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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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那年秋天啊,算起来,是沈约离京快要一年的时候。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人生不过浮梦而已,又有什麽是真正留下痕迹的呢?
皇帝的生活很有节律,何时起床,何时上朝,何时召见臣子,何时就寝,仿佛板上钉钉一样,过起来飞快飞快。而且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千头万绪,加之国事天下事常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班臣子个个不是省油的灯,优待了这个亏待了那个,就比後宫争宠的女人叫得还凶,待到终於解决完满了,两边都不得罪了,头已经大了两圈。这还没个完,下面又出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儿,经那班老臣一渲染,可了不得啦,该祭祖的祭祖,该安抚的安抚。如此这般一圈下来,一年都已经过去了。
我常常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因为无论何时,我登上高高的汉白玉宫阶,坐上金灿灿的宝座,从权力的巅峰俯视沐浴在晨光里的宫廷时,它都呈现出一模一样的样貌。
我的父皇,我的祖父,我的曾祖父,他们坐在这里时,眼睛中看到的,也不过是一样的画面罢了。
群臣叩拜,山呼万岁,倾轧夺权,勾心斗角,这是亘古不易的主题。虽然这是残酷的,但是看得多了,仍叫人止不住地觉得麻木。
但是那年秋天,那年秋天,发生了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想多了,这当然不会是沈约回来找我。
来找我的是另外一个人。
“你想干什麽?”喜官一步跨到我身前,手按剑柄,忌惮地看著来人。
我坐在南书房的椅子上,微微抬眼,秋阳将要落山,泛著血色波光,来人全身都笼罩在这样的光芒里,叫我忍不住眯了眼睛。
“皇帝陛下,不欢迎我吗?我只不过是来谈心的,对皇帝陛下的性命可没有兴趣呐。”来人凝视我半响,手指带著自己的发丝擦过耳背,发出愉快悦耳的冷笑声。
这是个女人。
还是个很好看的女人。
她白裙飘摇,神色倨傲而谦恭,眉梢吊起,两只眼眸像两弯泉水,只不过是冻住了的泉水。她随手一招,书房的门就闭合了,关住了外面闻听消息赶来“救驾”的一群“窝囊废”,只听见凌乱地拍打声和撞门声。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我认识的。
我皱眉:“叫他们别撞了,小心怠慢了我的客人。”
喜官难以置信地回头看我,最终什麽也没问,拱手道:“是,陛下。”他走到门口,隔著门呼喊道,“不许撞,门外候旨。”
“你也下去。”我紧接著命令道。
“陛下!”喜官拿目光刺了一下那个危险的女人。
“你没听懂朕的话吗?”我淡漠道。
“是。”喜官低著头离开了,腰间的佩剑与衣甲撞击,叮咚作响。
我整个人陷在椅子里,懒懒地瞧著这个女人:“你是来同我叙旧的吗?”
“奇怪了,我从不知陛下是个念旧的人。”她咄咄逼人,将“念旧”二字咬得格外慎重。
她无疑是个很漂亮迷人的女子,她的美不在於外表,而在於周身凛冽的气魄,似冰雪般,以幽芒刺破长空,撕裂出一块自己的天地。幽兰节操,冰雪身骨,大抵如此。
她的名字就叫兰操。
我苦笑:“那你来做什麽?”
“不是我要来。你该知道,我有多麽不想见到你。”兰操注视著我,目光里有我读不懂的东西,“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想见到自己的情敌。特别是,将自己所爱的人完完整整全部抢走的情敌。”
“但为了他,我必须来。”她迅疾补充道,身形一掠,就到了我的书案前,充满讥讽地看著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想必陛下,一定很享受位极至尊的日子吧。”
我深吸一口气,搁下手里的笔,笑道:“没错,我享受极了。”
“唰”一声,我只感到半边脸上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左边脸颊高高地肿起五个鲜明的指印……稀里糊涂之下就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而她的衣摆甚至连动都没动过,眼睫半开半闭,温柔地说:“陛下也享受这样的滋味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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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陛下挨了耳光啊啊啊……
☆、18
我捂住脸,冷笑出声:“还真是好修养啊,真不愧是大司监他老人家教出来的好徒弟。”
她不以为意,盯著自己指尖,仿佛那里还带著我脸上的余温似的,“这一巴掌且算是轻的了,你将师兄害成那个样子,要你抵命都不为过。想来,师父他老人家那麽疼爱师兄,应该也不会反对吧。”
“抵命?”我忍不住惊呼。
“怎麽?害怕了?”兰操轻蔑地扫了我一眼。
我第一个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如果要我给沈约抵命,那至少说明了一件事。沈约遇到了性命之危,并且还是因为我。
又是因为我!
想问沈约到底怎麽了,但末了又想,问出来了又能怎样……一呼一吸间,只觉五内俱焚,痛不欲生,於是翘了嘴角道:“好,我给他抵命就是。”
他要死,我便陪他一起,如此简单而直接的道理,何必管那麽多其他的。
“少在那假惺惺。”惊诧自兰操的脸上一闪而过,但她仍维持著冷清的容颜。
我冷笑:“你不是有道行吗,难道连我是不是在装腔作势都看不出来?”
兰操直直盯著我双眼,我也抬眸看过去,实则双手已经在袍袖下交握在一起,一股隐隐的疼痛慢慢自太阳穴升起,像静水中微微荡起的涟漪。
兰操突然笑了,冰面从脸孔上裂开,春水般温柔甜美的笑靥奇迹般绽放。
我说是奇迹绝没有夸张,因为自从我认得沈约的这位师妹起,就晓得她是一位冷美人,最突出的特点就是──除了冷笑以外,从未发自真心地笑过。
她这样笑著笑著虽然是绝美无伦,但也让人心里发毛。
该不会她要杀人之前就会露出这副美丽笑容,以宽慰将死之人的心吧!
