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行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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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刚说完,马车停了下来,谢停云打开车门,道:“谷主,我们到了。您要不要留在车内?外面风大得很。”
慕容无风道:“夫人呢?”
只听得一个轻脆的声音应道:“我在这里!”
慕容无风道:“吴大夫在车上。”
荷衣跳上车,看着吴悠,见她双目红肿,吃了一惊,不禁结结巴巴地道:“吴大夫,你……你没事罢?”
“没……没有。”她感到有点儿心虚。
荷衣浅浅一笑:“那就好,看我们今天怎么治他们!”
说罢将慕容无风扶到车下,早已有人准备好了他的轮椅。他方一坐定,被冷风一激,顿时便咳嗽了起来。
一群随从立时将他抬到屋檐之下。
黄昏,还是黄昏。
这是一个灿烂的晴天,残阳如血,染红了天际,落日宁静,在傍晚的炊烟中轻轻地悬浮。
秋。深秋。
满院黄花堆积,落叶飞舞,如记忆般纷乱。
秋风中没有一丝凉意。
干燥,凉爽,对于练武的人而言,这就是最好的天气。
唐潜一身玄衣,坐在院子正当中的一张竹椅上。
刀,就在他的手边。
风声很细,他听得见各种声音,街口上的叫卖声,奔驰的马车“突突”的轧地声,隔院秋千架下女孩子们的嘻闹声,柴火在灶中熊熊燃烧时的“哔剥”声……
所有的声音尤如漫天的星斗,乍看令人眼花缭乱,细思之下却各有各的位置。
身后的梧桐树上,一只落蚕正在安详地啃着一片树叶。
他的脚动了动,给两只搬着苍蝇匆忙归家的蚂蚁让开了一条路。
然后,他听见院门“砰”的一声开了。
地毯滚动,轮椅辘辘而来,停顿。
院子里忽然充满了一种沁人的花香。
他没有站起来,淡淡地道:“你来了。”
他不等慕容无风发话,又接着道:“让我猜猜这里面有多少我认得的人。尊夫人,小傅,顾兄,山水兄,表弟,谢总管,对了,替我问候二姐和几个侄儿。”
人在慕容无风身后一字排开,从左到右,正好是这个次序。只漏掉了一个站在荷衣身边的吴悠,却不知是他没有发现,还是故意不提。
他淡淡地又道:“慕容谷主只带了这么些人来,未免也太瞧不起唐家了。”
慕容无风冷笑:“我并不喜欢杀戮。只要你们交出唐三,并答应唐门从此不再碰云梦谷的大夫,我就让你们走。”他顿了顿,咳嗽了几声,接着道:“我想这个要求并不过份。”
唐潜道:“唐门从不受人要协,也从不和任何门派立定协约。诸位想要留下我们兄弟,就要凭本事。”
他站了起来:“是单打独斗,还是一起上,随便你们挑。”
荷衣道:“唐家果然有几个人物。我先上。”
唐潜正要张口,突听身后一个声音道:“老十一,这个人留给我!”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纯白衣裳的少年提着一把剑走了出来。
唐淮“嗤”了一声,斥道:“唐芃,一边呆着去,别没大没小的,叫十一叔。”
少年双眉一皱,头昂得很高,大步走到院中,对荷衣道:“我叫唐芃,唐淞的儿子。”
他看上去大约只有十八九岁,和唐三一样披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一张瘦削英俊的脸,浓眉深目,眸子中有一种奇异的光彩。
他系着一条暗红色的腰带,拇指上戴着一粒红玉斑指,手腕上系着一条朱红的丝巾。走到唐潜的竹椅边,腿一抬,右脚蹬到扶手上,信手系了系黑皮靴上的带子。
抬腿时,衣摆依次滑落,露出一条修长结实的光腿。原来衣袍的下摆并未缝成一片,而是分成八片重叠地垂下来,他解下手腕上的丝巾,将它系在膝盖之上的三寸之处,牢牢地打了个结。
衣袍内只穿着一条短裈。这是什么装束?
