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她的旅程-第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们沿着白凤新村前面那条支离破碎的水泥路往前走,路很窄,路边草丛里的叶子不时地擦在我的脚踝上,很痒。于小齐一言不发,狠狠地走路,我跟在她后面,后来我跳上自行车,以极慢的车速在她身边晃悠着,逆向地踩着脚踏板,车链发出悦耳的咝咝声,前轮左摇右摆。我也不说话,省得她说我烦。
于小齐停下脚步,看着我,说:“你遛狗啊?”我赶紧又跳下车子,说:“不是啊。”于小齐说:“你要想跟我说话呢,就好好地在边上走,不要晃来晃去的。”于是我推着车子,好像电影里谈恋爱的人那样,很文静地走在她身边。原来我也能文静啊,以前没发现。
我问她:“听说你是学美术的。”
“是美工技校。”
“美工技校就在我家附近,老丁说你在马台镇上学。”
“我这个是美工技校的分校,在马台镇上,前年新办的学校,”于小齐说,“和美工技校一样的,不过师资力量比较差,而且不分配工作的。”
我头一昏,心里暗骂老丁这个骗子,他对我说的是“美术专业学校”,其实狗屁,就是戴城著名的美工技校嘛。当时戴城有一句顺口溜,“戴中傻,二中邪,马中全是小破鞋”。说的是这三个中学的女生,戴城中学的女孩都是书呆子,第二中学的女孩是阿飞,马中是指郊区的马台中学,那学校就别提了,全市打胎的女中学生有一半都是那里的。后面还有一段是:“纺专穷,财专富,美校赛过母老虎。”说的是纺织中专的女孩都很穷,财经中专的女孩家里都有钱,工艺美术技校的女孩是又凶又难看。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8)
美校的女孩子赛过母老虎,这句话不是吹的。那里的学生都带着又薄又快的美工刀上街,打架的时候一刀切下去,十秒钟之后才会觉得疼,然后血才标出来。该校的女生个个都不是善茬,曾经有一个女生因为自己的男朋友花心,拎着一把美工刀,把那男孩的耳朵给切下来了,她本人当然被抓进去坐牢了。这件事就此流传开来,还登上了《戴城晚报》,成为那句顺口溜的有力佐证。别人说,割耳朵这还算轻的,要像日本女人一样把男人的###割下来才算厉害。为什么日本女人爱割###?那是因为录像店里出租一部日本的黄色电影,《感官世界》,我们都看过。
我说:“你们美工技校的人,打架也很厉害的。”
于小齐说:“我不打架的。”
我继续搭讪说:“你要两千块钱,就是想去上海念书啊?”
于小齐说:“我们学校有一个培训机会,可以到上海进修,学画卡通,你知道卡通吗?”我摇摇头。九十年代初,日本台湾的卡通公司在大陆很稀罕,况且我是个学仪表维修的,对卡通这种东西根本不了解。于小齐说:“学会了,就可以到台资公司去画卡通了,工资很高的。”
“有多高?”
“一个月三千多呢,要是做原画,一个月一万。”
“哇。”我说,“我要是毕业了,一个月只有两百块工资。”
“这个机会很难得的,我们年级有十个名额,老师特地推荐我去。”
“所以你就找老丁要钱。”
“我是找他借钱,他都不肯,抠门得要死,给了我八百块就打发我走了。”
“就是嘛,其实无非是两千块钱而已。”我顺着她说。
“你有钱吗?可不可以借我一点?”
我心想,他妈的,这户人家都是什么人啊?当爹的找我借钱,做女儿的也找我借钱,口气都一模一样。我再次把衣兜翻出来给她看,那十块钱此时已经在口袋里了,我拎着这张人民币说:“就十块钱。”
于小齐说:“算了,跟你开个玩笑的,你能有什么钱啊?”
我说:“我请你喝汽水吧。”
我们在街边的烟杂店停下,我喝可乐,于小齐喝雪碧,我再买了一包烟,十块钱就此告罄。泡妞花销大,不出所料。八月的马路上好像戒严一样,一个人都没有,燠热的南风吹过树叶,吹过新村的阳台上晾晒的衣物。远处传来打桩机的声音,单调得仿佛是夏天的鼾声。
于小齐坐在自行车的书包架上,问我:“路小路,你在化工技校读什么专业?
“仪表维修。”
她打量了我一眼:“你也学仪表维修?”
“你认识我们学校的人?”
“不,不认识。”她说,“只知道你们学校特别乱,名声很臭。”
我想了想,说:“那要看什么人了,大部分人都挺乖的,小部分人爱捣乱。”
“你算哪部分?”
“我肯定不算乖的,有时候也闯祸吧。”
“那你说说,你都闯什么祸了。”她嘬着吸管,闲闲地问我。
我就胡编乱造说:我在学校里得罪了几个小流氓,经常跟他们打架,小流氓欺负女孩子,我就挺身而出,正义凛然,孤军奋战,以寡敌众,虽败犹荣……我把自己描绘成一个护花使者的形象,当然,护花必然要杀虫,在杀虫的时候我不免会闯祸,把人家打伤啦,打哭啦。我编完这套故事,心里叹了口气,我要真的是个护花使者就好了。我并不是真的要骗她,总不能说自己是个流氓吧?
于小齐似听非听,说:“那你肯定很受女生欢迎吧?”
