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雪白-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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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贾叔叔瘦了。因为瘦,越发显得苍白了。他刚刚从玉黄顶山回来,头发上蒙了一层暗黄色的尘土,这使他看起来格外疲倦。我的鼻子有些发酸,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我说我妈妈病了。小贾叔叔急了,问我,什么病?我说,她流了很多血,肚子疼。我爸爸夜里可能跟她打仗了。
小贾叔叔拉起我的手就说,走。
快到医院的时候我犹豫了,要是林宝山在家怎么办?我说,小贾叔叔,我先回家看看我爸爸在不在家好不好?他说好。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到医院,中午,到处静悄悄的,看到我家之后,小贾叔叔站住了,他站在医院墙角后面。
林宝山不在家,母亲正昏昏沉沉地睡着。我推醒她说,小贾叔叔来了。
然后我站在门口,朝小贾叔叔招招手,小贾叔叔就飞快地跑了进来。他低下头来看张惠,还伸手摸了摸张惠的额头。张惠哇地一声就哭了。小贾叔叔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给张惠擦泪。张惠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鼻涕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她哭了很久,最后慢慢止住了。我听到她不哭了,稍微放心了,就站到门口去给他们站岗。我有些担心,生怕父亲突然回来。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母亲提高嗓门,说,你走,再也不要来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跑回去,看到小贾叔叔怔怔地站在地上,母亲似乎为了让我们听清,再次提高嗓门说,听到没有,你快离开!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我们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以后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张惠冷酷地把小贾叔叔的手帕拂到了地上。老鼠钻出来,走到手帕旁边嗅了嗅,然后退到墙角远远地观望。我觉得老鼠住在我们家实在是太委屈了,隔三差五就要有战争发生,有时候林宝山还把它当成出气筒,拿着笤帚到处追赶它。我对老鼠说,你为什么不到别人家里去呢?老鼠摇摇头,回到洞里去了。
三
我好几天没跟母亲说话。只要想起小贾叔叔离开时的背影,我就非常难过。
后来,母亲主动跟我说话,她很可怜,我瞬间就原谅了她。她说,林雪,我是故意对小贾叔叔不好的。他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我们两人没有未来。你不要对他说那条*的事,对他说了会影响他,他要考军校的。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母亲一气说完这些话,看起来轻松了一些。我说,我不说,要是爸爸说了怎么办?母亲说,他不会说的,只要我陪他睡,他就不会说。
母亲又说,林雪,你要发誓。
我说,好,我发誓,我不说。
我心里很难过,就去找杨雪。我对杨雪什么都不能说。我们一起坐在医院大门口的石头上发呆。这时候,父亲走了过来,杨雪说,你爸爸不热吗?我说,他肯定热。杨雪说,那他为什么不脱了棉衣?我说,他棉衣里有宝贝。
我突然想,父亲为什么不能脱了棉衣,换上另外一件衣服呢?他即使换上另外一件衣服,也可以照样把宝贝藏在怀里的。但我是不能跟他说话的,自从他用刀子割了我一下,我就对他说不出话了。于是我就对杨雪说,你问问我爸爸,他为什么不能换上另一件薄一点的衣服呢?杨雪说,你怎么不问?我说,我不爱跟他说话。 。 想看书来
第六章 飞翔的斧头(3)
林宝山走近了,杨雪说,叔叔,你换件衣服吧,天气暖和了,你身上有味。你换件衣服,宝贝也还可以继续放在里面的。
林宝山停了下来,他还歪头想了想,似乎杨雪的话一下子提醒了他,他摸了摸杨雪的头,说,杨雪真聪明。我想,不是杨雪聪明,是他太笨了,难道只有棉衣可以藏东西,别的衣服就不能藏?
