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新作: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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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丁丁哥哥,丁丁哥哥一点头,继续说,果然。
我一精神,问,那是为什么呢,他要和我们打弹子。
丁丁哥哥说,因为他要赢你们的弹子,他不光和你们打,他还和别的小孩子打,因为他要买一只红灯牌录音机。
我说,嗯。
丁丁哥哥秀了一下肱二头肌,说道,我说,你这是不可以的,你这是欺负小孩子。你要录音机干什么?他说,他要录一盘磁带,唱一首歌寄给他的笔友。
我说,他可以去借一台录啊。
丁丁哥哥说,总是有私心的嘛,他当然也想自己听听,后来我就带他去了文化站,借了我一个朋友的录音机。
我说,哇,文化站的人你也认识啊。
丁丁哥哥云淡风轻道,一个朋友。
我说,那临时工哥哥唱了一首什么歌啊。
丁丁哥哥说,他录了一首《尘缘》。
我说,什么是《尘缘》啊?
丁丁哥哥说,你爸妈不看电视啊,主题歌。
我说,嗯。
丁丁哥哥哼道,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繁华落尽,一身憔悴在风里,回头时无晴也无雨,漫漫长路,起伏不能由我,人海漂泊,尝尽人情淡薄,热情热心,换冷淡冷漠,任多少真情独向寂寞,人随风过,自在花开花又落,不管世间沧桑如何……
我打断了丁丁哥哥,笑道,哈哈哈哈哈哈,临时工哥哥也会唱歌,临时工哥哥也会唱歌。
我没有意识到,那一刻是丁丁哥哥在唱歌,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唱歌,但是我却打断了他,丁丁哥哥看着我说,漫漫长路,起伏不能由我。
我跟着唱道,漫漫长路,起伏不能由我。
丁丁哥哥说,这是去年的歌,今年唱着还挺有感觉。
我跟着说,挺有感觉!
丁丁哥哥答应在那个夏天教我足球中的假动作,丁丁哥哥说我踢球太老实了,往左就是往左,往右就是往右,你的身体已经告诉了对手一切。你要把球踢好,要把球控制在自己的脚下,就要学会假动作,你眼睛看着右边,身体晃向右边,你伸出右脚,大家都以为你要往右去了,突然之间,你的左脚一发力,你其实是向左去了,你就把大家都骗了,踢球过人一定要做假动作。等我回来我就教你假动作。
丁丁哥哥在春天收拾好所有的行囊,握着一张火车票向我告别。
我说,丁丁哥哥,你要去南方还是要去北方啊。
丁丁哥哥说,我要去北方。
我说,哇,带我一起去吧。
丁丁哥哥说,不行,你太小了。
我说,我坐火车不用钱的。
丁丁哥哥说,不行,你太大了。
我说,丁丁哥哥,你去做什么啊?
丁丁哥哥说,我去和他们谈谈。
我说,你和谁谈谈啊?
丁丁哥哥唇边露出微笑,急切地说,这个世界。
我说,哇噢。
1988 二(1)
如果丁丁哥哥还活着,现在应该是38岁?39岁?40岁?我已经迷糊了。娜娜买了两大塑料袋的食物向我走来。没走几步,就扶着垃圾桶吐了起来。我赶紧打开车门,门边正好撞到一个推着液化气罐的老大爷。我没顾上,径直穿过马路。老大爷大喝一声,小伙子,你站住,撞了人想跑?
我立即站住。周围人被这一呵斥,都纷纷看向我。我退回到老大爷边上,说,老人家,你没事吧?
老大爷气得一哆嗦,指着我道,有事没事,现在还不知道。
周围围上来几个人,鄙夷地看着我,帮着老大爷整了整衣服,上下看了一圈,用当地话说道,你有事没事啊,动动,赶紧动动,趁人在,哪里不舒服就说,等人跑了你再不舒服就倒霉了。
老大爷活动着腿脚,甩了几下胳膊,说,我胳膊有点疼。
我看着马路之隔,娜娜吐得更加激烈,她泪光闪烁着看着,向我摇了摇手,我赶紧掏出一百块钱,塞在老人的手里,说,老大爷,我朋友不舒服,我得去帮她提东西了,你自己要不去买点补品补补吧,对不起啊。
塞了钱我就跑了。老大爷没有异议,把钱折好小心翼翼放进兜里,继续推着液化气罐缓缓走向前方,我顺着他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几里之外,在夜色和橘黄色灯光的边缘,掩盖在不知名的雾气里有一个工厂,那里杵着两个大罐头,想来老人是刚换完液化气推回家。我拍了拍娜娜的背,娜娜说,你别拍了,你拍得我想吐。
我说,电视里都这样的,娜娜。
娜娜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嘴,说道,去车里吧。
我掠了一眼那个赤膊的男子,他没有丁丁哥哥那样的气质,他只是一个露天台球厅流氓,但他跳在台球桌上讲话的一幕像是丁丁哥哥会做的事情。此时的我已经比当时的丁丁哥哥大了很多岁,但我总觉得没有任何一点及他。他背上行囊,留下几句话就走了,而我想要开完这一条公路却准备了足足四年,每一次总有推脱,要不是怕车坏,就是怕自己没准备好,也就是5476公里的路。我低头一看里程表,已经开了500多公里。可是我在哪个省的夜幕里,我不是特别的确定。我只记得我第一次开了300公里,然后我就在那里停了几个月。因为迎接我朋友的时候还没有到来,他出狱的时候变了。这次应该是真正的旅程。
娜娜坐在车里,说,这里好闹啊,我们往前开吧。
我说,好。我轻轻地往左把方向掰了出来,还没有开一米,又一个老大爷的手臂撞在了我的反光镜上。
不准开,小伙子。
老大爷嚷道。我把头探出去一看,换了一个老大爷。老大爷指着我骂道,现在的年轻人还有没有礼貌啊,开着汽车,撞了人都不知道下车。
娜娜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事娜娜。你别下来。
我下了车,利索地打开钱包,再次掏出一百块,塞在了老大爷手里道,大爷,啥也别说了,您也补补吧。
开在夜色里,娜娜说,你损失了一百块啊。
我说,我损失了两百。
娜娜说,你告诉我啊,我吵架可有一手了。
我终于锁定到了一个有音乐的频率,里面正播放着张雨生的《我的未来不是梦》。我叹了一口气,说道,娜娜,算了,不要那么争嘛,就一百块钱,人家毕竟是老人,你和老人斗,你怎么都会吃亏的。
娜娜在座位上撸着袖子说道,我是孕妇。
我笑着说道,你们倒是一个级别的。你说说,你在干小姐这一行之前,你是在干什么啊?
