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女帮的自白:狐火-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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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工来收拾。纸盒子里装满了他多年都懒得清理的东西,在那一堆废品中,有一样东西最引人注目,那是一台打字机。
一看见它,马迪大为吃惊,于是停下脚步。
一台打字机?要像垃圾一样被扔掉?
马迪好高兴,好开心,她停下脚步,仔细查看起来。这是一台安德伍德牌的办公用打字机。黑色的立式打字机,体积大,很重,陈旧烂扁的样子,上面满是灰尘,所以看起来很薄。它的键已经坏掉了,不知用了多少年。马迪很难辨认出像a,s,e,t,o,u这几个字母;带子也松了,几乎透明,一半已经缠在机器里面,很难弄出来。可是它看起来是多么漂亮,多么高贵啊!马迪,多少个星期六的上午在街上巡游,希望在哪儿发现有什么宝藏,她的一生里可还从没有发现任何东西,更不用说打字机了。
在她所有希望的东西中,马迪最想要的就是一台打字机了。
“狐火”还没有正式诞生以前,马迪神圣的职责就是做“狐火”的记录员,她想的就是一台打字机。
很小的时候,马迪就相信她有一种神奇的写作天赋:知道如何写东西。如今她相信这种神奇的力量赋予了眼前这台将要得到的打字机:知道如何打东西。
马迪蹲在路边,一直察看着那台打字机,这时温陂·沃茨出现了。他腋窝里夹着一堆旧报纸,嘴里嘀嘀咕咕的。他把旧报纸放到人行道边。他是一个大约四十五岁的肥胖的男人,身穿一件硬挺的白衬衣,打着领带,裤子有一点点皱痕,作为一家男装店的老板,即使像沃茨男装店这样的小店,他也会尽力使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老板。马迪向上斜视着他,笑了笑,试图微笑,也许微笑成了她的错误,不该微笑的,也许是她那恳求的声音:“——你要扔掉这台打字机吗?请问能不能给我?”
温陂·沃茨,真正的姓是沃尔特(“沃尔顿”的缩写)·沃茨,他用一块皱巴巴的手帕擦了擦他的脸,一对精明贪婪的眼睛打量着马迪。他不是她的叔叔,而是她那死去的父亲的叔叔:从记事起,马迪就记得塞尼卡街的沃茨家与费尔法克斯大街的沃茨家,马迪,还有她的母亲没有什么来往。温陂·沃茨狡猾地笑了笑,说道:“嗯?你想要我的打字机?我卖给你——五块钱。”
马迪瞪着他,心里好沮丧:“可你不是要扔掉它吗?对你来说,它不过是一堆垃圾,不是吗?”
温陂大笑道:“垃圾,那你为何还要?”
“哦,对我来说,它不是垃圾,”马迪一脸天真地说,“——我可以用它打字。”
“那就值五块钱。”
“可你不是要扔掉吗?”
“你有五块钱吗?我就不扔了,我卖给你。”
“可是——”
“我是商人,小美人儿。我不是那该死的救援队。”
于是,温陂·沃茨开心地哈哈大笑,那笑声如同卡通片里的笑声,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卡通类的人物:发亮的小眼睛,绯红的皮肤,将他的衬衣都撑得变形的大肚皮。马迪觉得他几乎就是肥猪和盖世太保的混合体,可怕极了。她揣摸不透他话里的意思,是戏弄,还是当真?在这条街上,温陂·沃茨可是有名的爱开玩笑的人,一个“人物”,一个人上人哩:打抱不平,心肠仁慈,说话风趣,慷慨大方;或许他就是一个臭婊子养的崽,一眼精明,吝啬小气;情绪最坏的时候,他当着外人侮辱他的老婆;不准黑人进他的商店,他叫他们“黑鬼”。马迪有点害怕了,不喜欢他,但很奇怪的是,她又朝他走过去,如同我们总是向那些自认为比我们优越的人靠拢过去,好像可以为我们作判断。毕竟,他们有着血缘关系呀。
。。
三、“狐火”历史开始(2)
可是,她当面从不叫他“温陂叔叔”,她什么也不叫。
这下好了,他戏弄她的不幸,他将他那火腿般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他不停地重复他的建议,她可以拿五块钱得到那台安德伍德牌打字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对的便宜”。你在哈蒙德市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出一台那个价格的二手打字机来了,更别提一台安德伍德牌的打字机了。
马迪最终明白,与他理论是没有希望的,她受不了了,仰起长腿式的脑袋,声音里充满了火药味:“此刻,我身上没有五块钱。我的意思是我一分钱也没有。”
“那找你妈去借呀。”
“我——不能。”
“嗯?为什么不能?”
