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往事-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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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判断出他到底是怎样去理解一个女人,有时他觉得他每时每刻都在记住这个女人,但似乎每时每刻又都在遗忘这个女人,她好似一直存在,确实在内心滞留下什么,他不需要她什么,他也并不反感。假如在天堂,他在这个女人面前像一只蛹,睡在阳光下,或者睡在雨水中,但反应都是一样的,只有当她像根棍子那样戳到他身上时,只有当她出现时,她才可能有一些微弱的反应。
淋蓬下的贾仁,按住自己胸和肋部,温水冲洗时,夹杂着酸麻的疼痛,使他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厌倦,那是对床的厌倦,对窗帘合上之后,枕头和棉被的厌倦,况且还有隐暗的肉体的疼痛,使他无法静下心来,观看他那可怜的难以复苏的肉体的欢愉。他裹着浴巾回到卧室,电脑画面已经换成另一幅,是一座巨大的雪山,也许是珠穆朗玛峰,也许是梅里雪山,他分辨不清。
屋内光线柔和,一朵靠在床头,头发松散,他身体里有一些细小的麻木的尖尖的东西在游走。她朝他招手,他把桌上的那本杂志拿过去,她问他,你还疼吗?他的手在肋骨那按按,说还有些疼。一朵掀开被子,把睡裙捋起来,指着大腿的里边,跟他说,我这也疼,他的手伸过去按在那儿,那里肉有些热,他真想像不出这里的撕裂伤到底是个什么样儿?她拉他的手轻压在她的胸侧,另一只手轻伏在她的大腿上,一丝风吹在窗上,窗帘摇了摇。外边,小街上有人在高声讲话,她的眼睛有些迷乱,他看着她,很心疼她,但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他问她,我是不是对你不好?她摇摇头,眼睛一下子红了,他一摸,眼水就下来了,他有些悲伤,因为这时他想到她曾在雪山上一直向前坚决地挺进,想到她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在暴风雪中顶着冰刀一般的风,向高处攀登,而自己算什么呢?他只知道阳光,抽烟,只走在街上,飞行在天空。他哪里知道她穿着专业的鞋子,站在大自然的高处,心里装着大山、河流、森林和峡谷,她跟大自然在一块。她要保护每一株树木,尽情地想像每一条大河,她一直在阻止高山和峡谷被外界侵扰,她一直在保护每一座高原的湖泊,她是那个庞大组织的一员,她是原野上的女人,高地上的女人,她的欲望是大自然的。
他想得有些害怕了,而她只是静伏着流泪,而这样的相拥在一起,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在那几次,他身体有些急迫,今天他受了伤,伤处使他缓慢下来,开始思考她是个什么女人了。这时她的哭泣就起了作用,她一只手压在肋部,一只手环过来紧紧地勾住他的头。她说,我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贾仁知道一朵是反对他去参与制药厂项目的事的,尽管她已经解释过对于云南中药草的开发,制药项目是造福当地的,但一朵她不能接受,这是谎言。不过贾仁也并不想说服她,每一个人对生活都会有自己的理解。她一直在流泪,也许是她大腿的疼痕,但当他在她身体中跟她一起向那俗世的幸福冲击时,她还是那样沉默,既没有更加的疼痛,也没有止住疼痛,她还是她,抱住他的头,沉默中配合着他,他的眼前,脑中,飞速地掠过那无数的高山和峡谷,还有幽深的森林,她就一直贴着他,像她从来就只属于他,也从不曾止住过哭泣。他怜惜地轻轻地垫起她的腿,她真是对自己可疑到了顶点,他问自己,对于她的疼痛,我到底能知道多少?
27高婷婷给的苦菜(1)
贾仁在那个起风的晚上到机场送一朵上飞大理的班机回来,在一二一大街天桥下边,刚下车,正要往文化巷的这条短坡上走时,恰巧女孩高婷婷正和蒋浩还有两个女孩从云大西门出来向右拐,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只饵块,想来是当晚餐用的,他们要上天桥,过街往新建设路那边去,是高婷婷喊贾仁,贾仁才注意到这几个孩子在晚上的街口似乎跟平时不太一样,贾仁站住,让高婷婷不要喊他贾老师,自己已经跟你们解释过自己不是老师了,怎么还喊老师呢?