1988 二(2)
娜娜打开一包薯片,说道,学生。
我说,嗯,只可惜你是干完了一行再干一行,如果你是兼职的话,估计能赚得更多一些。
娜娜显然没听明白,她拿起一片薯片,塞到我嘴里,问道,那你是干什么的啊?
我没有言语,望着前方。
娜娜突然间撩起了我的衣服。我往后一退缩,说,你这么有兴致啊。
娜娜说,我看看你是不是便衣。
我问,这个怎么能看出来呢。
娜娜说,看皮带就能看出来,我姐妹说,便衣一般换了衣服,但皮带还是警用的。
我说,那你看清楚我是不是便衣了吧?
娜娜说,你不是便衣,但万一你是便衣,我也没有什么后台,你也没必要跟着我了。我饿了。
我问,你怎么又饿了。
娜娜说,孕妇都是这样,孕妇都容易饿,你不知道么?
我说,我不知道。
在国道的一个分岔路边,娜娜看中了一个兰州拉面馆。拉面馆旗帜鲜明,生意火爆,老远就能看见,屋子里有四桌,但已经坐满,附加的桌子都快要摆到道路的双黄线上。娜娜要了一碗四两的面条,外加两块钱的牛肉,还特地把服务员召回来要了一瓶可乐。但没吃几口,就无辜地看着我,说,饱了。此时我的牛肉粉丝汤还没到,我说,你搞什么,不是饿得很么。
她从包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里面都是折的三角的标记,她熟练地翻到一页,说,孕妇要多餐少食。
我夺过她的书,书名叫《怀孕圣经》,但只有计划生育宣传手册那么薄,我说,怎么就这么点儿,以前我在朋友家看见过,都有《辞海》那么厚。
娜娜说,哦,是有那么厚,这是简约版,地摊上买的。
我还给了她,说,盗版的。
娜娜说,但是内容是真的,我还特地到大书店里去对过。它就省略了生命的起源,生命的形成,和生命的……
我打断她,问道,那这册子里有什么?
娜娜说,这册子比较实用,它告诉了你孕妇要注意一些什么,比如……
娜娜随手翻开一页,念道,怀孕期间其实也可以有性生活,但是要注意体位……不好意思……我随便翻的,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没有看到这一页,这是说第四个月,我才第二个月……
我说,哦,你看得全么这书?字都认识么?
说完,我们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的牛肉粉丝汤非常恰当地上来了。我不顾烫,低头猛吃。
娜娜低声道,我其实还好,还……看得全,基本上都认识。
我假装不在意道,哦,没事,娜娜,我只是开个玩笑,不要放在心上。那个什么,你赶紧联系你的第二个客户,要不然你生孩子的钱都不够。
娜娜从包里掏出她闪闪发光的山寨手机,翻着电话本,拨之前还看了我几眼,我说,没事,你拨,不远的话我带你去找他。
娜娜看着手机犹豫半天,又放进了包里。
我说,你怕什么啊。
娜娜说,我不是怕。
我说,你的钱都被罚光了,你可不得赶紧找一个靠山,快打。
娜娜说,不,不,我不能打。
我说,你怎么不能打了。
娜娜说,这个男的不行,我不能让他变成孩子的爹,他会教坏孩子。
我说,你想那么远干什么,先找个地方把自己寄存了再说,快打吧。
娜娜更加固执,握紧了手机,说,不行。
我推开牛肉粉丝汤,把座椅换了一个方向,身子正对着娜娜,认真地对她说,娜娜,你要这么想,你身边没有钱了,你连住店都住不起,你回到金三角,也是从局子里出来的人,你都有案底了,你们的经理也不会要你。你去打工,你什么都不会干,而且……
1988 二(3)
我抄起《怀孕圣经》,翻到第三个月注意事项,第一句就是“孕妇在这个月份非常容易流产,而且容易感到疲劳和嗜睡”,我如实朗诵了出来,接着说,你也不可能再去找什么工作。最简单的就是去找一个男人。我没有办法负责你,因为我要赶路。普通的男人也不会负责你,因为你有身孕,你就去找孩子他爸爸,就算人家不能负责你,你也要一笔钱,否则你就告诉他,你要闹到他的单位,你要告诉他的老婆,你要把孩子的抚养费要了。就算那个男的是禽兽,不想给抚养费或者想撇清关系,你就假装退让,告诉他,那你打算把这个孩子流了,但是你要一笔流产的钱,你用这笔流产的钱去生孩子,你就……
娜娜打断了我,说道,不够。
我说,虽然不够,但好歹是一部分。娜娜,你听我说,你看着我,你听着……
拉面店老板娘打断了我,说,吃好了就结账,还有客人等着桌子呢。
我掏出十五块钱,放在桌子上,扶着娜娜走到1988边上。旁边有两家鞋子大卖场,一家写着“含泪甩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