马迪回答不上来,温陂·沃尔顿嘲笑着说,“你妈妈不会是被解雇了吧,她不会不顾她的尊严吧。”
马迪的母亲与她的内亲关系一直不好,这可能是因为马迪的父亲当兵不在家时,她的母亲行为不正;也许是停战后不久她就成了一名年轻的寡妇,寡妇的行为自然遭到别人的非议。
关于这些事情,马迪是一无所知,或者知道很少,或者她根本不感兴趣。
很快,马迪说道,“我家里存放了三块钱,剩下的,我可以找事做挣来。这周人家答应我去看小孩,”——是真的,可能是真的:虽然人家的答应还不明确,但机会随时可能会有的。在哈蒙德,像马迪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很少有工作给她们做的。“我现在就去拿我的那三块钱来,剩下的,星期一给你,好不好?”
温陂叔叔的手倚着马迪的肩膀上,更重了,嘴里的热气喷到了马迪的脸上。那热气里弥漫着嘲笑、同情以及烟草味、肉味。“哼,宝贝儿,沃尔顿·沃茨是商人,不是那该死的慈善机构。”
“哦,求求你了!”
“赶快拿五块钱来,要不然黑鬼来了会将这东西拖走的。打字机是你的。太便宜你了。”他仍然倚着马迪的肩,马迪瞧得见他的眼睛,吝啬,精明透顶,温陂叔叔补充道,“就像你说的,宝贝儿,你会打字,看在耶稣的份上,你还会是个作家呢!”
马迪还是恳求他,温陂叔叔仍是嘲笑她,他们就像让一条快上钩的鱼咬断了鱼线一样,终于,他做了一点点让步,他怎么也变得宽厚了一点点——她可以下午带五块钱来拿这台打字机,如果果真如她所说的那样“诚恳”。
“哦,谢谢你,”马迪呼叫道,“——沃尔特叔叔!”
* * *
你个臭婊子养的王八蛋。你个臭婊子养的王八蛋,吝啬鬼!
可以想象,一个孩子,当他感到有一个障碍挡在他和他的幸福之间,他是多么绝望,可他又是多么急切,想将它除掉。于是,她一路小跑,跑呀,不断向前看,又回头望,胆战心惊,看看有没有城市清洁车朝塞尼卡街一路开过来。那清洁车像战船一样,灰色的,响声似雷鸣,咔嗒,咔嗒,穿过街道,散发出一股刺鼻难闻的垃圾味和柴油味。车轮后,一个板着面孔的白人,一队肌肉结实的黑人,夏天里,他们都光着上身,他们都吊挂在车尾。他们跳下来,拿起垃圾桶,把桶里的垃圾倒在卡车里。黑人们冲着彼此大叫着,大笑着,欢呼号叫,声音穿透了高墙,门窗,传进了住户人家,白人住户简直猜不出他们这帮黑鬼是高兴,还是发怒,是要杀人,还是简单地在卖力干活?一想到他们要夺走温陂叔叔的打字机,她的打字机,将它与那些垃圾拖走,马迪几乎要昏厥过去。
但是,他不会让他们拖走它的,她想。
他已经答应她了。臭婊子养的王八蛋,吝啬是吝啬,但还不至于那样小气吧。
过去的许多天里,马迪不上温陂·沃茨的商店去,尽量避开他。万一他站在他店门口,闲来无事,抽着雪茄,与人闲谈,她这时恰好经过他的店子,他吹着口哨,尽管牙齿稀疏,好像没有认出她来;他朝街道上的其他女孩子和年轻的妇女吹口哨,那哨声不太像是嘲弄,事实是很温柔的,但又不是让你觉得自豪的那种。马迪猜想,这些时候,温陂叔叔并没有望见她——在他眼里,她只不过就是一个女性罢了,夏日里光着腿、光着手臂的年轻的女性罢了。若是她站在她那“狐火”帮的一伙人:兰娜、长腿或丽塔当中,温陂·沃茨根本就不会花工夫来瞧她一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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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狐火”历史开始(3)
