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记忆-第1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每次回到者要寨子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奶奶曾经给我讲述的那些关于“豺狗”的故事。望着寨子周围的山坡,我常常会问:这些山坡上,何时才能够再有“豺狗”出没啊?也许,者要寨子永远也不会再有“豺狗”出没的现象发生了。因为,在寨子周围的山上,根本就没有了适应““豺狗”生活的山林。也许,关于“豺狗”的故事,对者要寨子里的人来说,只能成为一些远古的传说。其实,有无“豺狗”对现在的人来说已经无所谓了。重要的是,豺狗的有无却成了衡量生态环境好与坏的一个标尺。有豺狗出现,说明寨子周围有可以让豺狗生活的山林。豺狗绝迹了,寨子周围还会有茂密的山林吗?山上无林,生态会好吗?生态不好,今后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这样的道理,还需要再赘言下去吗?
山上树林的消失,缘于那个急于“超英赶美”而大炼钢铁的年代。那时,为了大炼钢铁,村里人个个挥动斧头,由近而远将寨子周围山坡上的树林一片接一片地砍倒,然后扛到一个名叫“白秧坪”的地方焚烧起来。山林砍败了,钢铁却没有炼出来。当一山又一山的树林被砍倒燃烧成一堆又一堆的灰烬时,人们从柴灰里掏出来的,仅有几坨毫无用处的由生铁浆与泥沙混合后凝结而成的东西。大炼钢铁运动结束后,饱受饥饿拆磨的人们,又大片大片地放火烧山,将一坡又一坡的山林开垦成耕地种上苞谷。人们的肚子渐渐填饱了,山上的树林却一天比一天减少了。伐木的斧声还在耳际边回响,烧山的烈火又在眼前惊现,就是再大胆的豺狗,也肯定是不敢久留。即使者要寨子周围的山坡,曾经是那些豺狗的祖祖辈辈一直居住的地方,但经受到惊吓且已没有栖身之所的豺狗们,也不得不惊恐万分地一步三回头泪流满面地离开故土远走他方逃生而去……
二
我至今还记得,在我还很小很小的时候,者要寨子前面的那片青岗树林,是何等的茂盛何等的壮观呀。大半壁山坡上,全生长着高大的青岗树。那些青岗树,粗大的要两三个人手拉手才能围得过来,细小的也要有家里盛菜的缸钵那么大,一株株笔挺挺地直指云天。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走进青岗树林里,也是难予看到天空的太阳;那些密密层层的枝叶,将头顶上的天空全部遮挡了,让你感觉就像走进了一个用翡翠砌成的宫殿,高大挺拔的青岗树主干,就是宫殿的柱子,遮在头顶上的枝叶,就是宫殿的房顶。树林里,地下是一层厚厚实实的枯黄的落叶,踩上去便发出沙沙的响声,感觉到脚底下软软的,就像是踏上了一层酥松的沙土上面。头上有密密层层的枝叶,地上有厚厚实实的枯叶,就是在久旱无无雨的干燥季节,走进青岗林里也感觉空气是那样湿润,那样新鲜。刨开脚下那层厚实的枯叶,发现下面的泥土也是湿润的,湿润得让人感到振奋甚至欣喜若狂。
据说,这片青岗树林里过去也是豺狗经常出没的地方。但寨子里的人却似乎都不惧怕。在夏季雨后的日子,村里人都喜欢往青岗树林里钻。因为,每到夏天,青岗树林里便会长出很多的野生菌,有伞把姑、三堂菌、牛肝菌等等,这些野生菌味道鲜美,但数量却不算很多,到青岗树林里不是每天都够捡得到。但比起在其它地方来说,到青岗林里能拾到这些野菌的机会却又多得多。而能够让人们每天都能够捡得到的,便是那些生长在青岗树下、被寨子里的人称为“青岗菌”的野生菌了。
