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师爷的儿媳妇-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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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冗繁的过程和推脱责任的现象,也断绝了戏班里某些人插科打诨混日子的念头。
戏班改头换面,经过三年的沉淀,终于以全新的姿态厚积薄发。
☆、第 38 章
毓敏秀的第一场演出准备了一个月,势在一炮走红。整整半个月,戏班都在全力宣传新晋百变小生的名号和剧目《界牌关传说》。《界牌关传说》是在传统歌仔戏《罗通扫北》的基础之上作出更改和粉饰而成。除了踩街以外,戏班还印制了宣传单。宣传单上印画着她的头像,英俊帅气且新鲜的男人,浓墨重彩又跌宕起伏的剧情,以及前三场免费观看的优惠,都只是为了吸引更多的眼球。时近年关,人们辛苦一年之余,正是口袋充实的时候,有大把的时间和心情听戏消遣——这也是毓敏秀的策略。
丁建国回来过两天,带走了一沓宣传单,说为戏班做点力所能及的事。这沓传单最后变成了命运的传票,改变了戏班、我和毓敏秀的命运,因为它带来了一个人。
演出的第一天,观众并没有料想中那么多——事实上,我们所租的戏院观众席只稀稀疏疏的坐了前三排,光景异常萧条。当一个小演员把从帘幕后面偷看到的这场景告诉大家时,演员的失落就像一块大石头挂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垂头丧气,士气低沉。
这情有可原,毓敏秀深知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们更大的压力,她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像安慰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子一样,说道:“这已经很好了,毕竟大家也不知道我们是谁,能来三排我已经非常满意了。”
命运人回应她,大家的情绪还是非常低落,就好像脖子上那块石头同时压住了他们的喉咙。
“今天只有三排观众不是我们的失败,但是明天,如果还是只有三排观众,那就真的是我们的失败了。”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我们,“成败在此一举。戏班的存亡也在此一举。所以,大家必须全力以赴!必须收起你们的悲伤,使出你们的浑身解数,知道吗?”她几乎是喊起来。但依然只有稀稀落落的声音回应她。大家准备得太久了,希冀太高了,以至于面对失败的时候跌得太重了。
“我去叫乐师准备开始。”我说。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以怎样的方式回应她。紧锣密鼓很快敲了起来。熟悉的鼓点锣声,似曾相识的故事,几度辗转的心情,全部涌到了心头。我第一次看这出戏的时候,是丁永昌在扮演罗通。时过境迁,故事还是故事,故事里的人还在原地被我们反复诵唱,不停变换的只是身边的人。
毓敏秀扮演的罗通穿着一身月色长衫,袖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一派风流倜傥。他与番邦的屠卢公主一见钟情,由原来的对立变成了如胶似漆的恋人。为了给这份爱立下了一份永远不会违背的保障,他承诺若为誓言甘愿死在九十九岁的人手上。但机缘错会是上天最爱玩的把戏,屠卢公主被骗婚了,勇猛的罗通被骗离开了戍守的界牌关。阴谋得逞,界牌关告急。唐皇束手无策,只得逼罗通再上战场。最后他向慈母辞别的时候,为了强化内心矛盾的剧烈、不甘与无奈,她在场上跪走了两圈。膝盖直直地重重地地“走”在地上,在哀婉凄绝的音乐声中,一个女人擦着眼角在人群中站了起来。
她穿着一件毛皮大衣,毛茸茸的披肩跨在修长的手臂上,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皮包。身边站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婢女。她忘情地擦着眼泪,略微低着头,轻轻地擦拭,那优雅凄美的模样让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见到了当年的江采薇。记忆再一次现出了它的不可捉摸的不可抗拒的力量。
罗通终于战死,落日的夕阳照耀着苍凉的舞台,帷幕缓缓落下。女人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走进了后台。毓敏秀脸上厚重的油彩还没来得及卸去,女人站在她的身后,叫了一声“妹妹”。
这突如其来的宠爱让毓敏秀不知所措。她嘴巴张着,好看的眉毛蹙着,却没能叫出她的名字。
女人嗔怪道:“妹妹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还参加过你的婚礼呢。喏,这是丁建国给我的宣传单,我正好也闲得发慌,就过来给你捧捧场。”她从小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毓敏秀,正是我们《界牌关传说》的宣传单。纸面上演出的时间被人用原子笔画了两个圈。
毓敏秀又仔细看了她一阵,女人调皮地眨着狐媚的丹凤眼,眼角微微上吊着,微微一笑很是勾魂。她的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显得很婀娜。毓敏秀这才幡然醒悟,悔恨得直拍手,“是马夫人啊!瞧我这眼神,”她眯着眼,“肯定是新排的戏,太紧张了,你别介意啊。司令近来可好?”
