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案铭录-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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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琅稳住情绪,思索片刻才道:“说实在的,真不少。远的就说宝昌坝那回,我肯定已经得罪了朝中人物。近的就更多了,我抓过的每一个犯人都有可能对我怀恨在心,还有我家里人,荒山流那些……”
贺一九一听也是头疼,决定暂且放弃这个揪出幕后黑手的打算。阿宝又来催了,声音很是紧张。两人都知道他们没法耽搁太久,视线对望,彼此眼中都是依依不舍。贺一九拍了拍韩琅的脊背,柔声道:“这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也别太难为自己,能救就救,不能救就别掺合了,贺爷我自己有的是办法脱身。你自己小心为上,千万留神周围,我怕那始作俑者要害你。”
韩琅点点头,两人再度拥抱,贺一九埋头在他颈窝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倒把一直绷着脸的韩琅逗出一丝笑来:“你是狗不成?”
“短时间内碰不到了,过把瘾也好,”贺一九露出苦笑,“快回去吧,最近小心点,也别再来了。”
韩琅“嗯”了一声,却迟迟没有松开。直到阿宝再度敲门,他才一狠心推开了贺一九,沉声道:“我走了。”
这句话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不是不想回,是不敢,生怕一回头又走不了了。阿宝回来锁门,看见贺一九一动不动地坐在屋内,久久凝望着韩琅离开的方向,眼底全是埋藏至深的眷恋。
韩琅直奔京城,路上一刻未歇,险些跑死一匹马。到达赵王府上的时候已是下午,对方没让他等太久就接待了他,他也顾不得礼节了,风尘仆仆直奔书房。赵王见了他还有几分欣喜,问道:“哦?韩公子怎么来了,我听说昨日贡物顺利出安平,窃贼也抓获了,这回多亏你和贺公子保护有方。”
韩琅顾不上客套了,当即跪地道:“赵王殿下,草民有一事相求!”
赵王被他这举动弄得怔了怔,接着才问:“何事?”
韩琅正在扼要向他说明事情的情况,主要是是想托他调查袁县令究竟意欲何为。正在这时,外头突然冲进来一人,惊慌失措地跪倒在赵王跟前道:“殿下!那石玉兰刚出安平不久,遭窃了!”
第83章 贡物6
天高云淡,水波微澜。竹贞懒洋洋地靠在木船尾,双手枕在脑后,在想心事。
水上一波一波地吹来带着鱼腥气的江风,木制的船舱被刷了一层清漆,阳光一照,更显得熠熠发亮。水波平静,船身随着浪涛微微摇摆,晃得竹贞舒舒服服地打了一个哈欠,半眯着眼,真想就这样昏昏睡去。
忽然船身开始剧烈摇摆,震颤得几乎要倾覆一般。竹贞睁开眼,见怪不怪地换了个卧姿。水花四溅,不少落在了他的身上,旁边不断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直到某一刻摇晃的幅度渐渐变弱,脸颊一凉,一条冰冷的尾巴“啪”地抽在他的脸上。
竹贞一把抓住那条鱼扔了出去,口中道:“看好你的东西!”