但是,偶尔,塞尼卡街的沃茨家和费尔法克斯大街的沃茨家总会在街上不可避免地相遇,比方说,在圣·安东尼教堂做弥撒时——马迪和她的母亲并不是经常去教堂,但有时还是去;不迷信,马迪猜想——温陂·沃茨和他那长着一张牛头犬的脸的老婆咕哝着“嗨”,盯着她们,似笑非笑的,好像她们欠了他们的债一样,马迪的母亲也咕哝着,声音冷冰冰的,听不清她说什么,僵硬地转身离去。有一次,记得那是好多年前,马迪抓着她母亲的手臂,不耐烦地问她怎么回事,为什么温陂叔叔和埃德娜婶婶不喜欢她们。马迪的母亲眉头一蹙,她一直以来就有紧锁眉头的习惯,好像一点柔和的光也会刺伤她的眼睛似的。她摔掉女儿那只拽着她手臂的手,“你想知道?——问他们去。”
我去问他们,见鬼吧。我也不会问你的,永远不。
这笔有关过去的令人伤感的买卖,很多年了。什么人做了什么,或没有做什么,或说了什么,或没有说什么,这都不重要了。可是她跟那笔买卖却脱不了干系。
她跟那笔买卖脱不了干系,不完全是因为她自己。
长腿会说,“别提了。”如果有人问及私人隐私,她就会目光警惕,说着“别提了”,捏一下或轻轻地碰一下你的胳膊,告诉你她是认真的。长腿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突然死了,街坊邻居有不少关于她母亲的闲言碎语,但长腿从不谈论这些事。若是你不知道她,你会想她该为她的母亲感到多么羞耻呀;你要知道长腿总是非常傲慢的,即便“狐火”还未诞生之前,她就是很骄傲的;这就是长腿—萨多夫斯基的真实面目:傲慢。马迪·沃茨也有她的自尊心。你可以打赌。
马迪的父亲名叫——不,她不允许她自己想到这个名字,就像她母亲的名字,她也从来都是含糊不清地念出的,想到“母亲”这个词就够了。(因为“狐火”,她变得意志坚强,她已长大,不要“妈妈”了——那个傻乎乎的婴儿叫的名字)为什么会对一个死去的男人好奇,为什么要谴责他,她对他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一名军人,他爱喝威士忌,喜欢在家里吵吵闹闹。她只知道家里连一张他的照片也没有。事实是,马迪的父亲在战场上死了,但并没有得到好好的安葬,也没人确定他的身份,连他的尸体都不知被搁在哪儿去了,也许像乳草属植物的种子到处散播,再也收不回来了。也许在比利时,也许在欧洲,马迪心想,我恨他们所有的人,但又不知他们到底是谁,只是知道,该死的,她的感受是多么强烈。
“狐火”燃烧,燃烧吧!
“狐火”就是现在!
“我得到它了!我得到它了!只要五块钱!”
马迪手中抓着一把钱,那些满是汗味的毛票、硬币、铜美分,最明显的是——从她的玻璃储钱罐拿出的三美元二十七美分,她很精明,将存钱罐打碎,把钱塞进一只袜子里,那另外一美元七十三分是从邻居那儿借来的——温陂叔叔站在那儿,怒目而视地笑着,是开心,还是恼怒,叫人猜不透。马迪迅速跑回来,一脸孩子般的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