役风尘-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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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不怕死,只是似乎在面对死亡之前总有些事会隐隐浮现在脑中,挥之不去。
伴着他离去的脚步和铁囚笼落下的声音,她趴在地上,嘴角滴落下一滩鲜血,想起那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从来只有她和宜人两个,不懂人间挚情的灵兽和地仙这样波澜不惊的过着一日又一日,如今想来她可能从那时起就把他当亲人,依赖着、倚靠着。复又想起已故的宋霖,往昔历历在目,恩情犹存,终究觉得自己欠他。那时盼他安乐,追随他、帮着他,并不知是否暗含了隐隐的情愫,即使有也终是入了土,空余满怀暗自神伤。这世上与她有牵绊的人不多,彩黎也算得其中一人,她没有什么朋友也不知此中滋味,只觉得彩黎真心待她,她也打从心底里觉得她好,只盼她能幸福安康,就此别了战事为好。之后走马观花似得又闪过了小医馆中隐没身份的九皇子、屡屡出手相助的癸巳。
到底放心不下的还有陈钧和高辞。
陈钧总能让她觉得活在战乱中不那么疲累,也总能令她笑,他像和煦的春阳,照的人心里温润安宁,看似纨绔不羁又心无城府实则颇明处世之道,若是他继承了齐王之位定能将国家治理好。
“高辞”她想到那个方才才离开的人,不经意间将他的名字呢喃出声。到现在也不知那究竟是何种情感。想起初见高辞时,只道他是个有勇无谋、不通情理之人,直至雪夜里与他闲谈方有些明白他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或许是她后知后觉,竟迟迟不明白高辞早就对她倾心,收留她疗伤时那般尽心尽力,如今想来当初兴许待他是薄情寡义了些,却从未料到他会为了自己豁出性命。北唐素想起为他包扎手臂箭伤的那晚,贪恋他胸膛的温暖竟在其怀中睡了一夜,想来仍旧微微绯红了脸。
他不厌弃自己的身份痴痴的护着她、敬她、等她,倾尽所有地待她,屡次救下她性命的偏偏就是那个曾经自己最恨的人。北唐素拢起披散至地上的乌发,从腰间的刀鞘中拔出高辞送她的“定风”轻轻削下一缕,又撕下衣袂一缕布条系在上面。她将发丝紧紧握在掌中,等到放手时,手心里翩然飞出一只黑色的蝴蝶,在丹室的黑暗中若隐若现,飘忽着飞离了这片幽暗潮湿之地。
身后久未开口的白泽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何必浪费自己的灵力。”
“我自知命不久矣,只是有些事务必想传达出去。”
“怪我,没有早些将你们打发走。”白泽话语里透出愧疚之情。
“不是前辈的错,都是我自己,这苦果让我自己承担吧。”
“那只蝴蝶不是去搬救兵的?”白泽诧异道。
“救兵?何来救兵旁人轻易撼不动枯玄如今的势力,我只是还有些话想告诉一个人,只怕以后没机会了。”她愔愔的笑了笑,不似要面临性命攸关的时节,反显出几分坦然。白泽阅世经年,自然看出了其中的意味,只淡淡道:“仙神灵兽最怕动了凡人之情,我虽不知你为何会牵扯进此事,但人世间种种纷争确是你不该涉足的。”
“多谢前辈点拨,可如今我已深陷泥足,难以自拔了。”北唐素苦笑了一声,凝望着手里“定风”默默不言语。
“吾心知现下这番话已是无用,但还是须得告诉你。枯玄此人乃是一谪仙。”
“谪仙?”她回过身,凑至白泽跟前细听。
“不错,他千年前本是天界天众部将,他座下小仙因触犯戒律而永堕畜生道,令他惋惜不已,却不想他竟贸然更改天道时序,令时光逆转以纠其错,但他自己却因此触犯天条,贬为凡人。他如今攫取神灵异兽的元丹怕是要借此飞升成仙以报当时的仇怨。”
北唐素擦了擦嘴角的血轻蔑一笑:“与天斗,有何意思。”
“有些人逃不开内心怨恨的驱使,他是宁可玉石俱焚吧。”
她撑起身子看着边上炼丹炉中的火光,心里也腾地燃起一股怒火:“自己作孽却要叫我们来陪葬,当真可恨。”
中夜时,太子殿仍旧灯火通明,寝殿里隐隐约约传来乒乓作响的破碎声。高辞顾不上休息急匆匆直奔殿外,值夜的太监和侍卫正要拦住这个风尘仆仆的来者,却被他通通撂倒。刚冲进大门,只见满院新开的桃花连枝带叶的落了一地,像是被人生拉硬拽扯下来的,几个宫人正在树下提着灯清扫。
有眼尖的太监认出了他,拦下了后续的侍卫们,躬身问道:“高将军,这么晚了有何事非要闯进太子殿来,这可是大不敬啊。”
“我有事和太子商议。”高辞也想甩开他直接冲进去,那太监挡了挡,指指满院的残花低眉道:“太子殿下正烦闷着呢,折损了这一地的桃花,现在又在寝殿里砸东西,高将军现在进去怕是正撞上。”
“我管不了那么多!”