蒋浩带着另两个女孩已经往天桥上去了,但高婷婷和贾仁往坡上走,贾仁不好意思让这个女孩陪自己往回走,女孩子还是不那么信任他的,再说自己以前做的有许多不应该的地方,对于年轻人,自己已经懂得很少了,他对自己的判断还是准确的,因为才往坡上走几步,刚到云大宾馆门口时,女孩停住脚,有些神秘地问贾仁,怎么那天听你房间里有人哭了一整个晚上?贾仁被她问住了,想不起是哪个晚上,怎么会有女人哭?贾仁说不可能有人在我那哭,高婷婷笑笑,指着他的头说,贾老师到底是大人,对我们不相信,明明是哭嘛,我们这边都听得到,还看见你站在窗前,把窗帘拉来拉去的。被人这么看,这么听,现在还当面来打听,贾仁很不习惯,但看在住在对面,人都是要打交道的面上,贾仁努力回忆,其实他很快就能想到她所说的一定是一朵那天和他在床上的事。他有些不好意思,他竟想声明那是个与自己无关的女人,对婷婷说,其实我跟她不熟,他这句话出口,就招来女孩的反感,不过女孩还是很有感觉的,她倒也不会讥笑他,这不是她的特点,她没跟他讲下去,便把背包在肩上拉了拉,饵块已经凉了,她眨了眨眼睛说,你回去吧,我还要往一二一大街去,改天我们来看你。她说了这句话,让他稍稍安心些。
一朵到大理去,贾仁又得在外边吃饭,有时他到瘦猪家里去吃,阿伟那里总有吃不完的菌子,有时是鸡棕,有时是干巴菌,干巴菌的味道总不如上次去蒙自,和哥给他送的那一筐子,不过阿伟的手艺好,她所在的报纸副刊工作压力不轻,有时也跟贾仁讲讲新闻,发生在全国各地的那些文化界的事情,不过贾仁已经很不愿意待在云南还想着那些北京上海的事,那没什么意思,在云南就是这样,即使晚饭在家里吃得家常随和,但晚上总是要到茶楼去的。瘦猪和贾仁去咸亨喝茶,很少带阿伟去,因为这女人做副刊久了,对什么都要批评,瘦猪不喜欢阿伟这么干。
一朵去大理,咸亨的老顾是很清楚的,他一直在关注一朵的行动,贾仁发现老顾知道的也许比自己还要多,所以在老顾的咸亨茶楼他不愿深谈一朵,瘦猪有时啤酒灌多了,也想打听一朵和贾仁在床上的表现,不过贾仁什么也谈不出,这不是他讲得清楚的,每逢讲到这个地方,顾先生总是喝着茶,眯着眼,一种捉摸不定的神态,不过这时顾先生绝不插嘴。倘若品起茶来,老顾还是会跟贾仁讲起他在勐腊的日子,那时他在山区算个王,有知识,看着茶叶是怎么弄出来的,贾仁有时也谈茶叶,不过顾先生一旦追问起他到底在香港或上海有没有可靠的朋友时,贾仁就语塞,他的心思不在这茶叶上。顾先生便提醒不要小看这茶叶,有个印尼的女人,做普洱茶发了大财,称作东西亚的普洱女皇了。贾仁说自己也见过昆明的普洱女皇,想必做的不比那印尼女皇差,两人于是顶真起来,结果很不欢畅。 txt小说上传分享
27高婷婷给的苦菜(2)
晚上泡在茶楼,白天的时间都耗在那药业项目上,总有过不完的程序,见不完的人,盖不完的章,提交不完的材料,其繁琐,庞大,有条不紊,超乎想像,但贾仁都得按程序走,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生活在天堂,没人用鞭子在后边催你,一切都随你的兴趣,他是悟出了这一点。太阳、翠湖和常青树,这些日日都在的东西可以提醒他,没人逼你做什么事,你是个朋友,你在生活,那你忙的不都是应该的么。
月末的黄昏,他刚在家里坐下,听到有人在街上叫,声音怪响的,一开始他没注意,后来再听,发现是在叫他,就到阳台上去,他朝对面看,没见人,他已经很少到阳台上跟对面楼的高婷婷他们打招呼了,不过再勾头向下看,恰恰看到的就是高婷婷,她正在向上挥手,贾仁俯视她,觉得小女孩很好玩,背着包,拎着一大包青菜,挥手喊她,喊得很清楚,但他听不出她在叫些什么,不过也不要紧,如有什么重要事,她应该能上来喊他,不过他很纳闷,在她自己的房里,在阳台上喊他岂不是更方便么,她是怎么想的?
他穿上鞋,下了楼去,心里还是有些烦,他已经约了朋友。在宿舍院的门口,女孩已经兴致勃勃地把菜放到地上了,他茫然地问,什么事啊?高婷婷说,你怎么记不得了,那天不跟你说了,要带菜给你?贾仁想不起来哪天她跟他说过要带菜的事情。传达室的老师傅见地上的那包菜斜靠在桌腿上,就对贾仁说,她送你的真是好菜。贾仁摸了摸菜叶,毛毛的,硬硬的。高婷婷说,是最好的苦菜,从呈贡弄过来的,给你吃的,我们都已经吃了,真是好吃。贾仁说,我记不得讲过什么苦菜了,真记不得了,苦菜能好吃?贾仁故意这么问。高婷婷把书包往后拽了拽,说,你真土,这大苦菜是云南最好吃的菜,你没吃过,不相信。贾仁把那包菜提起来。女孩见他懒懒的样子,就把菜夺下,放到桌边,然后拉他的手,让他跟她到他们那边去,贾仁跟她上了楼,坐在客厅。蒋浩和另三个男孩都在,还有个女孩拖着长腿在另一个房间听歌,屋子里烟味弥漫,高婷婷喊一个男孩和她一起到厨房,她对贾仁说,我们煮苦菜去了,等会你就知道这菜有多好吃。
那晚吃苦菜,还有从楼下小店端上来的粉丝煲、小鲫鱼锅,他还跟蒋浩他们喝了玉林土酒,一直听这几个孩子东拉西扯,偶尔他也想问那个杀人案的事,但问不起来。苦菜很好吃,干辣子的蘸水,做的也很到位,高婷婷说那是她调的,几个男孩也都附和,表扬她做苦菜汤是一流的。在谈话中,贾仁想分辨到底哪一个是高婷婷自称的所谓的男朋友,但他终究没有分辨出,男孩们跟他喝了酒,心情完全放松了,中间又谈起上次打他的事,高婷婷逗他们,以后还敢不敢打贾老师了。他们说,假老师不敢打了。他依在凳上,头晕晕的,小孩们很可爱,特别是高婷婷,头发是爆炸式的,眼睛黑黑的,像个小精灵。他看着她,嚼着苦菜,天色是一点点暗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