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她的旅程-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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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吴县,县政府后面就有一个游泳池。我已经渴得冒烟,靠在汽车后备箱上喘气。曾园说:“路小路,帮我开一下后备箱。”我打开后备箱一看,是半箱可乐。曾园数了一下说:“正好九听,省着点喝啊,喝光了就没啦。”这时我看见后备箱里还有一把木吉他,忍不住问她:“你还会弹吉他?”曾园说:“玩玩。”
那时候我还没见过会弹吉他的女孩,杨一也没见过。我们见过的音乐女孩都是弹琵琶的。念初中时候,学校里有一帮女孩弹琵琶,尖着嗓子唱他妈的苏州评弹,小小年纪就把头发绾成一个髻,前面光秃秃,后面沉甸甸,而且嗓音逼人,表情咋呼。我想象中的吉他女孩,是那种长发飘逸,坐在河边,嗓音温柔。这和琵琶女孩简直是天壤之别。我还见过弹钢琴的男孩,初一文艺汇演,我们班上有个男生穿着奶白色的西装在学校大礼堂演奏《小草》,我和杨一都嘲笑他是###。他果然是个###,到了初三文艺汇演,他演奏的还是他妈的《小草》。说实话,我对音乐一点都不了解,自从我读技校以后,见到的女孩都是那种又傻又粗、马上就要去做女工人的。她们不会玩任何乐器,只会跑着调门唱卡拉OK。
我好奇地拨弄琴弦,听到自己的手指发出一串空洞的声音。于小齐说:“园园,弹一个,给他开开眼。”曾园说:“这把琴坏了。”
于小齐告诉我,曾园会弹吉他,她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南京,跟那里的老师学琴。于小齐说:“我也跟曾园去过南京的,那里真好玩。”虾皮凑过来说:“南京有什么好玩的?那里全是苏北人。”曾园说:“你这个呆逼能不能少说几句?”
我说:“弹琴的人都特别爱惜自己手指,你怎么还拿着西瓜刀呢?”
曾园说:“我随便玩玩,又不靠这个吃饭。”
于小齐说:“路小路对你拿着西瓜刀的样子很着迷。”
曾园瞟了我一眼,说:“是吗?”
我说:“不是不是,我还是喜欢女孩儿拿着吉他。”
我们喝光了可乐,把铝制罐头叮叮当当扔在街上,跑到游泳池,买票。这次全是曾园出钱。在男更衣室里,我们一起脱光了换游泳裤,虾皮又跟了过来,说:“把游泳裤给我。”我说:“我的游泳裤,为什么要给你?”虾皮说:“我没带游泳裤,你他妈的快把裤子给我。”说完动手就抢。我心想,这王八蛋真是疯了,没钱就去抢,没香烟也去抢,连他妈的游泳裤都抢。他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简直无法理解,就好像人类无法理解苍蝇的复眼所看到的一切。我揪住虾皮的头发,杨一叉住他脖子,我们两个都是一米八的个子,虾皮身高不会超过一米六五,我们很快把他按倒在地上里。听到喊叫声,大圈和山口也跑了过来,问我们怎么回事,我们说虾皮要抢游泳裤,他们哈哈大笑,对我们说:“他抢上瘾了,你们打,我们不帮他。”
夏日即景(6)
虾皮见同伙不肯帮手,立刻喊投降,他爬起来,对我们说:“我今天没带刀子,放你们一马。”
我指着虾皮的鼻子骂道:“虾皮,你他妈的懂不懂规矩?一起出来玩的,你见什么抢什么,你当我们是###啊?”
虾皮嘴硬,说:“那又怎么样?我爱抢谁就抢谁。你们就是###。”
我懒得跟这个王八蛋费口舌,反正讲道理他也听不懂。我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让他滚远点。我和杨一撂下那几个混混,跑到泳池边上,这是个露天池子,阳光炽热,水很清,我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看见曾园和于小齐。曾园穿着一件深蓝色游泳衣,戴着白色游泳帽,额头上顶着一副潜水眼睛,她身材高挑,腰肢柔软,浅褐色的皮肤不知是天生的还是被夏季的阳光晒出来的。与此同时,于小齐穿着一件碎花游泳衣,还带小裙子的,腰里兜着一个救生圈,别别扭扭地走到池边。她很瘦,身材和曾园没法比。
虾皮在远处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曾园喊道:“虾皮,滚远点,不许下来!”
