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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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简短之极的一句话,生死一瞬间,霍纲看着她,小惠看着她,段潇鸣看着她,所有在场的丫鬟仆妇侍卫统统齐齐看着她。
所有人都怀着同一个疑惑,她会开什么样的条件?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过得那么慢,那么慢,霍纲额上的汗水悄然滑落,滴进了黄泥里,悄无声息,瞬间就渗了进去,只余下一个深色的濡湿的点子,还保留着那一滴小小的汗坠地时破碎的情况。
等待,是最严酷的刑罚。
他等着,等着那高高在上的女子开出换取他妹妹性命的条件,即使要他去死,他也义无反顾。
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以这么卑微的姿态,乞求一份宽恕。尽管,即使她不宽恕,也完全合乎情理。他本没有资格去请求她宽恕的。
“什么条件?”段潇鸣的手心,微微一层薄汗,贴在她的掌上,濡湿了她的。
泠霜嘴角轻抿,眼儿弯弯似新月,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一般,甜声,缓缓地启唇呵道:“我要你给我做架秋千……”
此言一出,满园哗然。不禁有低低惊呼字仆婢之间传出。
霍纲仰首望着她,似没有听真切,愣愣地仿佛在等她再说一遍。
小惠眼中依稀有了泪意,直勾勾地盯着她瞧,双眼通红。
泠霜巧兮倩兮地微侧螓首,双目含笑,一瞬不瞬地看着同样震惊呆楞的段潇鸣,待他答复。
“我要你亲手给我做一架秋千,不准要别人帮忙,然后……”泠霜丝毫不顾众人在场,大方地与他依偎在一处,抬眼四处看去,在院子里搜寻一遍,忽而眉开眼笑地继续道:“然后就架在那儿!就架在那棵桃花上!”指着桃树言罢,便复又收回目光,脉脉含情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温声道:“好不好?”
好不好?
自她嫁他以来,她的狠,她的媚,她的喜,她的悲,他都清清楚楚地见识过了。唯独这一面,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段潇鸣忽觉心田中不知从哪里落下一点酸涩来,直直下坠之势,瞬间便在一汪死水里激荡出层层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去,涟漪的圈子越扩越大,渐渐地,微微涟漪遂成波浪,眼看着大浪滔天,一个一个浪头击打着,来势凶猛,从最深最深的心底,逐渐浮上来,心肝脾肺都胀满酸涩感,这股酸涩似不肯罢休,转眼间,便是眼鼻也是酸的了。
段潇鸣的喉咙间似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无语凝噎,只能这样深深地看着怀中女子,完全答不上话来。
泠霜看着他喉结反复上下波动,却始终说不出话来,便轻轻一笑,拉了拉他的衣袖,楚楚可怜,仿若真是一个贪玩的小女子,深闺情浓,非要央着夫婿为她架一架秋千,娇憨求怜,撒娇般追问道:“好不好嘛?”
段潇鸣握着她的手又用了几分力道,轻轻地用手将她虚握成拳的手一点一点摊开来,四指扣在她温润粘腻的掌心,指腹微微婆娑过上面的掌纹。这是他极常做的一个动作,无论什么时候,总喜欢这样抚触她的断掌,抚触那道她用剑留下的痕迹……
“好……”段潇鸣几乎是用尽了浑身的气力去道那一个‘好’字,他说得,极慢极慢,声音的尾调拖在五月芬芳馥郁的暖风里,久久不散。
几乎是在所有人投注而来的惊愕目光里,段潇鸣将爱妻深深揽进怀里。
紧紧拥住她,此刻,他只想要这个念头,也只剩下这个念头。谁还有闲心去管旁人的眼光?!
倒是泠霜嗔他一眼,使力推开了他,瞟着他的眼神,似在怨怪着道:这么多人呢!也不怕丢人!
“你为何不杀我?!”一声尖利的刻薄声,在安静宁和的院中想起,泠霜转过头来,正对上小惠质问的眼神。
刚刚才稍微缓和一点的气氛瞬间又急速紧张了起来,所有仆婢侍从纷纷将眼神投向泠霜。可以说,小惠问出了他们所有人想问的问题。
寂静。静得只剩下风拂过花草的沙沙簌簌的声音。起于风,又一点一点隐没在了风里。
泠霜似乎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瞧,可就是不答她的话。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加深,同时也一点一点啮噬着对方的耐性。
泠霜忽而作出一番思虑的表情,仰着头冥思苦想了许久,又是溢出一缕笑意在脸上,危险而狡黠,蓦地将视线拉回,落在了小惠脸上,宛如一个俏皮的孩子,将同伴欺负了,还要不依不饶,蛮横地一字一顿道出:“我、高、兴!”
底下一片叹息声,似乎所有人都在为她这个理由而扼腕,又无奈地让人气结。
“何必惺惺作态!”小惠闻言,挺直了腰板,不屑地狞笑:“何必要故作大方放了我?!我这般害你,让你可能终身都不能再有子嗣,不能生育的女人,便是废人一般!你难道会真不恨我?!何苦又在这里充仁德?”
