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逐九州-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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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看似言行无状,颠三倒四,但其实却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看他言语行事便知。所做之事所说之言,无一不是环环相扣。若想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他定不要与此人再打交道,以免节外生枝。
他抬步刚走,身后又蓦然传来李慕歌清越响亮的声音。
“故兄,最后一局你并未破解,莫忘了还欠在下一件力所能及之事!”
故安折下身旁柳枝,扔于身后。与他订下“折柳之约”,示意自己不会食言。
与李慕歌道别后,已是皓月当空华灯初上。
故安只好牵着马再回客栈投宿一晚。
身边霓虹擦过,人声熙攘,饶是这五光十色的红尘万丈,也不及他掌中的一点莹白。
反复摩挲着手中玉箫,他的嘴角不禁牵起一抹淡笑。虽则只是浅浅一弯,但却令他乏味可陈的五官立刻就生动起来,隐现俊秀之姿。
“日月”静静地躺在故安的掌中,明明是块温玉此时却冰冷透骨,映着惨白的月光倒像是一缕索命的幽魂,他将它放在唇间,想打破它冰冷的沉默,也想搜寻它旧时主人的温度,几番尝试却始终曲不成调,叹了口气,遂将玉箫别在腰间,忽然瞥到缀在一旁那形容古怪的吊饰——果然是一张被卷成筒状的纸条。
他解下绑在纸筒上的金线,将其慢慢展开,发现竟是一张小巧精致的薛涛笺,笺上用行草恣意横行的提着一首杜少陵的七言诗: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看着这首诗,他心中陡然升起一种预感:他与这个叫做李慕歌的人,恐怕不久之后还会重逢。
第5章 浮生若梦
隆冬腊月,将近年关。
在北方最大的都城——锦阳,年味更是分外浓厚。
锦阳虽是南秦的国都,南秦虽是胡族所建,但经过多年的汉化融合,风俗已大是不同。何况此地又以汉民居多,是以目之所及,街道两旁尽是对联春花、年货叫卖,倒与昔年的中原襄朝无异。
在这一片繁华喧闹之中,却见街角有一家面摊异常安静。
它的安静,倒不是本身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因为此时此刻踏入了一位十分特别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身着一袭水兰锦袍,外披玄狐大氅,头戴鎏金玉冠,一看便非寻常百姓。但他却信步走入这样一家朴素简陋甚至还有些脏污的露天面摊,怎会不令人奇怪,引人侧目,教人因惊诧而安静?
但这一份安静,却也绝非单单来自于此。毕竟在这样一座皇都内,富家子弟因为好奇想体验一下市井生活的事情也非鲜有。这一份安静,更多的是来自于这位少年本身。
若说天上真有谪仙,其容姿便应如此;若说人间应有贵胄,其气韵也应如此。
其眉眼口鼻无不精致绝伦,端的是:
醉墨书远山,悠然眉宇间 ,
金风逢玉露,粲然双瞳处,
鬼斧雕绝崖,挺然若神工,
陌上花似锦,嫣然忘归路。
所以,在坐之人见那少年无不怔忡。一视之下,彷佛天上人间业已遍览。
这样一位少年,本该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但此刻却听他大声叫道:“老板,来两碗牛肉面,多放辣椒,加个鸡蛋。再来壶酒,加碟五香果仁。”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徐不疾,无论说着何种内容,以何种语气,都似锦瑟轻拨般动听,玉磬相击般悠扬,令人如坠一片锦绣。
正是声如其人,人如其神。
但他这一声招呼又是驾轻就熟,一下子就令周围众人既惊且惑了——看来这少年还是这里的“常客”,并非一时兴起的初来乍到。于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更是此起彼伏。
反观那面摊老板见了少年倒是无惊无惑,脸上笑容依。只是对少年的笑容又多了几分憨态可掬。
端上面后,他笑吟吟地对那少年道:“小哥儿,今儿个怎么来得这么早?这次不是偷溜出来的吧?”
少年闻言不满道:“陈叔,我才不是偷溜出来的!我不是说了吗?在下本是一名侠客,白日养精蓄夜晚行侠仗义,所以你见我才多在晚上。”
陈叔胖脸一抖,失笑道:“你这孩子啊,平常快少看些传奇话本,多读些四书五经罢。”说话间他将一碟牛肉放到桌上,继续道:“难得白天来一次,送你碟陈叔自己酱的牛肉。吃完牛肉可记得,下次白天来我这面摊可别穿得这么招摇了。”
少
年嘿嘿一笑:“我如此丰神如玉,穿其它的衣服不合适。”
陈叔无奈笑道:“你呀,把我的摊子都搞得怪里怪气了。”
少年一双桃花也似的双目轻扫一圈:“无妨,下次我再来就‘易容’好了。说起这人皮面具还得数江湖上的‘甲乙丙’做得最好,说起这‘甲乙丙’啊……”
陈叔摆了摆手打断少年的话头:“你陈叔我还得做面呢,下次晚些来我再听你讲故事。”
少年闻言赶快反驳道:“不是故事,他们都是我至交好友。喂!陈叔,你还差我一碗面呢。”
陈叔边往回走边道:“小天不还没来吗?上早了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少年大声回道:“你怎知他要来,两碗面都是我给自己点的!”
正说话间,一名头扎双髻的男童气喘吁吁地跑进面摊,冲到少年身边,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摆。
“太…太…太爷,我可算找到您了!”他这一句话又再次掀起了刚刚平复的注目与议论。
少年尴尬一笑,“啪”地一扇正中男童头顶,小声训道:“乐天,不是‘太爷’是‘少爷’!我有这么老吗?教了许多遍,怎还记不住?”
