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二十四 )金庸-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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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要马大元当众揭露,好叫天下好汉都知你是契丹的胡虏,要你别说做不成丐帮帮主,更在
中原无法立足,连性命也是难保。”
萧峰明知她全身已不能动弹,再也无法害人,但这样一句句恶毒的言语钻进耳来,却也
背上感到一阵寒意,哼了一声,说道:“马大哥不肯依你之言,你便将他杀了?”
马夫人道:“是啊,他非但不听我话,反而狠狠骂了我一顿,说道从此不许我出门,我
如吐露了支字,要把老娘斩成肉酱。他向来对我千依百顺,几时有过这样的疾言厉色?我向
来便没将他放在心上,瞧在眼里,他这般得罪我,老娘自有苦头给他吃的。过了一个多月,
白世镜来作客,那日是八月十四,他到我家来过中秋节,他瞧了我一眼,又是一眼,哼哼,
这老色鬼!我糟蹋自己身子,引得这老色鬼为我着了迷。我叫老色鬼杀了马大元这脓包,他
不肯,我就要揭露他我。这老贼对着旁人,一脸孔的铁面无私,在老娘跟前,什么丑样
少得了?我跟他说:‘你杀了马大元,我自然成世跟你。要不然,你就爽爽快快一掌打死了
我吧!’他不舍得杀我,只好杀马大元啦。”
萧峰呈了口气,道:“白世镜铁铮铮的一条好汉子,就这样活活的毁在你手中。你……
你也是用十香迷魂散给马兄弟吃了,然后叫白世镜捏碎他的喉骨,装作是姑苏慕容氏以‘锁
喉擒拿手’杀了他,是不是?”
马夫人道:“是啊,哈哈,怎么不是?不过‘姑苏慕容’什么的,我可不知道,是老色
鬼想出来的。”
萧峰点了点头。马夫人又道:“我叫老色鬼出头揭露你的身世秘密。呸,这老色鬼居然
跟你讲义气,给我逼得狠了,拿起刀子来要自尽。好啦,我便放他一马,找上了全冠清这死
样活气的家伙。老娘只跟他睡了三晚,他什么全听我的了,胸膛拍得老响,说一切包在他身
上,必定成功。老娘料想,单凭全冠清这家伙一人,可扳你不倒,于是再去找徐长老出面。
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了,不用我再说了罢?”
萧峰终于心中最后一个疑窦也揭破了,为什么全冠清主谋反叛自己,而白世镜反遭叛党
擒获,问道:“我那把扇子,是白世镜盗来的?”马夫人道:“那倒不是。老色鬼说什么也
不肯做对不起你的事。是全冠清说动了陈长老,等你出门之后,在你房里盗出来的。”
萧峰道:“段姑娘假扮白世镜,虽然天衣无缝,却也因此而给你瞧出破绽?”
马夫人奇道:“这小妮子就是段正淳的女儿?是你的心上人?她当真美得不得了?”