那是一尾漂亮的青鱼,身子重重落在甲板上,弹起几尺高,还在摇头摆尾地挣扎跃动。一双赤足落在它身边,鱼被人拾起,随手扔进鱼篓里。
来者正是阮平,他来回扫视一圈,看竹贞懒散地躺着,索性伸出一只脚玩笑似的踢了踢对方的腰身。竹贞瞥他一眼,不爽道:“我就晒会儿太阳怎么了,又没碍着你。”
阮平笑笑,蹲下来推他几下,见他还不起来,索性伸手挠他痒痒。指头还没碰到咯吱窝,竹贞就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嚷嚷道:“行了行了,我帮你忙就是,烦死了。”
阮平看着他笑,视线相接,竹贞竟有几分怔神。阮平笑起来真好看,爽朗,阳光似的生机勃勃。不像他自己,就是一只躲在草丛里的毒蛇,阴沉,冷漠,看谁都充满敌意。
竹贞生长在一个不近人情的环境里,人与人之间没有半分情愫,只剩下没完没了的阴谋和诡计。他最怕别人对自己好,如果阮平并不理他,放任他待在孤寂的环境里,他反倒轻松自在。可阮平总是三番五次把他从那个环境中拖出来,他一开始相当不耐烦,可久而久之,又感到另一种新奇的舒畅。
人都是会变的,竹贞也说不准是不是阮平改变了他。可平心而论,他并不反感这种改变。
渔网摊开,活蹦乱跳的鲜鱼被阳光照耀得熠熠生辉,晃得人眼晕。竹贞陪着阮平收网摘鱼,鱼“噼里啪啦”地往甲板上仍,有些运气过好的,竟然蹦着蹦着稀里糊涂地掉回了江里,捡回了一条性命。竹贞忍不住想,这么多鱼,家里那帮猫啊狗的估计得乐坏了,石龙子也是。不过这家伙怕水,一直没敢跟到船上来。
捕鱼季节,江面上随处可见他们这样的木船,到处都是浓烈的鱼腥味。天气晴朗,江水滔滔,四周间或传来一阵阵的摇浆声,还有船夫唱的小调,听起来格外令人心旷神怡。阮平还在收拾渔网,用手势吩咐竹贞去杀两条鱼当午饭。竹贞一脸郁闷,心想他的飞镖和袖剑都是杀人用的,如今竟然用来剖鱼腹和刮鱼鳞,真是大材小用。
鱼鳞刮完,内脏随手扔进水中,引来好几只争抢的野鸟。竹贞两手沾满了鱼身上的血污,黏黏糊糊,趁机往阮平身上抹。阮平由着他作弄,手一抬,就把一片晶亮的鱼鳞抹到了竹贞的额头上。竹贞气得骂他“蠢驴”,他勾唇淡笑,目光格外柔和。
闹也闹完了,笑也笑过了,竹贞继续坐回船头继续发愣。他烦恼的正是如何取得“石玉兰”的事,贤王给了他一个期限,要求是在贡物到达京城之前。另外,贤王还给了他不小的助力,对方安排了不少声东击西的人马,只为分散敌人注意力,让竹贞在最后关头一举成功。
如此周详的计划,令竹贞心生佩服。这是一个连环计,自己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就算他失败了,后头肯定也有其他人接任。这些日子他一直密切注意贡物的举动。他看得出来,那个貌似可疑的“萧少卿”不过是贤王安排的诱饵,贺一九和姓岑的为了这人东奔西跑,折腾得精疲力竭,令暗处的竹贞只觉得可笑。很快,萧少卿的任务到了最后关头,他佯装被抓然后自裁,实则服下了假死的药物。看到萧少卿倒地,所有人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竹贞知道,到自己行动的时候了。
当时,贺一九已经离开,剩下的一两个保镖完全不足为惧。竹贞早已亲眼看到他们开门,知道钥匙在谁手中。那个夜晚,以为窃贼已死的众人睡得格外安稳,竹贞往屋里吹上一股迷烟,便让他们的梦境更加香甜。三把钥匙被放在泥具中轻轻一摁,就送回了远处,竹贞顺带溜进了停放尸体的屋子,用一个倒霉的保镖代替了尸体,同“萧少卿”一同撤了出去。
一切看起来都如此顺利。
下一步行动就在今天,贤王没给他安排其他助力,只能靠他自己。想到这里,竹贞微微蹙起眉头,显得有些烦恼。窃取“石玉兰”倒是不难,难的是无人接应。他单枪匹马,那玉石又是个重物,带着它肯定会增添不少阻碍。最好有个人能接应他,带他逃出去。不能走陆路,要让他们难以追击,那就只能走水道了。
他一抬眼,正好看见再度撒网捕鱼的阮平。
阮平靠得住么?
