成人的五年。正是黄河,一直伴随着他。他,只有此时此刻,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与黄河,与马家崾岘的情感有多么深厚。
马家崾岘的村畔上仍然伫立着许多人。他一点儿也不怀疑,那里有妈妈,有文香……神灵……莫非这也是它的指引么?莫非是它在指引,让所有这些可亲可爱的人面对着他的死亡么?他一点儿也不怀疑自己的结局,必定是死亡了。
多么残酷!他还没来得及向文香倾诉衷肠,还没来得及……哦,还没来得及让马家崾岘人用公正的目光看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让妈妈为有一个好儿子从心里感到骄傲和自豪……就要死去么?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马家崾岘。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强迫思维的小船避开这一切,驶向一个伟大的目标……他观察敌人的动静,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泪水正哗哗地从脸上淌落下来。
就这样死去吗?他才十九岁呀!十九岁,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刚刚睁开眼睛看眼前这个世界,他懂得了应当爱哪些人,恨哪些人……而这以前,在这个问题上,他只是处于一种混沌状态。
他觉得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去做……汉祥叔只喜子这么一个儿子,他老了,谁来照护他?双柱更是马栓叔的掌上明珠,他将怎样忍受失去儿子的痛苦?还有妈妈,她受了一辈子罪,难道最后再让她孤伶伶一个人度过晚年?
十九岁,这是一个明确的分界线啊,人生的目的,只有这时候才真正地明确起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会从孩童般的幼稚中消失,从而融入到一个较为宽广的人生目标中去。
敌人聚集了所有的力量,又向他扑过来了。绍平用冷峻的目光看着他们,双手握紧了枪。
“我不要你死,你不要死……”文香在喊,不,不止文香一个人,还有妈妈,听,她呼唤得多么悲切啊!汉祥叔不是也在这样对他喊吗?不!先不要这样喊吧,不要!他惊醒般从呼唤的氛围中挣脱出来。
敌人离他很近了。他不顾一切地打击着敌人,所有的手榴弹都用完了,包括他别在腰间留给自己的那一颗。敌人蜷伏在原地不动了。那许多人的呼唤又像海浪一样在他脑际中翻滚起来。他在不断的射击中,又一次察看了山洞外面的地形。
他看到,山洞左下方有一条小路,直通对面的小山,看样子,路是从黄河岸边向北蜿蜒而去的……说不定有机会……他把紧握枪的手放松了。
“必须活下去!”为了他所爱和所恨的人,必须活下去!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脑海里,他马上就被死亡的恐惧控制住了。
他把枪从石块的缝隙间抽回来,慢慢地向山洞里面退去。
他把身边的弹药箱留在那里了,箱子里还有一百多发子弹。
他拿着枪退回到山洞里。他跪在喜子、双柱、葛满康、狗剩、友娃的遗体前,磕了三个头。他用手捧起散落在地上的泥土和碎石,试图掩埋好他们。洞外面的枪声也停息了,但他没有注意到。洞顶的渗水一滴一滴落到水洼里,发出叮咚的响声。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声息了。他伏在他的同伴们身上,无声地哭了。现在才是真正的生死离别。
“放心吧!”他对他们说,“我要让马家崾岘人知道你们是怎样的人,我要给你们立碑,要告诉所有世上的人,你们……”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他感到内心空洞,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触及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的边缘:他们赞许我将要采取的行动吗?
他用劲儿拨动了一下小船,小船巧妙地划开,敌人出现在洞口。
他蓦然间回首望着他们。
“举起手来!”
绍平艰难地把双手举过头顶,按照敌人的要求,走出山洞,被两个士兵押解着站在洞口。
太阳倾斜到离西边地平线很近的地方,天空呈现出一种陌生的红色和蓝色相交的颜色,黄河峡谷蒸腾起的灰色雾霭在山谷沟壑和广袤的原野间漫延,正在试图向上延伸,改变天空的颜色。天空中的红色渐渐消失了,蓝色占据了主导。到了那个时候,马家崾岘就会完全被暮色笼罩,世界就会进入到一种睡眠状态。
目前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整个天空还被太阳控制着,散乱的白云被觉察不到的风撕扯着,有的消失了,有的和另外的云组成新的云团,缓慢地往东北方向飘行,太阳的金色光芒晕染了它的底部。马家崾岘也被太阳笼罩着,就在它上空很近的地方,因此,看上去那个安静的小山村完全被太阳的光轮包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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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2)
或许离太阳太近了的缘故,绍平反而看不到那里的房屋、窑舍和人群,尽管他丝毫也不怀疑那里的人仍旧站立着,正在紧张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石绍平就像一个中学生一样,站在洞口,等待着敌人观察洞里的情形。他不愿意再把目光投向那里——他畏惧那些长眠地下的伙伴,畏惧一种意念中的指责,畏惧那个狭小空间弥漫着的一种目前他不敢再直视的东西。
