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二十四 )金庸-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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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夫人尖声叫道:“你点了烛火,我怕,我怕!”
白世镜喝道:“这淫妇,别胡说八道!”这当口他若转身去点烛火,立时便将背心要害
卖给了敌人,他双掌护胸,要待对方先动。不料那人始终不动。两人如此相对,几乎有一盏
茶时分。萧峰当然不会发出声息,段正淳不开口说话。四下里万籁无声,连雪花飘下来的声
音几乎也听得见了。
白世镜终于沉不住气,叫道:“阁下既不答话,我可要得罪了。”他这了片刻,见对方
仍是一无动静,当即翻手从怀中取出一柄破甲钢锥,纵身而上。黑暗中青光闪动,钢锥向那
人胸口疾刺过去。
那人斜身一闪,让了开去。白世镜只觉一阵疾风直逼过来,对方手指已抓向自己喉头,
这一招来得快极,自己钢锥尚未收回,敌人手指尖便已碰到了咽喉,这一来当真吓得魂不附
体,急忙后跃避开,颤声道:“你……你……”
他真正害怕的倒还不是对方武功奇高,而是适才那人所出的招数竟是‘锁喉擒拿手’。
这门功夫是马大元的家传绝技,除了马家子弟之外,无人会使。白世镜和马大元相交已久,
自是明白他的武功家数。白世镜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凝目向那人望去,但见他身形甚高,和
马大元一般,只是黑暗中瞧不清他相貌。那人仍是不言不动,阴森森的一身鬼气,白世镜觉
得颈中隐隐生疼,想是被他指甲刺破了。他定了定神,问道:“尊驾可是姓马?”那人便如
是个聋子,全不理会。
白世镜道:“小淫妇,点亮了蜡烛,”马夫人道:“我动不得,你来点吧。”白世镜却
怎敢随便行动,授人以隙?又想:“这人的武功明明比我为高,他要救段正淳,不用等旁人
前来相帮,为何一招之后,不再追击?”
这般又是良久寂静无声,白世镜突然之间察觉到一件怪事,房中虽是谁都不言不动,呼
吸之声却是有的,马夫人的呼吸,段正淳的呼吸,自己的呼吸,可是对面站着的那人却没发
出呼吸之声。
白世镜屏住呼吸,侧耳静听,以他的内力修为,该当听得到屋中任何人的透气之声,可
是对面那人便没有呼吸。隔了好久好久,那人仍是汉有呼吸。若是生人,岂有不透气之理?
白世镜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音:扑、扑、扑、卟……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响,感到
自己胸口在剧烈颤动,这颗心似乎要从口腔中跳出来,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向那人扑
去,破甲锥连连幌动,刺向那人面门。
那人左手一掠,将白世镜的右臂格在外门,右手疾探而出,抓向他咽喉。白世镜已防到
他会再施‘锁喉擒拿手’,一低头,从他腋下闪了开去。那人却不追击,就此呆呆的站在门
口。白世镜举锥向他腿上戳去,那人直挺挺的向上一跃避开。
马夫人见这人身形僵直,上跃时膝盖不弯,不禁脱口而呼:“僵尸,僵尸!”
只听得腾的一声,那人重重的落了下来。白世镜心中更是发毛:“这人若是武学高手,
纵起落下的身手怎会如此笨拙?难道世间真有僵尸么?”