小惠其他的话语泠霜皆听不见了,她所有的情绪都停留在了‘不孕’这二字之上。她说什么?自己可能终身不孕?!嘴边的笑意,瞬间冰封,尚来不及退却,还凝冻在那里。
“把她拉下去!”段潇鸣忽然失态地大吼道。
小惠看着他,再看看泠霜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明白了过来,转而仰天大笑,尖锐的笑声,刺得泠霜双耳直直发疼。
“原来,你还不知道?!”已经有两名侍从上来架起小惠,小惠垂死挣扎,竟然挣脱了两名侍卫,跑到泠霜身边,露出一抹阴恻的笑,压低了声音,低到只有她二人才能听见,极快速地道:“你可知道,那药本是烈性,即使小心用量,也是对身体伤害极大的,后来他渐渐喜欢你,一度不忍再用,换了其他的温性药,可是,我却依然在你的药里继续下,继续下……继续下……哈哈哈哈……”
才说完,那两名侍卫便复又捉住了她,架着她往外拖拽。
小惠不再反抗,任他们拖着,一边大笑,一边发狂地叫喊着:“你到底还是比我可怜!比我可怜!即使再高贵又如何,还不是废人一个?……可怜呐可怜……”
小惠早就被拖出了院外,可是她的叫嚷声隔了老远还依旧可闻。
“全部都下去!”段潇鸣森冷的声音响起,满院的奴才,稀稀拉拉站着的跪着的,都弓着身子,依次退出。
霍纲本欲说什么,可是见到这般变故,自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只是默然地重重磕了一个头,悄然退了出去,临至垂花照壁,不禁顿了一步,望向泠霜的脸,依旧淡淡地噙着那抹笑,似乎,那笑是匠人琢刻上去的,喜怒哀乐,都消不下去。
从此,霍纲的一生中,袁泠霜的这个表情,永永远远地镌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沧海桑田,恒久不变。
春日融融的院子,安静如初。只是午后慵懒催眠的阳光不再,换了趋近黄昏的凉凉薄暮。那开遍的姹紫嫣红,都浴在这暮霭里,如同上天垂下的一道薄如绞绡的帘幔,楚楚花容,全都隐在了后面。
蜂蝶的轻嗡,泠霜再也听不见,此刻,她的目光依然停格在了那个角落,她的耳边,不断地重复回荡着小惠的话,一遍遍,一声声……
段潇鸣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只能用力地握紧她的手,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尽最大的努力去拥抱她,下巴贴在她头顶,青青的髭须不断地轻轻蹭着她松绾着的发,刺得她头皮轻微的痒。本就是松散的发髻如何经得起他这一蹭,一缕缕的青丝墨发不断地散下来,安安静静地垂在了颊畔。
此刻,他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
泠霜柔顺地任他拥着,甚至,还主动伸手圈上他的腰。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在一起。
“你答应了的,何时兑现诺言呢?”最后还是泠霜率先出声,打破了沉默。
“嗯?”段潇鸣不解地发了一个鼻音,轻轻放开了她。
泠霜垂眸微微一笑,指向院中那株桃花。
段潇鸣也随她侧脸望向那株桃花,恰逢一阵花雨零落,凄迷的美,看得他心底一阵悲凉,伸手抚上她的背,清晰的脊柱突兀在那里。她又瘦了……
“我虽看重霍纲,可还不至于如此。况且他也是恩怨分明的人,你又何苦……”段潇鸣的手,一下一下,自她垂在肩上的发抚着,如呵至宝。
泠霜浅浅一笑,答道:“古人有句词,却是极好的。‘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世上,最可贵的,便是人心,因为,那恰恰也是最没有保障的,最易变却的东西……所以,人活着,便是用一生的时间去维系和经营那点单薄的人心罢了……贪嗔痴恨,皆因此而来。更何况,我本无恨,何必乱伤人性命。饶她一条命,博得我宽容美名,这可是无本万利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我自是一心为自己打算的,哪个说了是为你?这自恋的毛病,何时能改了去!”说完,挑眉一笑,睨着他。
“桑儿……你……”段潇鸣深深看她一眼,张臂猛地拥她入怀,细细地吻在她脸侧耳畔,哽咽道:“不要这样……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只要调养好身子,很快就会怀上……等我架好了秋千,或许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能抱着孩儿一起坐在上面了……”
泠霜嘴边的笑意,终究是散去了。一点一点,融在了夕阳余晖里。
她挣脱了他的怀抱,冷冷看他,面色如霜,一字一字道:“不能生又如何?谁会在乎?!谁会稀罕?!”
言毕,狠狠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背过身去,伏在春凳的靠背上,默然地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不该怪他的,她也没有立场怪他。换作是她站在他的立场,她也会义无反顾地用烈性药让她终身不孕!额吉娜不能怀他的孩子,她袁泠霜难道就能吗?!将来他必是要举兵南下,逐鹿中原的,到时候,正统嫡出却是有了袁氏一半的血统,有心人会怎样想?野心家,又岂会放过这个可以搅得天地色变的特殊身份?日后呢?又是一场血腥的杀戮,为了夺嫡,为了正统!
名分,是活物,也是死物!
曾经,他们彼此相恨,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以后,他们又彼此相惜,但是,纵然再亲密,终究,还是有一些是他们都不能去触及的地方。
就比如说,孩子……
沉沉暮霭,烟柳断肠。
他侧身而坐,斜阳的余晕,匀匀地抹在他迎光面的半边脸上,祥和安宁。他的脸,半明半暗,明的一边是怜惜,暗的一边,是沉痛。
段潇鸣,也不是生来暴戾的。就如此刻,可见得到一丝半点的煞气?此般安恬,一点一点俯下身去,从背后拥住他心爱之人,两个人的身子,像两个交叠的弧度,一个在里,一个在外,用他的身体与意志,去守护此生所要守护的。
他的唇,温暖而柔软,贴在她耳上,点点轻吻,就像午后那诱人贪眠的融融日光。
“我在乎……我稀罕……”第一次,泠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