我父亲林宝山果然就换了件衣服,他终于把那件厚棉衣脱下来了。他换了件衣服后,照样把那条破旧的裤带死死束在腰上,把衣服扣子从下巴一直扣到裆处。他换了衣服之后,我发现他也瘦了,瘦了不少。我想,这跟他睡眠不足有关,母亲说,他晚上不再睡觉了,自从怀里藏着宝贝之后,他晚上就再也没有睡过。可是一个人总不睡觉是不行的,他就白天跑到爷爷家去睡。
当我知道他白天偷偷跑到爷爷家去睡的时候,曾经想过去偷他怀里的宝贝,但是他很警惕,他只要去我爷爷家睡觉,就把门死死地拴住,谁也不让进。爷爷就拎着小马扎,找别的老头聊天去。
林宝山白天要在医院里打杂,清洁,打扫厕所和走廊,处理垃圾。于是他就争分夺秒地睡觉。他总是能充分利用一切时间休息。
四
孩子们都不太喜欢去爷爷家了。因为小贾叔叔不吹口琴,也不拉手风琴了。
他不吹琴也不拉琴了,他们就对他失去了兴趣。只有我没对他失去兴趣。我开始喜欢观察他了,他更瘦了,他不爱说话了。他总是低着头走路。有一次我又倚在他的门口看他,他让我进去,我进去之后,我们却不知道说什么,他握着我的手,看着我。
王小雅说我长得越来越像张惠了。我想,小贾叔叔看着我的时候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我的心有时候就尖锐地跳那么几下,有点疼,有点幸福,有点吃醋。
后来,我也不太喜欢倚在小贾叔叔的门框上了。我有些害怕他握着我的手那么看我。于是,我就转到东厢房的后窗外面。后窗外面没有人家,只有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土坎,跟窗户一样高,长满青草。我坐在草丛里偷偷看他,他不再吹口琴或是拉手风琴了,手里捧着一本书,围着磨盘一圈一圈地转着看书。
母亲也不吹口琴了,好像跟小贾叔叔一起商量好了似的。闲极无聊,她就穿上以前的戏服唱戏。她们的艺术团早已经解散了,但是她留下了那些戏服。她穿上戏服之后特别美,我经常和老鼠一起呆呆地看着她出神。她说,林雪,你觉不觉得我站在一个舞台上?
我看了看她的周围,她周围不就是我们家的那些旧家具吗?哪里有舞台的样子呢?我说,我看不到。她很失望。
也许的确是闲极无聊,母亲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找出一把斧头来。那把斧头锈迹斑斑,看样子很长时间没用了,母亲又找来磨石,在家里磨那把斧头。我问她磨这么一把破斧头干什么,她说砍东西用。我问她砍什么,她说,什么都能砍。
她脸上累出了汗,刘海湿湿地贴在额头上。她为什么不等父亲回来再磨呢?这是男人应该干的活。
母亲磨那把斧头花去了几天的时间。不上班的时候,她就把磨石和斧子拿到院子里,在太阳底下磨。鸟们从树上飞下来,绕着母亲,想一探究竟。母亲不说话,偶尔看一眼鸟,朝它们笑笑。鸟们觉得母亲笑得有些古怪,再看看那把日渐闪亮的斧头,本能地飞远一些。
第六章 飞翔的斧头(4)
几天之后,母亲终于把斧头磨好了,它锋利极了,在阳光下一晃,就有无数星星飞来飞去。母亲很满意地把它擎在半空里,眯着眼睛看那些星星。她多美啊,即使是跟一把锋利的斧头在一起。
后来母亲说了一句话让我很害怕,她说,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厉害。
母亲的眼睛里射出了一股寒光,这个时候,她忘记了我的存在,完全进入了自己的想象空间里。我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总之,她双手握着那把斧头,做了一个向下劈的姿势。
我惊恐地叫了一声。母亲猛然惊醒,立刻丢下那把斧头,蹲下来问我,林雪,你怎么了?我说,你磨这把斧头到底要干什么用?她看了看斧头,很无辜地说,劈柴用啊,你看。她指了指院子角落里堆放着的一堆木头。那堆木头在院子里堆很久了,母亲说,我们得把它们烧掉。要是不烧掉,再淋几场雨,它们就烂了。