名唤乐天的男童“哎呦”一声,扁着小嘴看向少年,脸上无限委屈。一双灵动的大眼更是水光盈盈。颊边两个酒窝惹人怜爱。
少年见状,立刻伸手去揉乐天的头顶,柔声问道:“怎么?打疼了?”
乐天泫然欲泣地摇摇头:“如果少…少爷能赶快回…回家,就是再打乐天几下,乐天都不疼。”
他那一扇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其实并未用上什么力道。但明知他是装的,他还是受不了这孩子可怜兮兮的模样,于是妥协道:“乐天不哭,吃完这碗面咱们就回去可好?你看,还有陈叔酱的牛肉。”
乐天闻言立刻破涕为笑,刹那间哪还有半点哀容。跳上长凳立刻喜滋滋地开始吃面,却不知自己吃的是少年的面,而他的面还煮在锅里呢。
少年不甚在意地笑笑,满眼温柔地看向乐天。同时递给陈叔一个“快点上面”的眼神。
从少年踏进面摊开始直到现在,自始至终都有一双静若平湖的眼睛在暗处隐秘观察,不动声色地将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双眼睛的主人却是另一名少年。
与那位“万众瞩目”的华服少年不同,这名少年却是平凡低调到就连坐在自己身边的人都能将其迅速忽略。
此时,他独自坐在面摊一角,一袭白衣一顶斗笠一个包裹,一个人,一碗面。寂得就如午夜悄落的细雪,静得就如凌晨山间的青溪。
他将自己隐藏在喧闹之下,人群之中,世俗之间,变成零化为无。令所有人都不去注意到他,这样他才能好好地去注意别人。
他看着那个华服少年,不明白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爱笑之人,会笑之人?每一分笑意似都带着善意,温柔到轻而易举地就能融化掉所有敌意。
这样一个人,应该会有很多朋友,也值得被很多人当做朋友。
没想到这趟来南秦的侦查,竟能遇到这样一个有趣的人?也算是不虚此行!
饮下杯中最后一口淡茶,白衣少年看了那华服少年最后一眼后,便放下几枚铜钱悄然离去。
三日后,华服少年再次出现在面摊。
只不过这一次已非人声鼎沸的白日,而是寂静寥落的深夜。
他每次晚上来的时候,都是陈叔的最后一个客人,这次也不例外。
呵着寒气吃下打烊前的最后一碗热面,少年心满意足地帮着陈叔收起摊子,一脸兴奋地给他讲自己的惊奇见闻。
陈叔只是个小老百姓,哪听得懂他那些天马行空的奇闻异事,但还是憨态可掬地笑着倾听,没有一丝的敷衍与不耐。
这时暗红的夜空中突然缓缓落下白雪,雪花越下越大,越飘越多,整座都城不一会儿便被裹上了一层莹莹轻纱。
少年见状顿时心情大好,匆匆与陈叔道别后,便足尖轻点跃上头顶屋瓦,再身形一展迅速掠过数间屋舍,一掠数丈翩若惊鸿。
而他所经之处却并未留下一丝足印,也未发出半点声息。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竟能施展江湖上的三大轻功之一:踏雪无痕,实在是后生可畏。
他身形极快,未几已行至月梅江边。却未料在这风雪之夜,竟碰到有人于江上练武。
此时,月洒江面,江上结冰,冰上覆雪,雪上落梅,梅上有人。人的手中,舞一条银链。
银链入冰数寸,带起冰下暗流。暗流洒落,融掉细雪,细雪化为水珠,水珠滴落梅瓣,梅瓣又被银链划过,碎成漫天馨香,染红月光。
这一刻,只见落雪花雨红白交错,让人已分不清是该倾心于那一片无暇,还是该醉心于那一抹冶艳?
或是该赞一句那舞链之人的惊才绝艳?
少年看不清那人面目,只见一道白影于月下穿梭自冰上游走,手中银链挥洒自如,以耀眼的光芒划出优雅的弧度,游刃有余地操纵着这漫天花雨,让人直想叹一句:绝世无双!
少年越看越是啧啧称奇,越是啧啧称奇越是跃跃欲试。身形突然一跃,已踏上江面。
白衣少年在这深更半夜突见来人,并未显出半分惊诧与慌乱。一招一式依然如故,只是不再风花雪月,而是全数招呼到这位“不速之客”身上。
打斗间,他将目光扫向来人,不由眉梢轻挑,心道:是他?
看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虽然见对方也算“熟人”,但他下手却没有丝毫留情。
反而招式更加凌厉,速度愈加迅捷。
只是他的每一鞭虽都疾如风快如电,且角度刁钻令人防不胜防,但却始终避开要害,显然只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但华服少年又岂是易于之辈?
他轻功卓绝,招式飘逸。那白衣少年虽然快,但他却比他更快。
每一次眼见银鞭就要将他击中,却又在最后一秒被他轻松躲开。看似险象环生,实则游刃有余。
他唇畔轻勾,引着银鞭上下起落游走身侧,于四周再次掀起落雪花雨。而他则置身其中,满眼愉悦。
这时,他突然自袖中滑出一支玉箫放于唇间。他一边出招应对一边奏起玉箫,武功修为之高令人始料未及。
白衣少年见状,也是面上一怔剑眉微蹙。
箫声袅袅,随着鞭式起伏,起承转合;碎花漫漫,绊着落雪纷纷,艳溢香融。
此情此景此时此夜,已然失真。
白衣少年也非意趣索然之人,见状轻叹一声,收起一身攻势,手中银链转而配合着华服少年自如舞动,将无边月色赠予弄萧之人。
一曲既毕,链舞亦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