人生若只如初见(9)
“还好吧,”我装出很谦虚的样子,“长得不够帅,学习成绩一般,女生还是喜欢那些学生干部。”后面这句是实话。
“技校里的学生干部。”于小齐“嘁”了一声。
“你不懂,我们学校包分配的,学生干部可以去效益好的单位,农药厂啊,糖精厂啊。像我们这种学习成绩差的,又不是什么干部,将来只好去饲料厂。”
她笑了起来:“饲料厂啊,太滑稽了。”
其实饲料厂挺好的,没什么污染,不像农药厂,到处都是有毒气体。我爸爸就是农药厂的,被毒气熏得内分泌失调,好像一个月经男,脾气有点阴晴不定。我才不要去农药厂,家里有一个月经男就够了。
我问于小齐:“你画过裸体素描吗?”
“什么?”
“裸体素描啊。”
“噢,你说的是人体素描吧?”
“人体素描!”我纠正道。
“我们是美工技校,一般来说只要掌握基本的素描技巧就可以了,画过肖像画和人物画,你说的那种素描没学过,高等美术院校才会学这个。”
“我还以为美术学校都会画人体素描呢。”
“不画的,”于小齐说,“顶多自己找画册临摹一下。”
“那你们毕业以后去哪里工作?”
“印染厂,刺绣厂,工艺品厂。也有一些人去广告公司,专门画广告牌。我有很多同学都打算去深圳,那里工资高,不过很累的。”于小齐说,“广告装潢和卡通,是将来很赚钱的行业。”
“我还以为你们会卖画呢,外国的画家都卖画的,梵高的画就很值钱吧?”
“我们不卖画的。再说梵高活着的时候也没卖出几幅画,死了以后才值钱的。”于小齐打了个呵欠,说,“热死了,别在这里站着了。”
我看出来了,她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没啥好聊的。我深为自己的言语贫乏而惭愧。我一直想使自己成为一个伶牙俐嘴的人,或者很有文化,很有见地,可惜都做不到。我只有在骂人的时候才会聪明起来,见了鬼了。
于小齐说:“我要回家了,你别送了,我自己坐公共汽车。”我心里有点沮丧,捏着自行车龙头不说话。她大概也觉得我很古怪,就撂下我独自往街对面走。
那天,是几个烹饪技校的学生帮了我。于小齐过马路时,正好这几个人走过,对着她喊:“平胸!”她一下子愣住了,背对着我,就这么站在街心一动不动。普通的女孩遇到这种羞辱,一定是低头快步消失掉,好像踩了堆狗屎,但她偏不,她站在马路当中,回头朝我看,脸涨得通红。
烹饪技校的学生我很熟,经常和他们打架。我们化工技校是出了名的能打,对付烹饪技校不在话下,须知,化工技校将来是做工人的,烹饪技校将来做厨子,你见过工人怕厨子的吗?那帮家伙个个都是粉白肉圆的,肚子上全是肥肉,腹肌要是不行,打架肯定没套路。不过,论起抄家伙,烹饪技校是比较可怕的,每个技校的常备武器都跟他们未来的职业有着必然的关系,好比轻工技校习惯用榔头,化工技校习惯用铁管,美工技校习惯用美工刀。烹饪技校的学生都把菜刀揣在书包里,这菜刀就是他们的课本。真要是把他们打急了,菜刀抡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三个烹饪技校的男生此时就站在马路对面的浓荫下,对着于小齐狂笑。这种笑声也曾经从我嘴里发出过,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是东西了。既然我把自己描绘为护花使者,这种时候就不能怂了。我穿过马路,晃着肩膀走到那三个人面前。我瞄了他们一眼,发现他们都没带书包,这就好办了,这帮厨子的菜刀都是装在书包里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10)
“烹饪技校的,”我对他们说:“还认得我吗?”
“你是化工技校的。”
我夸他们记性好,我在化工技校混了两年,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打架也总是缩在后面,居然还有人认得我,这种感觉非常之棒。其中一个又说:“我知道,你是跟着大飞混的。”
“放屁。”我勃然大怒,我怎么可能是大飞那个王八蛋的手下?再一想,大飞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小流氓,曾经带着十来个人踩过烹饪技校的场子,此时我再不狐假虎威,那就真的是个傻子了。我说:“我就是大飞的哥们,那个女的是大飞的师妹。”
烹饪技校的对我冷笑,说:“大飞算老几?给舞厅看场子的,专门跟老女人滚在一起。告诉你,那个舞厅是我们老大开的,大飞来了得乖乖地喊我师叔。”我听了这话,还没来得及发作,旁边两个人就过来架住我的胳膊,中间那个照着我左眼上揍了一拳。我只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揍我的人在喊,还是于小齐在喊,反正我他妈的肯定没喊。我被打闷了,左眼完全看不见东西,右眼看到的都是二维图像。旁边两个人撒开手,我直挺挺地倒在人行道上,心想,今天真他妈的倒霉,送上门被人打,这不是###吗?
其实我应该感谢那几个揍我的人。在有限的人生经验中,我发现,女孩子喜欢的并不是那种打手型的男性,这种人太剽悍了,缺乏安全感。女孩子喜欢的往往是那种勇气可嘉,最后却被人暴打的,所谓护花使者是也。因为他们身上有悲剧的气质,在他们保护女性的同时,也获得了她们的爱怜。当然,被人暴打很悲惨,太悲剧了,作为主人公我无法接受这种结局。
我倚着一棵树桩,半躺在人行道上,于小齐蹲在地上看着我,打我的人早已扬长而去。后来有一辆洒水车开过,她跳起来躲到一边去了,我被喷了一脸的水,稍微清醒了一点。有几个过路的冲着我哈哈大笑,说:“中暑啦?”我看着于小齐,眼神很哀怨。
于小齐问:“你怎么样?”我说:“你也太够意思了吧,我被人打了也就算了,洒水车开过来你也不拦一下,你看把我喷的!”于小齐抱歉地说:“我朝洒水车挥手,它不停,我就只好躲开了。”
“不仗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