萧峰不答,抬头向着天边。
马夫人道:“这小……小妮子,也真吓了我一跳,还说什么八月十五的,那正是马大元
的死忌。可是后来我说了两句风情言语,我说天上的月亮又圆又白,那天老色鬼说:‘你身
上有些东西,比天上月亮更圆更白。’我问她月饼爱吃咸的还是甜的,那天老色鬼说:‘你
身上的月饼,自然是甜过了蜜糖。’你那位段姑娘却答得牛头不对马嘴,立时便给我瞧出了
破绽。”
萧峰恍然大悟,才明白那晚马夫人为什么突然提到月亮与月饼,原来是去年八月十四晚
上,她与白世镜私通时的无耻之言。马夫人哈哈一笑,说道:“乔峰,你的装扮可差劲得紧
了,我一知道那小妮子是西贝货,再想一想你的形状说话,嘿嘿,怎么还能不知道你便是乔
峰?我正要杀段正淳,恰好假手于你。”
萧峰咬牙切齿的道:“段家姑娘是你害死的,这笔帐都要算在你身上。”
马夫人道:“是她先来骗我的,又不是我去骗她。我只不过是将计就计。倘若她不来找
我,等白世镜当上了丐帮帮主,我自有法子叫丐帮和大理段氏结上了怨家,这,段正淳嘛,
嘿嘿,迟早逃不出我的手掌。”
萧峰道:“你好狠毒!自己的丈夫要杀,跟你有过私情的男人,你要杀;没来瞧瞧你容
貌的男人,你也要杀。”
马夫人道:“美色当前,为什么不瞧?难道我还不够美貌?世上那有你这种假道学的伪
君子。”她说着自己得意之事,两颊潮红,甚是兴奋,但体力终于渐渐不支,说话已有些上
气不接下气。
萧峰道:“我最后问你一句话,那个写信给汪帮主的带头大哥,到底是谁?你看过那封
信,见过信上的署名。”
马夫人冷笑道:“嘿嘿,嘿嘿,乔峰,最后终究是你来求我呢,还是我求你?马大元死
了、徐长老死了、赵钱孙死了、铁面判官单正死了、谭公谭婆死了、天台山智光大师死了。
世上就只胜下我和那个带头大哥自己,才知道他是谁。”
萧峰心跳加剧,说道:“不错,毕竟是乔峰向你求恳,请你将此人的姓名告知。”马夫
人道:“我命在顷刻,你又有什么好处给我?”
萧峰道:“乔某但教力所能及,夫人有何吩咐,无有不遵。”
马夫人微笑道:“我还想什么?乔峰,我恼恨你不屑细细瞧我,以致酿成这种种祸事,
你要我告知那带头大哥的名字,那也不难,只须你将我抱在怀里,好好的瞧我半天。”
萧峰眉头紧蹙,实是老大不愿,但世上确是只有她一人才知这个大秘密,自己的血海深
仇,都着落在她口唇中吐出来的几个字,别说她所说的条款并不十分为难,就算当真是为难
尴尬之极的事,也只有勉强照做。她命系一线,随时均能断气,威逼利诱,全无用处。心
想:“倘若我执意不允,她一口气转不过来,那么我杀父杀母的大仇人到底是谁,从此再也
不会知道了。我抱着她瞧上几眼,又有何妨?”便道:“好,我答允你就是。”弯腰将她抱
在怀中,双目炯炯,凝视着她的脸颊。
这时马夫人满脸血污,又混合着泥土灰尘,加之这一晚中她饱受折磨,容色憔悴,甚是
难看。萧峰抱着她本已十分勉强,瞧着她这副神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
马夫人怒道:“怎么?你瞧着我挺讨厌吗?”萧峰只得道:“不是!”这两个字实是违
心之论,平时他就算遇到天大的危难,也不肯心口不一,此刻却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马夫人柔声道:“你要是不讨厌我,那么亲亲我的脸。”萧峰正色道:“万万不可。你
是我马大哥的妻子,萧峰义气为重,岂可戏侮朋友的孀妇。”马夫人甜腻腻的道:“你要讲
义气,怎么又将我抱在怀里呢……”
便在此时,只听得窗外有人卟哧一笑,说道:“乔峰,你这人太也不要脸啦!害死了我
姊姊,又来抱住了我爹爹的情人亲嘴偷情,你害不害臊?”正是阿紫的声音。
萧峰问心无愧,于这些无知小儿的言语,自亦不放在心上,对马夫人道:“你快说,说
那个带头大哥是谁?”
马夫人昵声道:“我叫你瞧着我,你却转过了头,干什么啊?”声音中竟是不减娇媚。
阿紫走进房来,笑道:“怎么你还不死?这么丑八怪的模样,有那个男人肯来瞧你?”
马夫人道:“什么?你……你说我是丑八怪的模样?镜子,镜子,我要镜子!”语调中
显得十分惊慌。萧峰道:“快说,快说啊,你说了我就给你镜子。”
阿紫顺手从桌上拿起一面明镜,对准了她,笑道:“你自己瞧瞧,美貌不美貌?”
