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如歌-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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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太阳火毒。那个还是李落落的十岁女孩考完试提前回到家,看到那幅让她恨了十几年的画面。一向端庄的母亲躺在沙发上,旁边坐着那个引起她家庭不断纷争的男子,正试图解她的扣子。她被这个场面惊呆了,愣了许久,突然回过神,从脚底使足了劲,大声尖叫了一声:“妈——”沙发上的人一跃而起。依稀记得她是从写字台里找来一把弹簧刀,她母亲惊得跳了起来,一把推倒她,她倒下,头磕在门上,鲜血流到眼睛上,糊住了她的视线,她恐惧地颤抖着,只看到她的母亲披头散发跑出来,抽她的耳光,一边哭泣,一边抽,一下一下,她把她的耻辱,一个做母亲的耻辱,卯足了劲,凄厉地宣泄着。记不得多久,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她正用凉水敷她的脸。她的眼是红肿的,她吸了口气说:“我没有享过你们李家一天的福,以前受他妈的气,后来受他的气,再到你,原以为有指望了,谁知道还要受你的气。我想过了,你长大了我也不指望你能对我怎么样,我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她像是把她生平所有的力气都拿来,吸了下鼻子:“我跟他这辈子算没意思了,找个人能在一块就在一块——哪怕他是哄我我也愿意。”
“你跟我一个属相,夜里十二点钟出生,命硬得很。你外婆早说我命克不过你,果不如此,我看我还是早点离了你为好,以后跟你过的男人我看也不知道怎样,你以后定是留不住人的。”十几年后的今天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她的这段话,仿佛一个咒语,我永远无法留住珍惜的东西,要么看着它走远,要么,看着它在我面前跌得粉碎。
过继后的日子却过得很好。二姨不能生育,我是唯一的孩子,很是受宠,可是我却不能告诉他们,我不能爱他们,那是一种先天残疾,无论用多少药也没办法救治。我已经记住了我有一个养了我十几年的生身母亲,我以为我哪一天再次见到她当我发泄完对她的恨,就能丢下对她同样重的爱了,我就能放下包袱来爱他们了,可是到了今天我发现,我发现我是不恨了,我也不再爱她了,可是,我只是谁都不爱了。
我是喜欢我的养父母的,打心眼里喜欢。可是却是一个喜欢奶奶的孙女对宠爱自己的亲人的喜欢,隔代的喜欢,为了得到更多好处的讨好的喜欢。本以为今天是一个收获的日子,收获对别人更多爱的能力,可是我只是在丢失,丢失了对她的爱,我再次被塞进河床透过缝隙看到我温润的体验能力渐渐流失。
她意识到从今天开始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同情甚至可怜。饭桌上她完全是一个外来者,一个被防御侵略的外来者,尽管她已经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她拥有的只是一个穷人的身份,每个人都在为她夹菜,每一筷子上都夹着满满的空洞,塞给她满怀的空白。她的血缘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好处,这里有她的姐姐,她的女儿。她的血缘是带有侵略性的,有嫌疑的。除了她的女儿,这里的人都是带防备的,他们不会让她带走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孩子,纵使她根本没有这样的奢望。这个饭桌是一个战场,每个人都在提醒她,她只是一个客人,她要怎样作客才算有自知之明。我已经习惯在或是离开这个家庭的生活,习惯了只靠善恶观念或者喜欢或是不喜欢来与人相处,无法为一个陌生人改变行事原则,就像习惯养父母鉴于瓜田李下不能管教我,事实上如果他们真的打我一顿我的确也会胡思乱想。我很早就不会做自己了,但也所以很早就学会了表演,这是一项谋生技能。却使人成为虚荣而应和别人的机器,可唾弃的卑下虚荣的奴隶,太过关心别人眼中的自己,因一个无足轻重的影子忘记原本的自己,真正的忘记。忘记得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楚我所做的事情哪一件才是源于我自己的本意。我颠倒了现实中应有的程序,对该现实的不够真诚,对虚假的暴露本质,总是不能与现实同步。
她回到了广州,那里至少还有对一条她忠心耿耿的狗,没有因为她想过放弃它而放弃她了的狗。她说那个男人触电死后她就养了那只狗,那只狗跟了她很久,她舍不得它,所以她要回去。
她走后她的亲姐姐说触电死了真是报应!同时拉着我的手说说:“你是在我们规矩人家里养大了的。”我忘记了报之以习惯性的微笑。
我想起白马湖的夕阳和十二岁的那个女孩。
七色的光不由分说地打在脸上,由于傍晚的缘故,光线已经失去了霸道的强烈。火烧云像华丽的缎子,被人剪得七零八落。随意地丢在天的一角。随风起伏的湖水闪闪发亮,看的人分不清晃动的涟漪来自这清澈的湖还是来自自己的眼眸。
白马湖是这善于遗忘世界的一滴眼泪。
湛蓝的天接着碧青的水,在水天相接处辉映出另一种奇妙的色调,从不张扬的藏青却又是最桀骜不驯的。她闻到一股浓重的复古气息。湖坡上零星的几座房子显然是守着这片湖生活的人家。烟囱里冒出缕缕青烟,隐隐地杂天空书写着“宁静”二字。宁静的白马湖不因孤独而颓丧。她想起了些什么,是“云渺渺,水茫茫”抑或“寒烟翠,天接水”。她缓缓地蹲下,抚摸白马湖的脸。
