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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天下不帅(出书版)-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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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
  “臣叩见圣上,”戚大人跪下禀报:“迎宾客栈出了杀人案,死者尸体在君将军房中,君将军地位特殊,刑部怎样审理此案,请皇上圣裁。”戚大人在朝中以老实耿介而闻名,外号“戚木头”,事事以律令为先,从不徇私枉法。亲家公犯了事,女婿请他吃一碗红烧肉,他也要数清楚有几块回请过去。
  “说下去。”杨广的脸色冰寒。
  “详细情形臣也没有调查清楚,”戚大人叩头道:“臣接到有人报迎宾客栈有突厥人闹事,就带人前去……”
  戚大人话音未落,桂公公又进来禀道:“刑部韩大人求见!”
  韩大人跌跌撞撞的进来跪下,颤声道:“皇上,两个突厥人把苏状元从狱中救走,并将苇侍郎打成重伤,苇侍郎现在还昏迷不醒……”
  “哗啦”一声响,御案上的奏折被一把掀在地上,杨广面无表情的站起来:“都下去。”
  几个臣子诚惶诚恐的告退下去。宫中的烛光亮堂,烛火跳跃扑朔迷离,仿佛看不清的人心。
  桂公公已有好几年没有见过皇上这样发怒,不敢言语,也不敢去捡地上的东西。
  一阵馥郁袭人的清香飘入鼻端,桂公公抬头一看,只见辰妃曼步走了过来,桂公公立刻敛眉垂首,识趣的悄然退了下去。
  辰妃俯下身来,将地上的奏折一本本捡起。
  “朕没有传召你。”杨广冷睨她一眼。
  辰妃将叠好的奏折放回案上:“夫妻之间,君臣之间,都有一个信字,皇上贵为九五之尊,也不例外。”
  杨广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皇上一直在为公主之事怪罪臣妾,臣妾好心办了坏事,却不后悔。”辰妃大胆迎着天子的视线,美丽张扬的眸子燃烧成星:“臣妾只是个妇道人家,也知道,多一重猜测,就多一层烦恼;但人的弱点是宁可烦恼,也要多疑。”

  二十一、人心

  长安夜,寒星高悬,宫阙万间,沉默着宿命的美与强势。
  隋炀帝冷笑指着那些匍匐青石上的雕龙画凤:“帝王的威严却只能由工匠雕刻在青石上,有人却以山脉为宫,以大河为廊。朕一条运河凿开大地,他却一把剑凿开青史。刀剑会腐蚀、宫殿会破败,人心里的高山却连一块岩石也不会少。”
  大业元年,炀帝初登大宝时,百官跪拜朝见,只有君无意身穿白衣。
  明黄是权力的颜色,深蓝是计谋的颜色,血红是战争的颜色。
  恐怕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少年君无意这些。
  杨广在那时有一种怀疑,君无意如果生长在大隋的宫廷,也会和自己一样,洞察权力的炙热,承袭尊贵的明黄,而不会用一双清隽的眸子,涵藏了整个春天的坦荡。
  “皇上未必信不过君将军,只是信不过史官的笔,信不过朝臣的心。”辰妃娇笑,她嗅到了隋炀帝话语中颓丧与嫉妒的气息:“皇上是一代英主,对内忧外患了若指掌,对二臣相争听之任之,究竟是要看宇文将军的本领——还是,要看君将军的底线?”
