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烟花梦一朵-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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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明白你我在佛经上是怎样一种因果,既有缘相聚又因何中途分散,难道说这也有一定的定数么?记得我在北平的时候,那时还没有认识你,我是成天的过着那忍泪假笑的生活。我对人老含着一片至诚纯白的心而结果反遭不少人的讥诮,竟可以说没有一个人能明白我,能看透我的。一个人遭着不可言语的痛苦,当然地不由生出厌世之心,所以我一天天地只是藏起了我的真实的心而拿一个虚伪的心来对付这混浊的社会,也不再希望有人来能真真的认识我明白我,甘心愿意从此自相摧残的快快了此残生,谁知道就在那时候会遇见了你,真如同在黑暗里见着了一线光明,遂死的人又兑了一口气,生命从此转了一个方向。摩摩,你的明白我,真算是透彻极了,你好像是成天钻在我的心房里似的,直到现在还只是你一个人是真还懂得我的。我记得我每遭人辱骂的时候你老是百般的安慰我,使我不得不对你生出一种不可言喻的感觉。我老说,有你,我还怕谁骂;你也常说,只要我明白你,你的人是我一个人的,你又为甚么要去顾虑别人的批评呢?所以我哪怕成天受着病魔的缠绕也再不敢有所怨恨的了。我只是对你满心的歉意,因为我们理想中的生活全被我的病魔来打破,连累着你成天也过那愁闷的日子。可是两年来我从来未见你有一些怨恨,也不见你因此对我稍有冷淡之意。也难怪文伯要说,你对我的爱是e and true的了。我只怨我真是无以对你,这,我只好报之于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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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摩(3)
我现在不顾一切往着这满是荆棘的道路上走去,去寻一点真实的发展,你不是常怨我跟你几年没有受着一些你的诗意的陶熔么?我也实在惭愧,真也辜负你一片至诚的心了,我本来一百个放心,以为有你永久在我身边,还怕将来没有一个成功么?谁知现在我只得独自奋斗,再不能得你一些相助了,可是我若能单独撞出一条光明的大路也不负你爱我的心了,愿你的灵魂在冥冥中给我一点勇气,让我在这生命的道上不感受到孤立的恐慌。我现在很决心的答应你从此再不张着眼睛做梦躺在床上乱讲,病魔也得最后与它决斗一下,不是它生便是我倒,我一定做一个你一向希望我所能成的一种人。我决心做人,我决心做一点认真的事业,虽然我头顶只见乌云,地下满是黑影,可是我还记得你常说“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力”。一个人决不能让悲观的慢性病侵蚀人的精神,让厌世的恶质染黑人的血液。我此后决不再病(你非暗中保护不可),我只叫我的心从此麻木,不再问世界有恋情,人们有欢娱。我早打发我的心,我的灵魂去追随你的左右,像一朵水莲花拥扶着你往白云深处去缭绕,决不回头偷看尘间的作为,留下我的躯壳同生命来奋斗。到战胜的那一天,我盼你带着悠悠的乐声从一团彩云里脚踏莲花瓣来接我同去永久的相守,过吾们理想中的岁月。
一转眼,你已经离开了我一个多月了,在这段时间我也不知道是怎样过来的,朋友们跑来安慰我,我也不知道是说甚么好。虽然决心不生病,谁知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离开过我一天。摩摩,我虽然下了天大的决心,想与你争一口气,可是叫我怎生受得了每天每时的悲念你的一阵阵心肺的绞痛。到现在有时想哭,眼泪干得流不出一点;要叫,喉中疼得发不出声。虽然他们成天的逼我一碗碗的苦水,也难以补得我心头的悲痛,怕的是我恹恹的病体再受不了那岁月的摧残。我的爱,你叫我怎样忍受没有你在我身边的孤单。你那幽默的灵魂为甚么这些日子也不给我一些声响?我晚间有时也叫了他们走开,房间不让有一点声音,盼你在人静时给我一些声响,叫我知道你的灵魂是常常环绕着我,也好叫我在茫茫前途感觉到一点生趣,不然怕死也难以支持下去了。摩!大大!求你显一显灵罢,你难道忍心真的从此不再同我说一句话了么?不要这样的苛酷了罢!你看,我这孤单一人影从此怎样去撞这艰难的世界?难道你看了不心痛么?你爱我的心还存在么?你为甚么不响?大!你真的不响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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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游》序(1)
我真是说不出的悔恨为甚么我以前老是懒得写东西。志摩不知逼我几次,要我同他写一点序,有两回他将笔墨都预备好,只叫随便涂几个字,可是我老是写不到几行,不是头晕即是心跳,只好对着他发愣,抬头望着他的嘴盼他吐出圣旨来我即可以立时的停笔。那时间他也只得笑着对我说:“好了,好了,太太我真拿你没有办法,去耽着吧!回头又要头痛了。”走过来掷去了我的笔,扶了我就此耽下了,再也不想接续下去。我只能默默的无以相对,他也只得对我干笑,几次的张罗结果终成泡影。
又谁能够料到今天在你去后我才真的认真的算动笔写东西,回忆与追悔将我的思潮模糊得无从捉摸。说也惨,这头一次的序竟成了最后的一篇,哪得叫我不一阵心酸,难道说这也是上帝早已安排定了的么?