只要到了夏天,“青岗菌”就会生长出来。特别是雨后的日子,“青岗菌”就生长得特别多。只要是长得粗壮一些的青岗树下,或多或少都要长出一些来。生长得多的,用一个背篼也装不完;生长得少的,也可装上大半提篮。这也正应验了“物多必贱”那句俗语。所以,寨子里的人总觉得“青岗菌”并不是那么好吃,特别是比起那些要靠运气才撞得着的“伞把姑”和“三堂菌”来说,更是觉得这可以用背篼装回家的“青岗菌”没有什么味道,甚至觉得吃起来还有些隐隐约约的苦涩感。即使这样,但这青岗菌毕竟是一种免费获得的下饭菜,所以一到夏季,人们还是会背起背篼,争先恐后地往青岗树林里钻,将那些长在青岗林树下的白色的、绿色的、红色的、甚至是黑色青岗菌摘回家,洗干净切成细片以后,拿到烧沸了的开水里滚一遍后滤起来用簸篮晾晒。每天劳动回家,就抓一大把晒干了的青岗菌,放在热水里浸泡片刻,再切几瓣大蒜和几颗生辣椒椒拌在一起炒,吃起来照样有滋有味。若能有几片肉添加进去,那味道就会更可口。
冬天里,人们也喜欢到青岗树林里转。因为一到冬天,青岗树上的一些枯枝就从树上落下来。更重要的是,一到冬天,青岗树林里就遍地都是从树稍上掉下来的长得饱满的青岗籽。人们在冬天里到青岗树里转,不但可以把那些从树上掉下的枯枝成捆成捆地捡回家烧火过冬取暖,还能够捡到很多的青岗籽。把那些青岗籽捡回来晒干,砸破外壳,取出里面的果仁,用酒曲发酵了酿酒,不但出酒量多,而且酒的度数高。用青岗籽酿出来的酒,略带一点嫩绿色,清亮得就像春天里刚抽出幼芽的青岗树叶子。一口呷下去,略有些苦涩味,但咽下候咙再细细回味,顿觉口中清爽无比,舌根里又泛起一丝微微的甜味,片刻之后,一股热流就从腹中暧暧升腾,能明显感觉到那股暖流正在心里一点点从胃升到肠里、升到喉间、再升到头顶。在寒冷的冬天里喝“青岗籽酒”,让人感到相当过瘾、相当舒服。正因为如此,一到冬天,就常有人去青岗树林里捡青岗籽,顺便也将那些从树上掉下来的枯枝捡回家烧火做饭取暧。
那时,村里尚处在集体时代,田地是集体所有,牛马是集体所有,山林也是集体所有。所以,对那片属于大队集体资产的青岗树林,大家除了到里面捡捡野生菌、捡捡青岗籽、捡捡落在地上的枯枝,对生长在林中的高大挺拔的青岗树,谁也不敢心存私念悄悄去偷砍伐回家使用。
那片青岗树林,成了者要寨子一道独特的风景。春风起的时候,山林便渐渐泛绿了,绿得让人兴奋,让人喜悦。天还没亮,林间便传来一声声婉转动听的鸟鸣,有的悠长而纤细,有的短促但高亢,有的舒缓慢而持久,有的急促但低回,令人听后心旷神怡。
夏天里,酷暑的热浪一浪热过一浪,青岗树林里那种名叫“依呐子”的昆虫,也“呐呐……呐呐……呐呐依——,呐呐……呐呐……呐呐依……”地鸣叫不停。那叫声很富有弹性,也很富有磁性,时而急促,时而舒绶,时而高亢,时而低回,特别是每鸣完一次,那尾音总是渐渐地从大声到小声、从高音到低音地缓缓滑下来,音声还带得有点颤悠悠的感觉,让人觉得就象是听一曲优美动听的乐器演奏。东面的虫鸣声正渐鸣渐小还没停止,西面的虫鸣又开始了。此起彼伏,也象树林外面的酷署热浪一样,一浪接一浪从不停止。林外的热浪猛烈时,林中的虫鸣就变得急促而高亢;林外的热浪渐渐退去时,林中的虫鸣也渐渐变得舒缓而低回。听着青岗林里“依呐子”的鸣叫,不管是坐在屋里休息的,还是在田间劳动的,人们似乎都觉得,天其实也并不那么炎热!真到夜里,随着夜色越来越浓,热气也渐渐散去。青岗林里,“依呐子”的鸣唱也渐渐停息。劳作一天的人们,也在渐渐凉爽的夜里进入睡梦之中。