荷衣双唇含笑,悠然地看着这个精神抖擞的青年,目光掠过他的腿,移到了他腰后的那柄红鞘窄剑上。
她的脸变了变,道:“这是唐缓歌的剑。”
唐芃盯着她,缓缓地道:“他是我祖父。”
荷衣深吸了一口气,道:“他还活着?”
“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已。”他说“风烛残年”四个字时,故意拿眼光扫了扫慕容无风,故意把目光定在他那条枯萎的左腿上。
他手指一按机簧,“呛”的一声,剑鞘弹开,飞到空中。他的人便如鹰隼般标起,箭一般疾掠过去。
鲜红的剑绦卷起一地鲜黄的落菊,洒在空中,被剑气所激,顿时化作碎片,纷纷扬扬,如三秋的细雨飘了下来。
他长腿一挑,手指在空中捏出剑诀,剑脊鲜红,宛如夕阳边的一道霞光,向她破空击来!
她笑了笑,却没有动,只是慢吞吞地脱下了自己的一双绣花鞋,赤足如雪,待到长剑袭来,她身形一纵,双足在空中一点,紫衣飘荡,人却向一旁观战的唐三掠了过去!
唐三铁杖一挥,左掌一拍,身旁的一棵梧桐树应声而断,化成三截,向荷衣袭去!
这一切变化得太快!
唐门的人搞了半天才弄清,荷衣的目标根本不唐芃,也不是唐三,所以等她赤足在空中一个倒踢,将一段树干踢向唐芃时,她的剑已到唐淮的跟前!
她要抓唐淮!
黑影闪动!她的手已几乎触到唐淮的袖子,却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地袭过来,刀光一闪,竟将她的袖子生生削断,幸亏她退得快,不然,她的整只臂膀便要被那把刀卸了下来!
回过神来,她看见了唐潜。
“有没有人告诉过夫人,打架要一个一个地来?”他将唐淮往后一推,淡淡地道。
可怕的瞎子!
“我知道有很多人恭维你是天下第一剑,不过,你应当有自知之明。”他继续道:“你退步得很快,江湖很快就会没有你的位置。”他抱着刀,有一双空虚的眸子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道。
荷衣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又红一阵。
她知道他说得不错,这一年,为了慕容无风的病,自己已有好久没有坚持练功了。在江湖这种瞬息万变的地方,进一步难,退一步却很容易。
她脸色苍白地道:“承教,不过我还是能要唐三的命。”
她的人忽又飞身而起,顷刻间已掠到了唐三的面前。她的剑并不快,剑招一点也不奇怪。江湖上的人却都知道,楚荷衣通常要到最后一刻才突然变招。相比之下,不是最后一招的那一招通常都是假的,不过掩人耳目而已。
她长剑挥出时,唐三也霍然出掌,运杖如风。
慕容无风虽坐得离他们很远,却已感到额边垂下的长发为唐三的杖风所激,忽然扬了起来。
空中没有风,却一种说不出的窒闷之气。
他的心忽然收紧,忽然紧张地看着荷衣。
心跳得太快,他有些受不住,从怀中掏出木瓶,吃下一粒药丸,再抬起头时,只见前方火星四迸,一阵兵器交割之声,唐三已然直直地倒了下去!
唐家的兄弟立时一涌而上,将荷衣团团围住。
荷衣微微一笑,道:“怎么?人一死,就群起而攻之了?”
她的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顾十三道:“你去歇歇,这里由我和小傅应付。”
她点点头,飞掠而起,正要向慕容无风奔过去,那黑影已如鬼魅般地贴了过来。
唐潜。又是唐潜。
他的轻功居然一点也不比她慢,他的腿更长,人在空中优美地一翻,已超过了她,也向慕容无风的方向赶了过去!