白世镜微一犹豫,猱身又上,嗤嗤嗤三声,破甲锥三招都刺向那人下盘。那人的膝盖果
真不会弯曲,只直挺挺的一跳一跳闪避,看来他连迈步也不会。白世镜刺向左,他便右跃闪
开,刺向右,他就躲向左。白世镜发觉了对手的弱点,心中惧意略去,可是越来越觉得他不
是生人。又刺数锥,对方身法虽拙,但自己几下变化精妙的锥法,却也始终没能伤到他。
突然之间,后颈一冷,一只冰凉的大手摸了上来。白世镜大吃一惊,挥锥猛力反刺,嗤
的一声轻响,刺了个空,那人的大手却已抓住了他后颈。白世镜全身酸软,再也动弹不得,
只有呼呼呼的不住喘气。马夫人大叫:“世镜,世镜,你怎么啦?”白世镜如何还有余力答
话,只觉体中的内力,正在被后颈上这只大手一丝丝的挤将出来。
蓦地里一只冰凉如铁的大手摸到了他脸上,这只手当真不是人手,半分暖气也无。白世
镜也妨不住叫道:“僵尸!僵尸!”声音凄厉可怖。那只大手从他额头慢慢摸将下来,摸到
他的眼睛,手指在他眼珠上滑来滑去。白世镜吓得几欲晕去,对方的手指只须略一使劲,自
己一对眼珠立时便给他挖了出来,这只冷手却又向下移,摸到了他鼻子,再摸向他嘴巴,一
寸一寸的下移,终于叉住了他喉喉,两根冰冷的手指挟住了他喉结,渐渐收紧。
白世镜惊怖无已,叫道:“大元兄弟,饶命!饶命!”马夫人尖声大呼:“你……你说
什么?”白世镜叫道:“大元兄弟,都是这贱淫妇出的主意,是她逼我干的,跟我……跟我
可不相干。”马夫人怒道:“是我出的主意又怎么?马大元,你活在世上是个脓包,死了又
能作什么怪?老娘可不怕你。”
白世镜觉得自己刚才出言推诿罪责之时,喉头的手指便松了些,自己一住口,冰冷的手
指又慢慢收紧,心中慌乱,听得马夫人叫他‘马大元’,更认定这怪物便是马大元的僵尸,
叫道:“大元兄弟饶命!你老婆偷看到了汪帮主的遗令,再三劝你揭露乔峰的身世秘密,你
一定不肯……她……她这才起意害你……”
萧峰心头一凛,他可不信世间有什么鬼神,料定来人是个武学名家,故意装神弄鬼,使
得白世镜和马夫人心中慌乱,以便乘机逼问他二人的口供。果然白世镜心力交瘁,吐露了出
来,从他话中听来,马大元乃是给他二人害死,马夫人更是主谋。马夫人所以要谋杀亲夫,
起因在于要揭露自己的身世之秘,而马大元不允,“他为什么这样恨我?为什么非推倒我不
可?她如为了想要丈夫当帮主,就不该害了丈夫。”
马夫人尖声叫道:“马大元,你来捏死我好了,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脓包样子!半点大
事也担当不起的胆小鬼!”
只听得喀喇一声轻响,白世镜的喉头软骨已被捏碎了一块。白世镜拚命挣扎,说什么也
逃不脱那人的手掌,跟着又是喀喇一声响,喉管碎裂。他大声呼了几口气,口中吸的气息再
也吸不进胸中,手脚一阵痉挛,便即气绝。
那人一捏死白世镜,转身出门,便即无影无踪。
萧峰心念一动:“此人是谁?须得追上去查个明白。”当下飘身来到前门,白雪映照之
下,只见淡淡一个人影正向东北角上渐渐隐去,若不是他眼力奇佳,还真没法见到。
萧峰心道:“此人身法好快!”俯身在躺在脚边的阿紫肩头拍了一下,内力到处,解开
了她的穴道,心想:“马夫人不会武功,这小姑娘已足可救她父亲。”一时不及再为阮星竹
等人解穴,迈开大步,急向前面那人追去。
一阵疾冲之下,和他相距已不过十来丈,这时瞧得清楚,那人果然是个武学高手,这时
已不是直着腿子蹦跳,脚步轻松,有如在雪上滑行一般。萧峰的轻功源出少林,又经丐帮汪
帮主陶冶,纯属阳刚一派,一大步迈出,便是丈许,身子跃在空中,又是一大步迈出,姿式
虽不如何潇洒优雅,长程赶路却甚是实在。再追一程,跟那人又近了丈许。
约莫奔得半炷香时分,前面那人脚步突然加快,如一艘吃饱了风的帆船,顺流激驶,霎
时之间,和萧峰之间相距又拉长了一段。萧峰暗暗心惊:“此人当真了得,实是武林中数一
数二的高手,若非是这等人物,原也不能于举手之际便杀死了白世镜。”
