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零人三部曲-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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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回眸一顾将给父母带来更大的痛苦,我所能做到的,只有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两位老人家能挺过这次几乎致命的打击。
入狱后和家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看守所里,父母故作镇定地关心着我的一切,尽是嘘寒问暖的话语,但当会面结束铃声响起的时候,父亲终于失声痛哭起来,喃喃道:“闻龙,十年哪!十年哪!爸爸可能等不到你出来了!”这时,再怎么坚强的我也终于控制不住感情的波澜,泪水顺着脸颊飞溅而下,一个劲儿地哭喊道:“爸爸,妈妈!”(写到这里,泪水再次充满了我的眼眶。)
多年以后的一个早晨,教管忽然把我叫到办公室,他面带同情地对我说:“112!(监狱里的代号)现在带你回家,看你父亲一面,希望你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也希望你和我们合作,顺利完成这次探望!”
听到这里,我知道父亲当年说的话就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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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的伤(2)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便回到了我久别的故乡。家乡的变化很大,在我看来这已经是个陌生的都市,处处都可以看到和大城市一样豪华的建筑,街道也变得十分整洁宽敞,马路两旁人来人往,一派繁华景象。
我没心情去欣赏这改革开放后富裕起来的景象,心里牵挂着的是卧床两年多的老父亲。父亲得的是绝症,医生早在一年前就对父亲的治疗失去了信心,可父亲一直以顽强的毅力硬撑着等我回来,可想而知父亲遭受了多大的痛苦,身体上的病痛,心理上的绝望,渐渐地吞嗜着父亲的生命,但他默默地忍受着煎熬,一心盼着儿子的归来。
车终于在家门口停了下来,我打开车门,第一眼看到的是年迈的母亲和既熟悉又陌生的家,走到母亲面前,扶着她老人家的手,轻轻地说:“妈,我们进屋去吧!”
母亲含着泪,应了一声。
进了家门,母亲把我领到房内父亲的床前,轻轻地对着躺在床上的父亲说:“坤生,闻龙回来看你了。”父亲应了一声,那声音仿佛是从喉头滑落出来的一样,让人感觉那么的疲惫。
房间里很暗,母亲让我站到父亲床前,她自己走了出去,顺手打开了灯。当灯光亮起的时候,我日思夜想的父亲,这个平凡但在我看来无比伟大的父亲,跃然在我眼前,这就是我父亲么?这就是梦里多次拉着我的手小心走过马路的父亲么?
由于病痛的折磨,父亲只能吸点流质的食物,营养不良再加上近两年的卧床不起,父亲已经瘦得不成人样,深陷的眼窝无神地寻找着我的身影,嘴唇颤动着,用尽全身气力,挤出了一句话:“龙啊,回来啦!”
听见父亲的声音,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夺眶而出,全身像和透了的面一样软倒在父亲床前,紧紧握着父亲那已经没了肌肉的手,失声道:“爸爸,闻龙回来看您来了!”
父亲抬起手,颤巍巍地抚摸着我满是泪水的脸颊,轻轻道:“龙啊,让爸好好看看你,让爸好好看看你!”
我哭着说:“爸!闻龙对不起您啊,闻龙给您丢脸了啊!”
父亲这时也克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两滴泪从深陷的眼窝里顺着眼角滚落下来;我知道,父亲想大哭一场,但他老人家再也哭不出太大的声音,听到的只是喉头发出的“呜呜”悲鸣。
这一天的一切,永远印在了我记忆里,刻骨铭心的伤,将伴随我的一生。
回到监狱的第三天,父亲去世了。那天,我没完成工作任务,一个人在机床边,铺了张简易床,一直睡到了收工铃响,被带班的教官看到,才喊我起来。
1993年的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下午,我走出了监狱的大门。
搭上回家的车,挑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了下来,手,不由自主地捂了捂胸前的口袋,里面有我的精神寄托,有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回家后的第二天,母亲领着我来到了山脚下父亲的坟前,流着泪收拾掉父亲坟上的几片落叶,一边喃喃道:“老头子,闻龙回来了,闻龙这次是真的回来了,你就放心地去吧!”
我默默地看着父亲的坟,好一会儿,才走到墓碑前,轻轻摸着墓碑上爸爸的名字,就好像在摸着爸爸的手;就这么跪在爸爸坟前好长时间,母亲在一旁只是默默地流泪。
我小心翼翼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又很谨慎地把纸包打开,拿出里面我珍藏了两个多月的六支烟,插到了父亲的墓碑前,点燃后,看着缭绕的烟雾道:“爸!闻龙回来了,闻龙看您来了!”
坟旁一棵不知名的小草上,飞出一只灰色的蝴蝶,它围着我飞了两圈,转身向大山深处飞去。
念慈恩(1)
曾经看到一篇文章《妈妈,你可不可以爱爱我》。文章列举了日常生活中母亲各种不恰当的教育方式以及对自己的种种“恶劣”态度,期望母亲以自己需要和喜欢的方式来表达对自己的爱。我马上跟了帖,就四个字…“年少无知”。
是的,因为我也曾这样年少无知过。我也曾对母亲怀有极度的怨恨。在不止一次的争吵中,她恶狠狠地后悔没有把我一生下来就掐死,我则在心里默默诅咒她。我从不记得她对我的教育有过心平气和的时候,每次都是咬牙切齿。
我从小就跟随父亲,“妈妈”这个名词对我来说是遥远而陌生的。久别团聚后我见到她,喊了声“阿姨”,然后就开始了我们漫长的对立。
因为偷看课外书,因为放学后到同学家玩,因为与妹妹争吵,因为打翻了茶杯,因为不会做题目,因为做手工,因为种种有理没理的缘故挨打无数次。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规定我坐着不许动,用量衣服的尺,动一下抽一下,打到大腿上一道道的血印子,还不许哭。更多的时候她不动手,只在一边例数我的罪状,让父亲揍。
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活着没有温暖,想要自杀,还不止一次地试图离家出走。后来《血疑》播出时,我猛然觉醒,自己肯定不是她亲生的,可是长相和血型又找不出一丝纰漏。为什么居然是她生的呢?我不无遗憾。不然这一切的悲哀还可以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就像墙角里生长的草,无人打理。大冬天,睡一条薄薄的褥子,从来没有人问我冷不冷。自己不动手,就没有温暖的被褥,就没有干净的衣服。
有一次单位组织看《妈妈,再爱我一次》。大家哭得眼睛肿肿的,只有我无动于衷,怎么眨巴眼睛也挤不出一滴眼泪。因为我从来不觉得妈妈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有啥作用,有那么深的感情,值得哭吗?