当天中午,母亲真的用斧头劈了很多木头,斧头磨得真锋利,她一下一下的,把木头像劈甘蔗那样劈开。她用它们烧了很多火,煮了一锅地瓜。地瓜快要吃完了,地窖里开始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气味。天气暖和了,地窖里放不住东西了。老鼠闻到坏地瓜的味道,跑出来看了看,不感兴趣,又回去了。
母亲煮了一锅地瓜之后,又兴致勃勃地烧了一锅热水,让我们俩洗了个澡。她看着满地的木头,再也想不出把那把斧头派什么用场了,又开始用一块抹布擦那把斧头,把它擦得很干净,还用卫生棉球又细细地擦了一遍。她用卫生棉球擦它做什么呢?它又不是一把手术刀。
午饭过后,母亲到药房上班去了。我睡了个午觉,做了个不祥的噩梦,梦见那把斧头长了一双翅膀,从母亲枕头底下飞出来,在半空里飞来飞去。我躲到写字台里去,它还是找到了我,它劈开写字台,对我张开嘴,发出一阵阵冷笑。我缩在写字台柜子角落里,拿出饼干,向它讨好,它毫不理会,朝着我的脸就劈过来。我眼前迸射出一些红色的星星,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我听到心脏跑到喉咙口那里,一个劲咚咚地跳。我爬下炕,去找那把斧头。可是没找着它。
最后,我忽然想起梦里它是从母亲枕头底下飞出来的,就将信将疑地去母亲枕头底下探看。我掀开母亲的枕头,果然发现它安静地躺在那里。我拿起了它,它在午后依然亮得晃眼。我想到了我的梦,似乎还能嗅到梦里的那股血腥气,这让我很害怕。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预感这种神秘感觉存在的话,一九七九年春天的那个午后,就是预感光顾了我的生命。
而且,从那以后,我一直对梦情有独钟。它是这个世界上最神秘最无解的一种物质,它的预见性,逻辑性,都那么跟现实息息相关。
那个午后,我关心的问题是,母亲为什么要把本该劈柴用的斧头放到枕头底下呢?她还说,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厉害!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里有一种让我陌生的东西,仿佛是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的灵魂,附着在了母亲的身体上。
我预感到,母亲藏那把斧头,是用来对付父亲的。她要看看,是父亲还是那把斧头厉害。
她要干什么?要拿它砍我的父亲?可是梦里为什么那把斧头却劈向了我呢?
我看着那把斧头,觉得它是一个充满罪恶的东西,我必须把它藏起来。但是藏在哪儿呢?老鼠在写字台柜子里咔嚓咔嚓地吃饼干,我灵机一动,打开柜门,把斧头藏在柜子里。 。 想看书来
第六章 飞翔的斧头(5)
五
父亲白天得到了足够的睡眠,吃完晚饭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两个饱嗝,坐在沙发里看母亲洗碗。沙发不情愿地呻吟两声,表示抗议。
我觉得家里很多家具都对这种生活很不耐烦,满腹怨气,特别是当父亲母亲生气的时候,它们就很不幸地成为发泄对象,他们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拿笤帚或者茶壶击打八仙桌。因此当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就会跟沙发和八仙桌说话,我抚摸着它们,说,你们辛苦啦,受委屈啦。它们就朝我笑笑。我能听到它们的笑声。
小时候我当然不懂得世界上还有特异功能这种东西,但是当我懂得以后,我却失去了跟这些非人类的生物进行对话的能力。具体是什么时间失去的,由于这件事情并非像其它事情那样能用一条时间线来划分,所以无解。我只记得,初三那年我住在槐花洲初中的宿舍里,还能听到雪花在门外说话的声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