竹贞陷入苦思。阮平身患哑疾,说不出话,平日里也不见和其他人有来往。他肯定不会出卖自己,可自己真的要拖这人下水么?
不,他其实已别无选择了,自己和阮平在一起,早已把对方置于危险之地。当下自己要考虑的,还是如何护得阮平周全,不过他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阮平也不是愚笨之人,平日里还算听话,自己多注意一下,应当没事。
这样一想,拉他下水倒也不是一件太过分的事。
竹贞没发现,在他苦苦思索的时候,阮平已看他看了许久,嘴角噙着一抹笑,眼神却深沉得堪比湖泊,一眼望不到底。说实在的,竹贞还是天真了些,一个人在烦恼任务的始末,却不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他心里怀揣的念头,早已被阮平收在了眼底。
可阮平始终不揭穿他。
“哎,蠢驴,”竹贞终于开了口,“过来一下,找你有事。”
阮平固定好渔网,在他身边坐下。
“我接了个麻烦活儿,要你帮我,”竹贞索性把事情始末都告诉了阮平,“……差不多就这样了,等我拿到东西,你在江边接应我。这事要是成了也有你的好处,贤王给的药可以帮你治病。”
阮平定定地看着他,竹贞被看得有些发毛了,又道:“怎么了?哦,你不知道贤王是什么对吧,反正就是京里头的大官,特别厉害的。”
这时阮平神情复杂地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他的药。
“不治,你傻了不成?”竹贞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郁闷,“你真想一辈子当个哑巴啊?你自己不争气,还不要我帮你?蠢成这样你简直没救了!”
见竹贞动怒,阮平这才露出几分歉疚,把人拽到自己跟前安抚一番。竹贞不喜欢被他碰,可他手劲特别大,每次被拦腰揽住都很难挣脱:“你烦不烦?放开我!”
阮平望着他,眸色深沉,缓缓比了“谢谢”的口型。
竹贞看了竟然有几分触动。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怒火忽然就熄灭了。为了掩饰,他只好拧起眉,重重地哼了一声。
哪知下一刻阮平就抬起手来抚平竹贞的眉头,用力柔和,就是特别突然。竹贞被烫到似的躲了一下,没跑太远又被阮平用手臂箍回了面前。两人靠得极近,竹贞瞬间心跳加速,紧张道:“干什么,你。”
阮平绽出个浅笑,只在他鼻尖上拧了一下就放他走了。江风拂来,阮平已背对着他重新开始捕鱼,结果竹贞坐在原地莫名其妙变成了大红脸。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怎么回事,自言自语道:“疯了不成?”
也不知道是说阮平还是说他自己。
“让一让!让一让!”
官道上热闹得就像正月庙会,人挤着人,车挤着车,牲畜挤着牲畜,四处都是乱麻麻的人声,此起彼伏的牛吟马嘶,一阵高过一阵。近处一个大汉推着车,里头满满当当全是鲜鱼,口中“借光借光”喊个不停;远处肩扛锄头的,腰挎宝剑的,坐轿子的,赶车的,走路的全堆在一起,一点缝隙都没剩下。
天才蒙蒙亮,城门刚刚开启,所有人车牲畜一起往外挤。外头的想进来,里头的想出去,有些卖菜人直接占了路边开始高声叫卖,看门的衙役想过来把人赶走,却被困在密密实实的人群中,怎么也挤不动。
出了这段路才算好一些,虽然依旧人来人往,但至少能正常走动了。进京的贡物车队就走在这条道上,清晨的寂静被车轮“轧轧”地碾过,顷刻间散成碎片。岑大人就坐在车厢里,一面守着那“石玉兰”,一面呼吸着窗外飘进来的新鲜空气,只觉得心情仿佛卸下重担那般舒畅。
今天出发,晚上到达,明天一早就能面圣,之后加官进爵,飞黄腾达,那可都不是梦了。
想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