“你还不知道师兄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呢,就这样给他抵命,不觉得不甘心吗?”
我抿抿嘴,她说中了我的心事,刚想顺坡下驴来询问沈约的情况,就被她打断了。
“我不是很明白,你既然肯为他抵命,却为何又要用尽手段来拒绝他,伤害他?”
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她顿了顿,又说:“你知道我方才为什麽笑吗?”
这个问题就更难回答了,我摆出一副“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麽知道你为什麽要笑”的表情。
“我虽然修心清心,但毕竟是个女人。有些事情沈约不明白,我却看得很清楚。”
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丁点惺惺相惜的意思,但仍然死撑著不作答。这个问题绝对不能回答,怎麽答话,怎麽错。
“你不要误会,我虽然了解了事情,但方才那个巴掌,你还是挨得不冤枉的。”
“沈约他……”可恶,这样听她绕来绕去什麽时候才有正题,我已经快急疯了。
兰操挥挥手,第二次打断了我,“这样关心他?那麽我接下来的话可就要令你伤心了。”
我心里蓦然一紧,好像有刀锋架在了脖子上将落未落,全身都凉丝丝的。
“师兄为你做了那麽多事情,我数都数不清了,但你可记得,他最後一次为你做了什麽事?”兰操慢条斯理地发问。
我怔住,随即脱口而出:“让父皇再见老师一面。”
“虽说你不懂得阴阳术,可你也真是个笨蛋了……”兰操眼中似有泪光,半是数落半是叹息,“还不明白吗?你真以为沈约是神仙?所谓颠倒阴阳就跟过家家一样简单?”
“什麽?”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颤抖的手指攀住了桌子边缘。
“皇帝陛下,一切事物皆有代价。”兰操用这样一句话草草结束了我的疑问。
我几乎不敢去问,但还是挣扎著开口:“代价──代价是什麽?”
“一半寿数。”
“一半,寿数?”我瞪大了双眼,很快就有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模糊了视线,“不会的,不可能,若真是这样,他怎麽没告诉我?他怎麽不拒绝呢?”
兰操的脸庞在我眼前摇摇晃晃,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我的泪像开了闸的洪水,连她都被我吓了一跳。
“陛下──你怎麽了?”
我渐渐听不清楚她在说什麽了,只看得见她嘴唇开合……
其实,没什麽好问的,我自己心里都明白,不是吗?
沈约从来不拒绝我的要求,从来不,就算会要了他的命,他还是会替我完成的,这个大傻瓜!
兰操扶住我的肩膀,一只手扣住我的脉门,一股温暖的气息顺著血脉向四肢散布,我隐约瞧见她低垂了眼睛,皱著眉头道:“师父他老人家得知师兄擅自做这样的事情,差点没气个半死,偏生这个时候师兄又一个人失踪了──”
失踪了!?我的心随著她的叙述提到了嗓子眼儿。
“费尽力气将师兄找回来时……”
找回来了──我的心又随之放下。
“师父询问他,才发现,他已经,记不清事情了。”
记不清了?
我有些迷茫地拽住兰操的手臂,“什麽意思?”
☆、19
像没听到我的问话似的,兰操自顾自地叙述,冰雪一般的脸庞也挂著点点泪花,“师父也已经看开了……他老人家说,师兄为了你,先毁修行,後断寿元,已经──已经──”
已经什麽?
“已经无药可救。”
“不会的!不会的!怎麽会无药可救呢……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我慌张无措地扣住兰操的肩膀,“无论付出什麽代价我都愿意承担,请一定,一定要救救他!”
兰操挪开我的手指,神色悲戚,空洞地看著我:“你以为我不想救他?你当这句话我没有说过吗?可是,没有用!没有用的,皇帝陛下。”
没有用了。我脑袋里什麽也没有了,全是空的,空的……
“师父说,师兄不记得前事,这对於他接下来的岁月而言,未尝不能说是一件好事。”我听见兰操这样告诉我。
“师兄虽然不记得了,却执意要返回长安,我带他进了城门,他又慌张地要逃出来。最後,我在长安郊外替他寻觅了一处道观,嘱咐一番,也便离去了。师父说,这样而来,我与师兄,缘尽於此。”
长安郊外?tt
为什麽呢?失忆了都记得要来找我吗……可是到了城门口为什麽要逃呢?既然要逃为什麽不索性逃得远远的?
“但是──你与师兄,未曾缘尽。”
我蓦地抬起头来,惨淡一笑:“老家夥骗人都不打草稿的,他都记不得我了,如何能说缘分未尽?”
兰操幽幽道:“我也问过师父同样的问题。本来,我不应该来找你的,可是……可是……我不想以後只有我一个为他而痛苦。我相信你也是爱他的,因此,你也有权利知道真相。”
这真是女人矛盾又扭曲的心理,就算她是个修道的女人,也不能幸免。
“你呢?要去找他吗?看一看师兄,会不会再一次地,爱上你。”
“不──”我坚决地否定,毫不犹豫,“缘尽了就是缘尽,他既已不记得我,我又何必去给他添麻烦,修道本就是他最执著的追求,我对於他而言,不过是──是一场意外。”
兰操又笑了,泪光中的笑意格外动人:“道家有言,世间没有意外之说,一切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