我问她:“为什么不许他下来?”
曾园说:“他会在水里撒尿的。”
杨一下到水里浸了一下,又爬上跳台,以一个漂亮的鱼跃动作扎进游泳池里,在十多米远的地方伸出头来,吐出一片水雾,像一条白色的江豚。于小齐说:“哇,真漂亮,路小路也来一个。”我说:“不好意思,我只会狗刨。”那边又传来哗啦一声水响,曾园同样干净利落地跃入湖中,伸出头来对于小齐说:“小齐,下来,我教你。”
于小齐说:“噢,我到浅水区去。”
曾园说:“怕什么,你有救生圈的。”她伸手摘住于小齐的脚脖子,于小齐站立不稳,尖叫一声掉入水中。
我们玩得很惬意。曾园托着于小齐,于小齐在水面上扑腾。杨一独自在深水区反复地练习跳水。这时我看见大圈和山口也下了水,他们临时买了游泳裤。岸上只剩下金花银花和虾皮。
我一直在浅水区泡着,不太想动弹。过了一会儿,于小齐抱着游泳圈来到我身边,说:“游不动了,喝了好几口水。”
我说:“学会了吗?”
于小齐说:“没有啊,不过呢,我今天一定要学会游泳。”
我说:“这也不是马上就能学会的,要逐渐领悟的。”
于小齐说:“不行,我对自己说的,一定要学会。”
我说:“那你要放松,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块泡沫塑料,而不是一块海绵或者是铁块。你的身体和水是一样的。要是太紧张了就不行。”
于小齐说:“他们都说我紧张,我做什么事情都紧张。我再试试。”
那天我一直在看着她,她在我眼前使劲地扑腾着,笨拙地想要游出去,却始终在原地不动。后来她“啊”地叫了一声,说:“腿,腿,腿抽筋了。”我游过去把她捞起来,扳住她的脚面。她被水呛了一口,不停咳嗽,说:“疼死了。”
我说:“越拼命越练不好。”
于小齐说:“疼死了,你还说风凉话。”
抽筋了就不能下水了,我陪她坐在水池边,于小齐说:“我一开学就去上海啦。”
我说:“你还回来吗?”
“当然要回来,我就去三个月,过了春节就可以去实习单位了。”
“去上海工作?”
“我想去广州,我妈不让我去,说那里不适合我。她就想让我到檀香扇厂去上班。”
“檀香扇厂有什么好玩的?”
“上班又不是图好玩。我妈托关系走后门,在那里给我找了工作,以后进去做设计员,天天给他们描图,”于小齐皱着鼻子说,“说起来是挺无聊的。”
夏日即景(7)
“你妈是不是很可怕啊?我听你爸爸说过的。”
“他还说什么了?”
“说你妈经常发脾气,一发脾气就把他的书都撕了,撕得他心都碎了。”
于小齐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妈是做护士的,在单位里又要受领导的气,又要受病人的气,还要上夜班,回家就要发脾气。那时候我还小,我爸又不会带小孩,我妈一回家看见我们两个,一个比一个脏,当然要发飚。护士嘛,都是有点洁癖的。吵啊吵啊,就只好分手了。其实我妈也挺不容易的,这么多年一直没嫁人,就是怕我吃亏。我爸倒是很开心,又结婚了。喂,我问你,他那个新娘长得好看吗?”
我说:“真不瞒你,非常难看!我看见过照片,又黑又瘦。”
于小齐说:“他那个审美标准很古怪的,一个技校老师,以前是橡胶厂的小干部,非要把自己弄得跟外国人一样。”
“外国人?”