“将军请留步!”那太监还想拦着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径直推门进去了。
刚踏入雕栏玉砌的木门,只见寝殿跪了一屋子的宫人,地上全是瓷器碎片和零散的什物。陈钧看见什么就抓起来往地上砸,正巧一抬头瞧见高辞,立即扔了手里的东西冲上去向门外张望,外头除了灯笼暗淡的光和扫院子的宫人外并无他人。
陈钧急冲冲屏退了左右,又牢牢关上门,质问高辞:“北唐呢?她没和你一起回来?!”高辞却绷着脸没有言语。
“你说话啊!到底怎么回事?!她人呢!”陈钧抓着他的肩,下意识的因紧张而使了j□j分的力,连高辞都觉得有些疼了,他用力推开陈钧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被那方士抓去了。”
“你怎会连个人都看不好!枉我这么”
“够了!你以为我不急么?你以为我想把她弄丢吗?!现在我们有时间在这儿吵还不如想办法救她!”高辞直接打断他的话,像要把胸中的郁结和恼怒全都抒发出来,他也顺手拿了几案上一只猩红色的茶盏狠狠甩在地上,霎时跌得粉碎,零零散散的落在了内殿洁净的地面上,好似溅了一地的血。
两人渐渐冷静了,望着脚下的碎片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高辞踢开地上摔成的雪片似的茶杯、花瓶、碗碟,像失了魂魄的空壳一般拖着沉重的身躯坐到冰冷的地上。他扶着额头仿佛疲累至极。
“横竖都是个死。”陈钧站在一旁低头摆弄着碎瓷,看不出是何表情。
“硬闯枯玄府中救人显然无门,走旁路寻齐王借机救她亦是不可能”
陈钧重重叹了口气,蹲下身拍拍高辞说道:“罢了,我们现在各自都静一静,好好想想对策,明日卯时再来吧。”
高辞什么都没说,踩着地上的瓷片推门走了。这一路一直生生的走到了别馆,冰冷的手刚刚触碰到屋子的门,却又缩了回来,倚着门前的回廊柱坐下了,地上潮湿阴冷,明明早入了春,却只觉得依旧春寒料峭,凉意侵心,让他想起来枯玄幽暗的丹室,也不知北唐素她怎样了。越想越烦闷,不由抬头看了看悬在空中的明月,比之满月少了一些却又较新月多了几分,望着并不舒服。
正想移开视线,却在这明净冰轮上依稀看见一个飘忽的黑点,翩然的舞动着似乎越来越近,高辞定睛细看,分明是一只黑色的蝴蝶。
那蝴蝶绕着他飞了两圈,他本无心理睬,打算将这只造访的不是时候的小东西赶走,手一抬,蝴蝶恰好飘然落在了掌心,再一看,蝴蝶已然不见,早化作了屡屡青丝紧束着置于手心。
他是识得的,北唐素的一缕头发,乌黑如墨又带着她身上特有的馨香,幽幽的似有林中草木清新之气。他欣喜又疑虑,匆忙解开了束着的布条,上头密密麻麻写了几行字,确是北唐素的笔迹,他就着月光,但见上面写道:
来去恍南柯一梦,又负君心切切,思之惘然。奈何风尘聚散不由人,惟道珍重、珍重!