狂风暴雨的时候,这片青岗树林就显得雄风十足。狂风起处,青岗树林便随风起伏,林涛时而从山脚涌上山顶,时而又从山顶涌下山脚,时而从山的东面涌向山的西面,时而又从山的北面涌向山的南面,时而却又只在半山腰的林间里打转转。狂风时刮时停,林涛也时起时落。风起林涛涌,青岗树林里便呼呼地发出一阵阵排山倒海般的巨响,让人心惊胆颤!风停雨住,青岗树林恢复了平静。“依呐子”依旧不停地叫,各种各样的鸟儿依旧不停地鸣。只是在林间的地上,又多了一层厚厚的落叶。
青岗树林留给我的回忆永远是美好的,每当想起青岗树林那些美好的情景,我总是兴奋得像回到了童年。但田地承包责任到户两三年后发生的那场抢伐青岗树的事件,总让我感到心痛无比。因为从那时起,青岗树林就难予逃过斧头的伤害。从此,青岗树林不再宁静;从此,青岗树林不再茂密。因为,青岗树林里的树木正一天天被人砍伐回家。
分田地到户以后,土地的生产大权已由农户自已掌握,很多人家在解决了吃饭问题后,都想修屋建房。可是,修屋建房需要柱头、需要檩子、需要穿枋、需要椽皮,但想修屋建房的人家,却又都没有多少积蓄可以用来购买建房材料。于是,便有人盯上了那片集体管理的青岗树林。漆黑的深夜里,寨子里的人便会常常听到有用斧头砍树的声音、或者是用锯子锯木料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青岗树林里传出来。此后,每当夜里出现狂风暴雨,第二天就会发现青岗树林里有几棵合抱般大小的青岗树不翼而飞了。那些被砍伐偷走的青岗树,都是被人在平时里东砍一斧西砍一斧日月积累地将口子砍深,只等狂风一刮将树子吹倒,便趁着大雨把树干扛走。留在树桩旁边的,只有一堆胡乱砍下来的树枝桠。村里的干部也曾多次到青岗树林里巡察,但总没逮住偷树的人。每当发生偷树事件后,村干部们也曾组织人员到寨子里的各家各户去查找,但总找不到刚被砍伐偷去的青岗树。村干部们怀疑,那些不翼而飞的青岗树,有可能是外村人来偷的,但肯定也有寨里的人参与。青岗树林里的青岗树,就这样这个月被人偷偷砍走一棵,下个月又被人偷偷砍走一棵,但村干部们却总查不出是谁干的勾当。
渐渐地,有人竟然明着去青岗树林里砍树了。起初只是在快要过年的那几天,有个把几个人去林子里砍些树桠枝回来煮棕粑。去砍树枝桠的那几个人也不跟村干部请示,自已想去便去了。拎着斧头,扛着扁担来到林里,选好几棵不算高的青岗树,脱下鞋子,吐两口唾液在手撑上抹了抹,便呼呼地爬上树去,拿起斧头砍下一些小枝桠。砍够了,便一溜子从树上滑下来,三下五除二把那些枝桠捆好担回家来。见这个人如此,其他人也坐不住了。集体的林子,你能砍我也能砍,于是,去林子里砍青岗树桠枝的人多了起来。这些人先是砍小树枝桠,然后有人便砍起了大桠枝。砍着砍着,又有人直接砍树了。见有人砍树了也没有村干部前来制止,于是大家都砍起了树,不再有人砍树桠枝了。
一时间,这片不知宁静了多少年的青岗林变得喧闹起来。斧头砍树的声音,大人喊小孩的声音,大人之间相互对骂的声音,小孩哭泣的声音,在青岗树林里响成一片。从青岗树林通往寨子里的路上,也是热闹无比,有用担扁挑枝桠回家的,有用肩膀扛树干的,有一家两夫妻或两父子或两兄弟抬的,有用牛马拖的,大家都匆匆忙忙地把砍倒的青岗树往家里搬,然后又匆匆忙忙地赶回青岗树林里砍树,似乎不把青岗林砍光砍完誓不罢休。砍伐声一直从早上响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