然而,在他回答敌人的讯问时,他却不得不回到那里,回到与那些死去的伙伴共同战斗的地方。他一一指认了葛满康、喜子、双柱以及友娃、狗剩散乱的尸体……他在这样做的时候脸色灰白,就像发疟疾一样打着颤抖。
在敌人的押解下,石绍平走出了山洞,延着狭窄的山路往北走。他被命令高举着双手,他试图抵制这个命令,一个凶恶的敌人就给了他一枪托子。他就这样高举着双手,出现在黄河东岸。他不敢往西岸看,那里的太阳极为刺目,他的眼睛不敢朝向那个方向。
他感觉到脚步极为沉重,像拖曳着千万斤重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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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被称之为楷模的人(1)
亲身面对黄河的机会来得很偶然。
一九七七年夏末初秋,我从洛泉大学毕业,依照我的文学理想在洛泉地区(当时还没有建市)选择了一个能够专门从事文学创作的单位。在这个很多人都无所事事的单位,我雄心勃勃地开始了文学远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以K省人民都十分熟悉的商子舟在洛北开展革命活动为素材,创作一本历史小说。在K省,商子舟是类似于陕北的刘志丹、谢子长式的传奇人物,当地,尤其是我曾经插队的崤阳县流传着很多关于他的美丽传说。在正式的历史记载和现实生活中,商子舟更是一个占有重要位置、被要求人们不断学习的人。这样一个人物非常容易被一个初学写作的人确立为描写和歌颂的对象。于是,我到崤阳县去进行采访。
遗憾的是——我必须事先告诉读者——我在崤阳搜集到了很多素材,在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甚至完成了作品的全部构思,但是,经过多年厮磨最终也没有把这部作品写出来。直到现在,我在收拾旧文稿的时候,也会经常翻一翻当时记录的素材,感叹一个人如果无知会有多么大的胆量。我是在放弃了那本规模很大的书,重新回到起点,从短篇小说创作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我经常用这件事情向文学青年说明,初学写作者最容易犯的一个毛病是把事情看得太简单——把描写对象看得太简单,把创作本身看得太简单。实际上,什么事情都不简单,大到历史,小到现实生活中的任何一件小事,都不像想象的那样简单。你如果把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想得简单了,你就无法了解那件事情,当然,你也就不可能把它写出来。
将近三十年前到崤阳县进行的采访,已经模糊在遥远的时空之中了,我已经记不得找了什么人,和哪些人进行了怎样的交谈。但是,有一件事情却鲜明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正是这件事情构成了读者正在阅读的这本书的基础。在一定意义上,是因为有了这件事情才有这本书的。
读者已经知道,崤阳县在洛泉地区西南部,但是它南部的一部分延伸到了黄河西岸,这就是张家河公社所在地。换一句话说,张家河公社是靠近黄河的一个公社,从那里隔河相望,就是山西省了。从张家河身边流淌过去的黄河,在一个叫古泊口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瀑布,在当时就是一个很著名的地方。但是我没有去古泊口,我到了一个叫马家崾岘的村子,这个村子也靠近黄河,在著名的古泊口瀑布下游十五公里的地方。
这一天是一九七七年九月十三日(农历一九七七年七月三十)。
洛北的地形地貌具有典型的黄土高原特征。由于本书将多次使用沟、峁、塬、梁、崾岘等词汇,为了使读者有一个大致的概念,请容许我稍做解释。
我们拥有的黄土高原号称世界上最大的黄土高原,如果追溯它的历史,恐怕要上溯到太古洪荒之时,这对我们意义不大。我们看到的是经过历史风雨冲刷过的黄土高原,它的最显著特征是沟壑纵横,大沟、小沟、支沟、毛沟,节节发展,到最后高亢平整的高原变得斑斑驳驳,支离破碎。作为一种残留,地表平整的地区被称之为“塬”,塬有大有小,大的数十数百平方公里,小的仅一两平方公里,仅仅容纳一个村落。塬区土壤肥沃,亩产较高,所以我们插队的时候如果某人说他是在塬上,一般都认为那人呆的是一个好地方。塬被风雨切割,就形成了“梁”,梁为长形,两侧夹有深沟,中间一道土梁,宛若山岭,换一句话说,梁是塬的演变,两条沟向塬延伸,遂使广阔的塬被切割为狭窄的梁。形成梁以后,梁两侧的深沟、毛沟继续向梁的内部伸展,两侧的支沟、毛沟甚至两相交汇,将梁切断,这就形成了外形浑圆的“峁”。在梁向峁的过渡阶段,还有一种状态:梁两侧的沟头距离很近,梁当断未断,中间还有狭窄的通道或者土地相连,这样的地方就叫“崾岘”,崾岘附近的村落往往就取名为某某崾岘。我要去的马家崾岘就因此而得名——在这个村子的西南方向,正好有两条沟往相对的方向延展,但是它们还没有碰头,形成了一段狭长的崾岘,这个村子百分之七十的人家都姓马,于是,这里就叫马家崾岘了。
我们弄明白了我要去的是一个什么地方,那么,我现在就应当告诉读者到那个地方去干什么了。
我是来看望一个绰号叫“博士”的中学同学,他在这里插队已经整整八年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在那场决定了千千万万知识青年命运的上山下乡运动风潮远远地消失在历史时空之后的今天,竟然有一个人仍旧认为什么都没有改变,还在做那场强制性的风潮让人做的事情。说实在的,我很好奇。
“博士”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