“明明都将性命托付于我了,又道什么珍重,单你一个人反悔不作数,况且现在才明白我心切切还不晚。”高辞看着手中那缕青丝苦中带乐地笑了笑,却看到反面也略略写了一行字:
另,此事与丞相无甚瓜葛,勿要错怪,大可与其徐徐图之。
高辞心下了然,将其重又系好,放入了衣中,它沉的好似有千百斤,载着的皆是诺言。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心转意了吧!鹿精!
☆、第十七章 锦乐
高辞半夜无眠,在冰凉的台阶上直坐到了东方天际泛出浅浅的鱼白色。更深露重沾湿了他的衣袂,进屋换了身衣裳已将近卯时。
复进太子殿时,满地狼藉已然被收拾干净,屋里正熏着安神助眠的沉香,陈钧坐于榻上,但显然是未曾睡过。见到高辞进来便遣退了宫人命他坐下,怎知他半晌都不说话,仿佛在深思熟虑些什么。见他不开口,高辞也明白他定然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便先说道:“有件事得向你知会一声,免得咱们错怪了人,阿素被擒并不是郑大人与枯玄算计好的,丞相仍旧是清白的。”
陈钧冷笑一声道:“你怎知道。”
高辞也不愿说出北唐素传信之事,怕平白生了事端,便想了想应道:“他话语间并为提及与郑大人设局,脱身前阿素也同我确认了。”
“如此便好”陈钧心下舒了口气,只觉疲累非常,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底泛出熠熠光华,轻易看不出其内心隐隐透出的激动和一抹难以捉摸的阴毒。他端起手边新拿来的茶盏抿了两口,又唤人研墨,拿来了纸笔,再将这些宫人尽数遣走。
也不知他作何打算,高辞只在一旁瞧着,但见陈钧提笔蘸了蘸墨,面无表情的在纸上写了个小字,须得凑近些看方能看清。陈钧招呼他近看,只这一个字便将他惊得一声冷汗,纸上写的不是别的,端的是个“弑”字。
“你、你这是要”高辞看着白纸黑字,口舌都有些不利索了。陈钧抬眼冲他冷冷一笑,淡然的走到幽幽熏着龙涎香的香炉边,将纸片撕得极碎,撒进了灰黑的炭火里,还不忘翻搅一回,又盖上了香炉盖子。转身坐下时,掸了掸袖子沾上的炭灰说道:“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也决计不会打这个主意。”
“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倒是你,须得谋划清楚。”高辞定了神,坐在陈钧身侧。
“思来想去唯有如此,你刚回来的时候我不是说过么,横竖都是个死,索性放手一搏。父王已然昏庸至此,倒不如我替他料理了这些错事,枯玄只要没了依靠我自然可以夺回大权,况且三弟四弟并郑大人一向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高辞点头,手抵住下巴似在思索,又开口问道:“那要如何行事?”
“还没想好。”陈钧这一句回答的竟如此干脆,高辞手一晃,牵连着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他鼻子里哼了声,自行拿过桌上的茶壶也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未入口他却忽而放下手中杯盏道:“我想起一个人来,或许她肯助我们一臂之力。”陈钧侧头看向他,面色狐疑。
高辞垂眼,看不出内心思绪,只淡淡说了“锦乐”二字。
陈钧皱眉:“细想之下的确只有她了,不过,你倒还肯去求她?若是她知道你请她相助是为了别的女人,怕是真要疯了。”
“她没有那么孩子气。”
“灵玑是我小妹,不是你战场上的将士,况且,她素来只在你的事上使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