结婚后跟母亲分开了,大家反而客气了许多。她不久就病倒了,胃病。我带着她去找熟人医生看病。她跟在我的后面,虚弱而胆怯,哪里还有以往的威风?我顿时有些酸楚。
那时我已经怀孕,空余的时间我就回家陪她闲聊。坐在阳台上,她回忆起当年怀我的时候,正在乡下农场,妊娠反应严重,吃什么吐什么,白天还要按时出工,难得借别人的电炉烧一顿烂面。胃病就是那时落下的根。后来,隔壁果园的苹果熟了,几分钱就一大篮,于是她整天吃苹果,那种酸得别人咬不下口的东西,她吃得津津有味,从夏天吃到秋天我出生。“所以你才这么白。”她说。
在这之前,这样温情的对话在我们之间几乎没有过。病中的她分外依恋人,经常盼望我回家,有时在电话里跟我一讲就是一小时,诉说她的病痛和她的灰心。好在吉人天相,一切都过去了。她渐渐恢复了健康。
终于解开心结是因为女儿的诞生。
一定是老天惩罚我曾经的大逆不道,才让我经历了无比痛苦的生育折磨。然后又是辛苦地哺育孩子。养儿方知念慈恩,我终于体会到了母亲的不易,何况她还是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女儿在襁褓里对着我微笑。依稀仿佛,那就是我。
我也是这样让母亲经历了无法忍受的痛苦才来到这个世界的,也是这样被母亲抱过哄过,也是这样吃她的奶,也是这样无限依恋着她,看到她就开心地笑,也是这样被她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大。想象得出断奶后我不得不离开她时,她无可奈何的悲伤。
黑白照片里年幼的我被母亲抱在膝头疼爱,照片背面有她娟秀的字迹,写着我的乳名。而这些,我都不记得了。我记住的,只有她打在我身上的尺子,只有她责骂我的句子。
我们经常自律要对人宽容,为什么对父母有时却反而那么苛刻呢?无数次我这样问自己。是记忆有选择地让我记住了痛,而忘记了她给予过我的巨大的恩情。
仔细回想从前,我生病的时候,她关切地询问,在床前端汤送水;毕业分配的时候,是她想办法托熟人,给我找了个好点的单位;师范住校的时候,她赶到学校来看我,带给我许多好吃的和她织的毛衣;她出差总是不忘记给我们姐妹带点东西,从杭州带回的那块白色的真丝,还给我做了条漂亮的连衣裙……这些,如果不刻意寻找,我也都几乎忘记了。
念慈恩(2)
狭隘就像一只巨大无情的手,只攥了一把记忆的尖刺在手心,而那些最宝贵的愉快时光,都从指缝间被我轻易失落。于是感受到的,只有刺痛。
身为子女,又有什么权利要求父母为我们做些什么呢?生命和成长,已经是他们无偿的给予。也许他们是缺乏科学合理的教育方式,也许是因为他们让我们错失了一些机会,让我们的经历多了一些坎坷,但是幸运与否是每个人的造化,就像诞生根本无法选择家庭出身一样。怎能因此而责怪父母?
我想,我们能做的就是不断修正自己对待子女的态度,尽量不让他们有我们当年的怨恨。
看着母亲慈祥地陪外孙女玩耍,我会不时地愧疚。我希望自己以后还能弥补曾经对她的不敬,并且希望父母亲都健康、平安、长寿,让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心灵最后可以依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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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妹妹
童年对于每个七十年代人来说,都是一段甜蜜而快乐的记忆,尽管这段记忆已经变得相当遥远。童年的我们天真而单纯,童年的记忆时常在梦中萦绕……
我对童年印象最深的就是和妹妹捉迷藏,不是平常意义上的游戏,而是因为我不爱带着这个小不点儿,出去玩的时候总是想甩掉她,一个人藏起来,然后自由自在。她跟得紧了,我就揪下村头柳树嫩嫩的枝条,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拧动外面的一层皮,让树枝“皮肉分离”,再用小刀削去皮的两边,做成一吹就出声的“叫叫”给她,她吹着玩,就不粘着我了。
夏天的傍晚是孩子们的世界。晚饭后是我和小伙伴们最快乐的时候,天不黑,大人不找,我们绝不回家。玩的就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游戏:抓人。你追我跑,我追你跑,街头巷尾都是我们游戏的场所,我们似乎不知道累,跑起来一溜烟,笑起来一大串,开心极了。妹妹虽然只小我两岁,可跑得比我慢很多,为了我可以自由自在地玩,不照顾她这个“小跟班”,我就常和她捉迷藏。我们跑起来,妹妹是绝对追不上的。可小小的她只知道姐姐是她的惟一,她是一定要跟着的。一次为了自己玩,我骗她在角落里等我,结果把她给忘了,当时天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