“对啊。外国男人都喜欢那种长得很丑的中国女人,他们觉得美。”
我叹了口气,这个好消息应该告诉我们学校的女生,或者是金花银花那对姐妹。
于小齐说:“喂,我爸在你们学校混得怎么样啊?他老说自己在学校很受尊敬,可是我不信,你们化工技校那帮学生,都很流氓的,怎么可能尊敬他?”
我说:“是这样的,前两个月我差点被学校开除,是你爸爸给我求情,才把我保下来的。我们学校的老师都特别坏,拿我们班主任来说吧,什么课他都不会教,专门负责管学生的思想品德,他妈的居然说我是资产阶级自由化。我们班上本来有五十多个学生,第一年在他手里就开除掉了九个,今年又开除掉了七个,他都乐坏了。你说哪有一个班主任会因为开除学生而高兴的?他就是。简直不知羞耻。这么着比下来,还是你爸爸比较仗义,其他老师都是王八蛋。我他妈的最讨厌的就是老师,什么人类灵魂工程师,我看是灵魂拆迁队。我这灵魂交给他们,就是造好了也是个垃圾工程。”
我们正说着话,虾皮穿着短裤走了过来,对于小齐说:“小妹妹。”于小齐瞪了他一眼,说:“谁是你妹妹?”虾皮有点不爽,盯着于小齐看了半天,嘟哝说:“平胸嘛。”我大怒,跳起来按住他脖子,虾皮猛烈地挣扎,我索性把他的脖子夹在胳膊底下,拎起他一条腿,往水池里扔进去。轰的一声,虾皮掉进游泳池,这时大圈和山口游过来,说:“虾皮,你个###,来,喝几口水玩玩。”按说大圈和山口是虾皮的哥们,不应该这么戏弄他,但他们显然把虾皮当成是个取乐的玩具,把他按在水里,又拎起来,又按下去。后来虾皮连滚带爬地上了岸,趴在水池边上,一口一口往外吐水,说:“我,我,我操你妈……”曾园走过来,一脚踩在虾皮的后脖子上,说:“虾皮,你真是又臭又硬。”
那天搞完虾皮之后,我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游泳池,回戴城。车子开在公路上,虾皮骂不绝口,曾园说:“操他妈的,你烦死了,闭嘴。”虾皮果然很听她的话,闭嘴不说了。没过多久,曾园停了车,打开车盖,说散热器里面没水了,要去弄点水。我们九个人下了车,两边全是农田,水倒不少,就是没容器。后备箱打开,只见一把吉他。虾皮说,用吉他去舀水,被曾园扇了一巴掌,让他滚蛋。后来杨一提议,用汗衫去浸了水,再拧出来。这个主意不错,曾园对虾皮说:“你,脱衣服,去拧水。”虾皮说:“凭什么我一个人去?”曾园说:“你他妈的穿得最破,最多我赔你一件汗衫。”虾皮又很听话,脱了衣服老老实实跑到沟边上去了。我们看见他那惨相,一起笑,没人去帮他。
夏日即景(8)
于小齐指着远处,说:“那儿有一片树林。”我望过去,那是一片很整齐的人工林,离得很远,前面还有一片鱼塘。树林在岸上,空中的云堆积在树林上方。于小齐说:“那个树林就像一把牙刷,云像牙膏。”又说:“你看,那树林是蓝色的。”我仔细看了看,还真是有点发蓝,很奇怪。于小齐说:“这种密林,近看是绿的,远看就会呈现蓝色,你在塞尚的画里就能发现。”我说:“哦,塞尚……”
“看啊,大鸟,大鸟。”于小齐招呼我们看,此时有两只鹳鸟一前一后,从我们头上飞过,向着密林方向飞去。
于小齐说:“真好看。”
后来虾皮从田埂下面爬上来,水都拧好了,他手里捧着一把黄瓜,说:“我刚摘的,吃啊。”我们都不要吃,嫌他脏了吧唧的。虾皮一边啃着黄瓜,一边说:“你们真傻,这黄瓜比菜市场的新鲜多了,回家还能烧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