他天生异禀,实是学武的奇才,受业师父玄苦大师和汪帮主武功已然甚高,萧峰却青出
于蓝,更远远胜过了两位师父,任何一招平平无奇的招数到了他手中,自然而然发出巨大无
比的威力。熟识他的人都说这等武学天赋实是与生俱来,非靠传授与苦学所能获致。萧峰自
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觉什么招数一学即会,一会即精,临敌之际,自然而然有诸般巧妙
变化。但除了武功之外,读书、手艺等等都只平平而已,也与常人无异。他生平罕逢敌手,
许多强敌内力比他深厚,招数比他巧妙,但一到交手,总是在最要紧的关头,以一招半式之
差而败了下来,而且输得心服口服,自知终究无可匹敌,从来没人再去找他寻仇雪耻。
他此刻遇上了一个轻功如此高强的对手,不由得雄心陡起,加快脚步,又抢了上去。两
人一前一后的向东北疾驰,萧峰始终无法追上,那人却也无法抛得脱他。一个时辰过去,两
个时辰过去,两人已奔出一百余里,仍是这般的不即不离。
又过得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明,大雪已止,萧峰远远望见山坡下有个市镇,房屋栉比鳞
次,又听得报晓鸡声此起彼落,他酒瘾忽起,叫道:“前面那位兄台,我请你喝二十碗酒,
咱俩再比脚力如何?”那人不答,仍是一股劲儿的急奔。萧峰笑道:“你手诛白世镜这等奸
徒,实是英雄了得,萧峰甘拜下风,轻功不如你。咱二人去沽酒喝吧,不比了,不比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奔跑,脚下丝毫不缓。
那人突然止步,说道:“乔峰威震江湖,果然名不虚传。你口中说话,真气仍然运使自
如,真英雄,真豪杰!”
萧峰听他话声模糊,但略显苍老,年纪当比自己大得多,说道:“前辈过奖了。晚辈高
攀,想跟前辈交个朋友,不知会嫌弃么?”
那人叹道:“老了,不中用了!你别追来,再跑一个时辰,我便输给你啦!”说着缓缓
向前行去。
萧峰想追上去再跟他说话,但只跨出一步,心道:“他叫我别追。”又想起自己为中原
群豪所不齿,只怕这人也是个鄙视仇恨契丹之人,当即停步,目送那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没
入树林之后,心下感叹:“此人轻功佳妙,内力悠长,可惜不能和他见上一面!”又想:
“他话声模糊,显是故意压低了嗓子,好让我认不出他口音。他连声音也不想给我听清楚,
何况见面?”
凝思半晌,这才进了市镇,到一家小酒店沽酒而饮,每喝得一两碗,便拍桌先吹:“好
男儿,好汉子,唉,可惜,可惜!”
他说“好男子,好汉子”,是称赞那人武功了得,杀死白世镜一事又处置得十分妥善;
连称可惜,是感叹没能交上这个朋友。他素来爱朋友如命,这一次被逐出丐帮,更与中原群
豪结下了深仇,以前的朋友都断了个干净,心下自是十分郁闷,今日无意中遇上一位武功堪
与自己相匹的英雄,偏又无缘结识,只得以酒浇愁。但心中长期积着的不少疑团已然解开,
却也大感舒畅。
喝了二十余碗,付了酒资,扬长出门,心想:“段正淳不知如何了?阮星竹、秦红棉她
们被我点了穴道,须得回去解救。”于是迈开大步,又回马家。
回去时未曾施展全力,脚程便慢得多了,回到马家,时已过午。只见屋外雪地中一人也
无,阮星竹等都已不在,料想阿紫已将她们抱进了屋中。推门进屋,只见白世镜的尸身仍倒
在门边,段正淳人已不在,炕边伏着一个女人,满身是血,正是马夫人。
她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低声道:“行行好,快,你快杀了我吧!”萧峰见她脸色灰
败,只一夜之间,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