她的心蓦地沉了下来。慕容无风身边的几个人,若论单打独斗,只怕都不是唐潜的对手。
刀,他的刀在如血的残阳下幻出一道道迷光。
她的心跳得很快,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她看见唐潜一刀已向谢停云砍去,山水与表弟扑了过来,但在一旁的唐芃的也加入的战营。顿时间,云梦谷的人都挡不住唐潜凌厉的攻势。
她的手心已全是冷汗。
慕容无风的背后便是门,关闭的门,他手足无力,连推动轮椅都感困难,莫说是身后已无路可退。
她不顾一切地向慕容无风冲了过去,一剑直挑唐潜的后心。
他挥刀霹雳般地一击,将表弟的弯刀击得飞了起来!然后他扬起刀鞘往慕容无风身上一送。
他的眼中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人,却知道对付慕容无风根本不需用刀,刀鞘轻轻一拍,他就会昏死过去。
所以他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
然后他听见“扑”的一声,刀鞘显然击中了他!
正当抽身回退时,他忽听见“啊”的一声轻呼,中击的竟是个女人!
然后耳边响起了一个痛苦却熟悉的声音:“不要……你不要伤了先生!”
他的心跳忽然停顿!
那是吴悠的声音!为什么会是她的声音?难道他伤的人是吴悠?
他冲过去,一把将那个人抓了起来。那是一个柔软身躯。他的心颤抖了起来。是她,果然是她。若不是慕容无风死死地扶住她,她已向后倒了过去。
他抱起她,一掠十丈,消失在渐渐暗下来的夜色之中。
第十一章
(1)
天刚刚暗下来,羊皮灯笼已高高地挑在了听风楼恢宏气派的四角飞檐上。
雅室内金猊香绕,蚖脂明灭,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浓的花椒味。
唐隐僧尝了尝碗中几片雪白光滑的鱼肉,不由得点头赞道:“想不到出了蜀,还能在这里尝到这么地道的水煮鱼片。”
赵谦和淡淡一笑,雍容地饮罢杯中之酒:“唐总管若是看上了这里的菜,当常来这里走走。”
“当然当然。只是哪里有空?咱们都是忙碌的生意人,哈哈。慕容先生的身子还好?”
“托总管的福,总算还能起床。”
“抱歉得很……这次我带了些唐门独制的‘消风散’,对风湿有奇效,算是一点土仪,不成敬意。”他将一个精制的描花漆盒递了上去。
消风散里含有一种唐门大山之中独有的“醉鱼草”,外敷效果尤为显著。
“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赵谦和将盒子接了过来,交仆从收了,又递给他一个红包:“唐总管莫笑我们土气,我给总管准备了一车上好的茶叶。这是一点小意思,算是我们送给夫人的胭脂钱。”
“那我就替吟秋多谢了。”唐隐僧从容地接过,赵谦和的“意思”从来不小。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这次木防已的价格我们原本对所有的老主顾都涨了三成。但考虑到唐家和慕容家生意往来的额度,我们只涨两成。市面的零售唐总管是晓得的,涨了一倍不止。”酬酢结束,赵谦和缓缓地进入正题。
“唔,市价飞涨,焉知不是你们云梦谷在囤积居奇。”唐隐僧不动声色地道:“益草堂的价格也不过涨了八成而已。”
“益草堂的药你们信得过?”
“慕容先生已赚得够多了,何必还和老主顾们斤斤计较?”
“谷主卧病太久,脾气难免大些。按他的意思,批发当全部上涨五成。我们和他商量了半天,才勉强答应对几家老主顾区别对待。至于唐家的这两成,还是我和郭总管自己的主张,根本没敢跟谷主说。”
“可是,景天、杏仁、半夏这几种药材你们也涨了两成。我们哪里受得了?”唐隐僧慢慢地道。
“这三种药咱们好商量,但木防已只能是这样了,不能再让了。”
“不如这样,川穹与天星木我们让一成,景天与半夏你们让一成。木防已就算了。我们少买一些,若是实在不够可以找益草堂。”
“这个……不大妥罢?景天与半夏你们要得太多,我们最多只能让半成。杏仁倒可以考虑……”
“那就这样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