一捧水被静悄悄地托起,继而又从指缝间逃离回到属于它的地方。奄奄一息的阳光射在逃离的液体上,给它镀上一层金,熠熠生辉,无尽蔓延。看的人瞳孔受到了刺激,一些闪烁不定的东西游动着,终于滚落。她轻轻从衣袋里掏出那张写满十几岁女孩能想到全部安慰和祝福话的纸条,用一颗石子将它压在柔软的冬草上。这冬草应该是倦怠的情绪,低低地述说曾经的荣华,它是失落的心情,将自己掩藏在被人省略的角落,静静地缅怀一度遗忘的青春。
这看似繁华的世界拖着充满物质与欲望的累赘身体,售卖着无知与空洞,自以为是演绎着一场场所谓的生命的极致。她觉得头胀。长期失眠和挖掘引起的神经衰弱。她眺向远方,不使自己想太多,白马湖的水整片地映在天空和她的眼里,她觉得眼前迷迷蒙蒙,划过脸庞的液体投入湖的怀中,转瞬湮没。
没有声响地进行着。这片湖不因她而有所反应,哪怕巨大的馈赠也不可能给予回音。它是水做的心,容纳所有的感情,所以才如此的平静。此时她是多么希望被它注意,它不奚落,不劝慰,也不为她悲伤。
每个人都有独立的人格,不管他选择何种方式生活,继续或是放弃在这个世界上的角色都总有选择有或没有自己的理由的权利。白马湖最大的宁静在于坦然与尊重。它和她一样都有鲜有干涉的生活,还有更多的孤独。
她小心翼翼地将脚探进白马湖的怀抱,逼人的寒气电流般传进身体的每个部分。她打了个寒噤,此时竟有从水中抽出脚的欲望。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是如此害怕寒冷的,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足够果断与决绝。她鼓起全部勇气向前行进两步,再两步……然而,当冰冷的湖水没过腰际时,她的所有自信与不自信统统消失了。唯一存在的只有那人类最原始的本能。求生的意志打破一切傲慢的精神,一切所谓的思想如青烟一般,经不起微风一掠而过。
她费尽所有力气爬上湖岸。筋疲力竭的目光忽然扫到那石块下的纸,正讥笑似的压在她的肘下。她拣起上面的石子,用力向前砸,却只讥讽地扔了不到两步远。她抽出那张纸,抹平,铺向水中。湖水侵略了钢笔水的领地,字不紧不慢地从纸上浮了出来,转眼间,灰飞烟灭。以为一切都将随那张纸消失不见,她自嘲。原来,所有的准备只是为了填补未完待续时的那段空白。
火烧云的余热即将散尽,但天际残存的温度足够体贴繁华后的清冷。反璞归真的清爽不常拥有,但突然袭来的芳香足够冲刷黏腻下的俗恶气息。她想她还是应该思考思考的。
突然想到苏北走走。那里是我第一次离开家,可以任意得罪人的地方,所以也是我所能够最喜欢的地方。想到那的第一反应总是宁静。喜欢那些小镇,那些热闹的宁静,喜欢她那“未开化”的蒙胧的部分,那是一种良好的心理状态,无力与外界竞争却无意中构成了它的特点,为不少适应这种半闭塞生存状态的人留下一处生存空间。它不同与很多城市发展中的处境,与发达城市相比排不上号,同时又丢失了自己的味道,让人不能轻易记得。我喜欢极端的城市表情,如上海发展中完好地保留了地方韵律,在那里既可以关心工业运作下高楼机械,也可以欣赏弄堂怀揣里吴侬软语。这是尾随城市丧失自己的疏忽,想起在大学偶尔听到几个人炫耀自己城市小有发展而苏北却是落后的,忽然感觉好像跟小孩比个高,跟和尚比头发多,不过是漾着小家子气为自己落后时髦的沾沾自喜。仿佛到大都市逛了一圈,譬如看了人家穿了件有洞的牛仔裤,以为洋气,哪知只学了个形似,旁人怎么看都不是个味道。
我现在需要给热胀的大脑敷敷冰。
阿土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不去参加她订婚。
我说:“我在苏北。”
打电话给余晖,本只是随便打着试试,玩儿的心理,没想到他竟没有换号。回到了那家茶室。
“以为你换号了。”
“一直没有。害怕你会打电话给我。你换了号码。”
“快两年了,以为你当初说说而已,哪知竟真的一个电话都没有。”
“我真的想不通,你要走,至少也要告诉我,让我明白着。”
“还好吗?”
他并不说话,只是猛吸了口烟。
“我要结婚了。”
他把烟磕在烟灰缸上,轻轻敲了敲:“哦。”
“我想来看看你。”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是啊。”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再找他,也许只是习惯将苏北与熟悉的人或事联系在一起。也许只是因为苏北我只与他熟悉,如同一个老朋友,已经忘记认识他之外的更多。我所希望的只是找一个老朋友叙叙旧,仅此而已。他说我真的薄凉,我也问自己这个问题。陆离也这么说过,因为我总是那样轻易地就忘记了一个人。我同他同许多人一起时的确是真实地接受过真实感受的,在某一段时间内真心地希望能够为某人作出任何哪怕令人惊诧的举动。可是我的举动是暂时性的,我的热情比任何一个人都容易消退。我对陆离列举暗恋过的对象,他只是笑,也许正如他所说,我只是犯着一个惯犯的错误——把当时情绪当作爱情。那些我所经历的不过是把对书本上的憧憬套在现实的事物上,对现实进行想像,实际上我已丧失了实现自我爱的能力。在我翻阅无数书籍,当个中故事一次又一次让我愤怒、悲伤或是喜悦时,当我不再为这些故事触动时,我已经丧失了这种能力。我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我自己的,而是模仿故事或自己的构想而为的表演。我自己变成一个走私者,专门偷运别人的情感。许多一刹那间,我有自己真实的真正的属于自己的感受,我感受到那份贴实的感动,或是悲伤地喜悦着,或是快乐地喜悦着,如同我对余晖抬头45度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