不要说是写序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落笔,压根儿我就不会写东西,虽然志摩说我的看东西的决断比谁都强,可是轮到自己动笔就抓瞎了。这也怪平时太懒的原故。志摩的东西说也惭愧多半没有读过,这一件事有时使得他很生气的。也有时偶尔看一两篇,可从来也未曾夸过他半句,不管我心里是多么的叹服,多么赞美我的摩。有时他若自读自赞的,我还要骂他臭美呢。说也奇怪要是我不喜欢的东西,只要说一句“这篇不大好”他就不肯发表。有时我问他你怪不怪我老是这样苛刻的批评你,他总说:“我非但不怪你,还爱你能时常的鞭策,我不要容我有半点的‘臭美’,因为只有你肯说实话,别人老是一味恭维。”话虽如此,可是有时他也怪我为甚么老是好像不希罕他写的东西似的。
其实我也同别人一样的崇拜他,不是等他过后我才夸他,说实话他写的东西是比一般人来得俏皮。他的诗有几首真是写得像活的一样,有的字用得别提多美呢!有些神仙似的句子看了真叫人神往,叫人忘却人间有烟火气。它的体格真是高超,我真服他从甚么地方想出来的。诗是没有话说不用我赞,自有公论。散文也是一样流利,有时想学也是学不来的。但是他缺少写小说的天才,每次他老是不满意,我看了也是觉得少了点甚么似的,也不知道是甚么道理,我这一点浅薄的学识便说不出所以然来。
洵美叫我写摩的《云游》的序,我还不知道他这《云游》是几时写的呢!云游?可不是,他真的云游去了,这一本怕是他最后的诗集了,家里零碎的当然还有,可是不知够一本不。这些日因为成天的记忆他,只得不离手的看他的信同书,愈好当然愈是伤感,可叹奇才遭天妒,从此我再也见不着他的可爱的诗句了。
当初他写东西的时候,常常喜欢我在书桌边上捣乱,他说有时在逗笑的时间往往有绝妙的诗意不知不觉的驾临的,他的《巴黎的鳞爪》、《自剖》都是在我的又小又乱的书桌上出产的。书房书桌我也不知给他预备过多少次,当然比我的又清又洁,可是他始终不肯独自静静的去写的。人家写东西,我知道是大半喜欢在人静更深时动笔的,他可不然,最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尤其是离不了我。我是一个极懒散的人,最不知道怎样收拾东西,我书桌上是乱的连手都几乎放不下的,当然他写完的东西我是轻意也不会想着给收拾好,所以他隔夜写的诗常常次晨就不见了,嘟着嘴只好怨我几声。现在想来真是难过,因为诗意偶然得来的是不轻易来的,我不知毁了他多少首美的小诗,早知他要离开我这样的匆促,我赌咒也不那样的大意的。真可恨,为甚么人们不能知道将来的一切。
我写了半天也不知道胡诌了些甚么,头早已晕了,手也发抖了,心也痛了,可是没有人来掷我的笔了。四周只是寂静,房中只闻滴答的钟声,再没有志摩的“好了,好了”的声音了。写到此地不由我阵阵的心酸,人生的变态真叫人难以捉摸,一霎眼,一皱眉,一切都可以大翻身。我再也想不到我生命道上还有这一幕悲惨的剧。人生太奇怪了。
我现在居然还有同志摩写一篇序的机会,这是我早答应过他而始终没有实行的,将来我若出甚么书是再也得不着他半个字了,虽然他也早已答应过我的。看起来还是他比我运气,我从此只成单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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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游》序(2)
我再也写不下去了,没有人叫我停,我也只得自己停了。我眼前只是一阵阵的模糊,伤心的血泪充满着我的眼眶,再也分不清白纸黑墨。志摩的幽魂不知到底有一些回忆能力不?我若搁笔还不见持我的手!!
三一、十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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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眉小札》序(一)
振宇连跑了几次,逼我抄出志摩的日记。我一天天的懒,其实不是懒!是怕,真怕极了。两年来所有他的东西我一共锁起,放在看不见的地方,总也没有勇气敢去拿出来看,几次三番想理出他的信同日记去付印,可是没有看到几页就看不下去了。因为我老是想等着悲哀也许能随着日子一天天的溶化的,谁知事实同理想简直不能混合的。这一次我发恨的抄,三千字还抄了三天,病了一天,今天我才知道,等日子是没有用的。不看,也许脑子的印象可以糊涂一点,自己还可拿种种的假来骗自己。可是等到看见了他那像活的似的字,一个个跳出来,他的影子也好像随着字在我眼前来回的转似的,到这时候,再骗也骗不住了,自己也再止不住自己的伤感了,精神上又受不住,到结果非生病不可。所以我两年来不但不敢看他的东西,连说话也不敢说到他,每次想到他,自己急忙想法子丢开,不是看书就是画,成天只是麻木了心过日子,甚么也不想,甚么也不管。
这本日记是我们最初认识时候写的,那时我们大家各写一本,换着看的。在初恋的时候,人的思想、动作,都是不可思议的。他的尤其是热烈,有许多好的文字,同他平时写的东西完全不同,我本不想发表的,因为他是单独写给我一个人的,其中大半都是温柔细语,不可公开的。不过这样流利美艳的东西,一定要大家共同欣赏,才不负它的美。所以我不敢私心,不敢独受,非得写出来跟大家同看不可,况且从前他自己也曾说过:“将来等你我大家老了,拿两本都去印出来送给朋友们看,也好让大家知道我们从前是怎样的相爱。等到头发白了再拿出来看,一定是很有趣的。”他既然有过意思要发表,我现在更应该遵他的遗命,先抄出一部分,慢慢的等我理出了全部的再付印成一本书,让爱好的朋友们都可以留一个纪念。
三月十九日小曼灯下
《爱眉小札》序(二)(1)
今天是志摩四十岁的纪念日子,虽然甚么朋友亲戚都不见一个,但是我们两个人合写的日记却已送了最后的校样来了。为了纪念这部日记的出版,我想趁今天写一篇序文;因为把我们两个人呕血写成的日记在这个日子出版,也许是比一切世俗的仪式要有价值有意义得多。
提起这二部日记,就不由得想起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