马夫人往镜中看去,只见一张满分是血污尘土的脸,惶急、凶狠、恶毒、怨恨、痛楚、
恼怒,种种丑恶之情,尽集于眉目唇鼻之间,那里还是从前那个俏生生、娇怯怯、惹人怜爱
的美貌佳人?她睁大了双目,再也合不拢来。她一生自负美貌,可是在临死之前,却在镜中
见到了自己这般丑陋的模样。
萧峰道:“阿紫,拿开镜子,别惹恼她。”
阿紫格格一笑,说道:“我要叫她知道自己的相貌可有多丑!”
萧峰道:“你要是气死了她,那可糟糕!”只觉马夫人的身子已一动不动,呼吸之声也
不再听到,忙一探她鼻息,已然气绝。萧峰大惊,叫道:“啊哟,不好,她断了气啦!”这
声喊叫,直如大祸临头一般。
阿紫扁了扁嘴,道:“你当真挺喜欢她?这样的女人死了,也值得大惊小怪。”萧峰跌
足道:“唉,小孩子知道什么?我要问她一件事。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若不是你来打
岔,她已经说出来了。”阿紫道:“哎哟,又是我不好啦,是我坏了你的大事,是不是?”
萧峰叹了口气,心想人死不能复生,发脾气也已无济于事,阿紫这小丫头骄纵成性,连
她父母也管她不得,何况旁人?瞧在阿朱的份上,什么也不能和她计较,当下将马夫人放在
榻上,说道:“咱们走吧!”
四处一查,屋中更无旁人,那老婢已逃得不知去向,便取出火种,到柴房中去点燃了,
片刻间火焰升起。
两人站在屋旁,见火焰从窗子中窜了出来。萧峰道:“你还不回爹爹、妈妈那里去?”
阿紫道:“不,我不去爹爹、妈妈那里。爹爹手下那些人见了我便吹胡子瞪眼睛,我叫爹爹
将他们都杀了,爹爹真胡闹,偏不答允。”
萧峰心想:“你害死了褚万里,他的至交兄弟们自然恨你,段正淳又怎能为你而杀他忠
心耿耿的部属?你自己胡闹,反说爹爹胡闹,真是小孩儿家胡说八道。”便道:“好吧,我
要去了!”转过身子,向北而去。
阿紫道:“喂,喂,慢着,等一下我。”萧峰立定脚步,回过身来,道:“你去那里?
是不是回师父那里?”阿紫道:“不,现下我不回师父那里,我不敢。”萧峰奇道:“为什
么不敢?又闯了什么祸啦?”阿紫道:“不是闯祸,我拿了师父的一部书,这一回去,他就
抢过去啦啦。等我练成之后再回去,那时给师父拿去,就不怕了。”萧峰道:“是练武功的
书吧?既是你师父的你求他给你瞧瞧,他总不会不答允。何况你自己练,一定有很多不明白
的地方,由你师父在旁指点,岂不是好?”
阿紫扁扁小嘴,道:“师父说不给,就是不给,多求他也没用。”
萧峰对这个给骄纵惯了的小姑娘很是不喜,又想她师父星宿海老怪丁春秋恶名昭彰,不
必跟这种人多生纠葛,说道:“好吧,你爱怎样便怎样,我不来管你。”
阿紫道:“你到那里去?”
萧峰瞧着马家这几间屋子烧起熊熊火焰,长叹了一声,道:“我本该前去报仇,可是不
知仇人是谁。今生今世,这场大仇是再也不能报的了。”
阿紫道:“啊,我知道了,马夫人本来知道,可惜给我气死了,从此你再不知道仇人是
谁。真好玩,真好玩!乔帮主威名赫赫,却给我整治得一点法子也没有。”
萧峰斜眼瞧着她,只见她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喜悦之情,熊熊火光照射在她脸上,映得
脸蛋有如苹果般鲜红可爱,那想得到这天真无邪的脸蛋之下,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恶意。霎时
间怒火上冲,顺手便想重重给她一个耳光,但随即想起,阿朱临死时求恳自己,要他照料她
这个世上唯一的同胞妹子,心想:“阿朱一生只求我这件事,我岂可不遵?这小姑娘就算是
大奸大恶,我也当尽力纠正她的过误,何况她只不过是年轻识浅、胡闹顽皮?”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