  隋炀帝原本摩挲着化为水的温软小手,突然强横的一把拧紧辰妃的纤腰,下手之重,让美人眼中顿时有吃痛的恼怒。
  “将相各有功业,谁超出自己尺度而被毁灭,朕不会可惜。你一个女人——更给朕安守你的本分。”
  辰妃扭过头去:“臣妾把最好的时光都盛开给皇上了,还剩下些什么?长久也是漫长的余烬,臣妾不稀罕长久。”
  这并不是一座仅用爱情就能滋润的深宫。
  隋炀帝开始亲吻她,乌发如水一样缓缓在夜色中散开。
  “皇上,淑妃娘娘来了。”桂公公迟疑小声的禀报。
  杨广皱着眉头放开辰妃,门口淑妃穿着月白的裙纱,窈窕如月中乘云而下,只见她手中端着一碗羹汤:“臣妾看夏夜炎热,给皇上做了一碗清心莲子羹,不知姐姐也在此,打扰了皇上和姐姐,臣妾这就告退了。”她举止温柔得体,声音歉然。
  辰妃用一只碧玉簪拢起乌发,站起身来:“皇上喝了莲子羹,还有这许多奏折要处理,臣妾也告退了。”
  她的姿态仿佛带着玫瑰的芬芳,与淑妃的柔弱如水相映。
  她们进宫的那一天起,就寄生在权力与争斗的荫蔽下,彼此印证。
  桂公公一甩拂尘,躬身在宫殿门口相送。
  等香影都消失在了黑暗中,杨广用手指敲着莲子羹:“桂全,朕这个皇帝,当得怎么样?”
  桂公公赔着笑:“老奴不敢揣度皇上的难处。”
  “朕的这些女人,”杨广的声音在宫殿里有些空荡:“都对朕太用心。”
  若在宫中没有足够多的耳目,她们怎能如此及时,在龙颜一怒后如此迅速的赶来,大胆的谏言,温柔的关怀……各显神通。
  “朕乏了,”杨广仰靠在龙椅上:“给朕找个不用心的女人来。”
  桂公公一愣。
  “不美、不争、不会用心,”杨广似笑非笑的眯起眼:“君贵妃也有她的好处。只是,她那点格局和头脑,只有君将军那样的男人才有足够的耐心。”
  桂公公手中一抖,拂尘几乎吓得落在地上,再看向龙椅,皇上已经闭目假寐,刚才的话仿佛根本就没有说过。
  烛光在帝王的面孔上,投映出一丝残酷的阴影与满足。
  身在宫中,该聋的时候必须是聋子,该瞎的时候必须是瞎子,桂公公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走出殿门,才发觉背心全被冷汗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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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之夜并不热,后宫之中,尤其清冷。
  两位嫔妃并肩而行,淑妃笑道:“姐姐可记得当日灵堂之外,突厥王子对长宁公主似有好感?”
  辰妃傲慢道:“那又如何?皇上只怕已经对突厥起了战心,不会再嫁公主去突厥了。”
  “姐姐一向最能体贴圣意——”淑妃微笑:“如此说来,皇上是有所安排了。”
  “你知道皇上的安排是什么?”辰妃的声音突然一冷。
  淑妃一怔,露出恭谦的神情:“妹妹不知。”
  “兰陵公主是怎么死的?卓云是怎么死的?说这宫中没有内鬼,谁也不相信。”辰妃冷笑:“皇上圣明,定会把鬼找出来。突厥人在朝中如果有内应,一个也跑不掉。到时牵涉到后宫——”
  这时,假山后面传来一阵窸窣声,辰妃喝道:“谁?”
  辰妃和淑妃面面相觑,半晌,一只猫窜了出来,全身漆黑,只有四只爪子是白的。
  “这是兰陵公主的‘四蹄踏雪”?”淑妃诧异道。
  猫显然很久没有人喂食物了,黑毛竖起,腿脚瘦长,脖子上挂着一个东西。淑妃小心的把猫捉起来,取下它脖子上金属,失声道:“是左翊卫军的将军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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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明之时,刑部大堂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一品上将军被审,大隋文皇帝时曾有过先例,但这一次不同。因为被镣铐押在堂下的人是君无意!
  君将军战功卓绝,在朝十年的声名威望高如泰山,就算有过,功足以抵过——
  百姓们都惊愕的看着堂中。只见端坐上方的刑部侍郎苇沾衣脸带病容,朱红朝服也映不亮他苍白的脸色,和气俊秀的眉目堪怜。
  苇沾衣以帕掩唇,低咳几声,视线仿佛扫到到场的官员与门口的百姓。
  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足有千人。
  这样的阵仗,让苇沾衣咳得水气蒙蒙的眼底有一丝和悦,他收起帕子,仿佛也收起了这些天的辛劳。
  ——他很明白,什么样的人可以暗杀,什么样的只能在太阳下摧毁。
  “君将军。”苇沾衣的声音虚弱,但由于四周的寂静而十分清晰:“你犯下欺君、渎职、杀人、里通突厥四项大罪,你可知罪?”

  二十二、兄弟

  “君将军,你压下卓云行刺的消息,欺君通敌。”苇沾衣和颜悦色的说:“与阿史那永羿共同下山,在迎宾客栈与突厥人共谋,因为被掌柜发现,残忍的杀害了手无寸铁的罗掌柜。”
  他的声音虽弱,话语如石字字在人心激起狂澜,说到最后一句,围观的百姓里终于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议论声。
  苇沾衣也只说到这里,便恰如其分的停下,并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意思,视线似掠过堂下。贴身的主簿诧异注意到,他的眼神总是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的。
  看不见,不表示被蒙蔽。
  黑暗中暴露的东西,往往比日光下的表象更接近事实;正如平静带给人的震撼,往往比暴怒更为深刻。
  苇沾衣享受着黑暗中清晰的听觉。人群里发出的声音,就似固若金汤的墙壁里一道裂缝。
  他从不用蛮力去摧毁,只精心打造这一道裂缝——人心的信任一旦开始裂口,千里之堤的坍塌不过是时间早晚。没有什么比信任建立得更难,没有什么比怀疑传染得更快。
  杀了君无意,百姓口中的传说仍会化身火种;而让这世间最光明的人沦陷黑暗,才是真正的摧毁。
  “明将军,”苇沾衣轻缓道。
  明靖远应声而出。
  “你率众前往崖下救援时,是何情形?”
  “君将军和阿史那永羿以及十四银影骑在一起。”
  “昨晚在长安西城出了什么事?”
  “左翊卫军三千人前往西城门,”明靖远皱眉道:“这样的大规模调兵实在异常,所以右武卫将他们拦住。为首的张统领说,他们接到了君将军的将令和手谕,是奉命行事。”
  君无意听到这里,眼神一抬:“张统领何在?”
  “已收押牢中。”明靖远冷秀双目里似有钢刀劈面:“君将军想解释昨日大规模调兵的误会,不妨把将军令拿出来,做个证明!”
  “有你这样挖好坑,让别人去跳的吗?”只听一声清越的“啧啧”声,叶舫庭提着一大袋核桃从外面挤了进来,一边往嘴里塞核桃一边叹气摇头:“你们用药迷倒我家将军,偷他的将令去调兵,用他的剑去杀人,现在又转过头来问他将令在哪里,无聊啊无聊……”
  君无意沉声道:“不。将军令在我这里。”
  他从怀里拿出将军令,叶舫庭和众人都怔了一下。
  “君将军的将令,天下独一无二,怎么会□出现?”苇沾衣低咳:“必有一个是假的。”
  他朝明靖远道:“明将军,请把昨夜在张统领身上搜到的将令,交予君将军一辨真伪。”
  明靖远似乎有点迟疑,但终于还是把将军令递给君无意。
  君无意拿着两块将军令,未拿至眼前,手中突然一顿。
  几日奔波无暇顾及——他怀中的将令竟是假的……明靖远递来的,竟也是假的。
  苏同当日被捕之前,把将军令交到他手中,是那时将军令已经突厥人掉包,还是在客栈被迷倒时将军令为人所换?脑中全是重重迷雾,只听苇沾衣提醒道:“君将军?”
  君无意深吸一口气:“都是假的。”
  “昨日宫中也发现了一块将军令。能调令三军的上将军令,竟然一时出现了几块假的,不仅军威全无,更恐怕贼人趁势投机,天下大乱。”苇沾衣一字一字的问:“君将军的渎职之罪,可有冤枉?”
  “我确有失职之罪,自当向皇上请罚。”君无意眸子里现出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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