马夫人?我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寻关于这三个字的蛛丝马迹,婚礼?司令?是那个大腹便便满脸油光在婚礼上致辞的司令?难怪我有些眼熟。我一定错过了很多事,在那场盛大的婚礼里迷失在我失恋的阴影里。
“他好着呢,能吃能睡,龙精虎壮的,你不用惦记他。”马夫人笑说,把包交给身旁的婢女,握住毓敏秀的手,“我这次就是专程过来看你的。当时我一听丁建国说你在演歌仔戏,我真是震惊得……”她顿了一下,似乎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词,啧了一下嘴,“你演得太好了,这出戏我几乎是从小看到大的,没想到改编之后的罗通更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了,更惹人喜爱。”
“你过奖了。”毓敏秀谦卑地回道。
“不管怎么说,我这次不仅不虚此行,还大有斩获。我已经很久没看过这样的好戏了。”她说着,又从婢女手里拿过小包,从里面捻出几张千元面额的纸币递给毓敏秀,“这样的好戏,该赏!”
传统戏曲的表演自古以来都有打赏的惯例,打赏是在原本的酬劳上多余的赏赐,其实也就是小费。包银的收入由班主按照一定的比例分给大家,但打赏就可以归入自己囊中了。当时一张歌仔戏的门票不过几十块钱,出手这么阔绰的看客,我出道以来也是第一次遇见。但毓敏秀将钱推了回去,“这太多了,我们不能接受。”
马夫人按住她的手,“是你的戏好,值得这么多。你知道刚才我看你跪在台上,跪走那么多步,我的心……”她的心痛得好像眼泪一说就要落下来了,“你演得真的太好了,我不是那种无知的只会乱花钱的女人。不然你就是侮辱我,也是侮辱你的戏。”
毓敏秀尴尬地笑了笑,“你误会我了。我从来没有那个意思。但是这个,我真的不能收,太多了。”
“那就当我给你看病的,你的膝盖,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我以后可还想多看几遍呢。”蛮横不成,女人开始撒起娇来。毓敏秀一直陪着笑,自然而然地宠溺着。她们之间涌动的那种亲密熟稔突然让我深深地嫉妒起这个女人。
毓敏秀从那叠上万元的纸币中抽出一张,将剩下的不容拒绝地还给马夫人,“这样吧,我就收一张,你的心意我就算收下了。”
马夫人撅着嘴,似乎在思量是否接受这个建议。自古做戏人只会嫌打赏的少了,哪有人再三推辞婉拒。或许也正是这样的与众不同,让她觉得更难能可贵。她将钱收进包里,说:“好,既然你不肯收,我再坚持就是强人所难了。我回去一定会帮你好好宣传,以后你的每一场戏我都会来看。”
毓敏秀又笑着道谢。
荣光和赏识来得如此迅猛刚劲,仿佛刚刚我们还沉浸在没有观众的失落之中。那吊在脖子上的石头仿佛就要压跨我们早已苟延残喘的头颅,但是转瞬间那块巨大的石头变成一块金矿石。它熠熠生辉,仿佛照亮了我们光明而富有的前程。戏班里热闹沸腾,因为这一千元丰厚的赏赐而激动着,不仅仅是为了钱,更为了有这么一个人,她高度赏识我们的戏,她豪掷千金犒赏我们的辛劳,我们给她标榜知音的标志,所有精神上和肉体上苦苦地等待与煎熬,在那一千元面额的纸币上,得到了物超所值的回报。
当然,我们的真材实料也确实对得起马夫人的赏识。民乐社歌仔戏班《界牌关传说》的与众不同几乎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宜兰,第二天座位紧缺,连过道里都坐满了人。趁着还未开场的功夫,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投以一两眼探寻和赞赏的目光,不过到底是一些溢美之词。这一片熙熙攘攘中,最显眼的还是人群中那一抹倩影——马夫人言而有信地来了,鹤立鸡群,光彩夺目。她身边还坐着几个衣着艳丽的女人。她们相互微笑,不言而喻。演出结束之后,马夫人照例到后台打了赏,仍是一掷千金的豪迈。她简单介绍了同来的几个女人,都是某某夫人,财大势大,身份显贵。几位夫人同样豪掷千金。这一次毓敏秀悉数收下了。
有人说我们时来运转,贵人相助;有人赞赏毓敏秀高瞻远瞩,目光长远;也有人说她心思缜密,城府深邃,放长线钓大鱼,放走了一只大鱼,带来了一群大鱼。且不论褒贬,总之在那群有影响力的女人的宣传下,戏班在走上坡路。开始那段时间《界牌关传说》几乎天天上演。新晋百变小生的名号越来越响,女小生作为一种新鲜的血液正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冲洗着歌仔戏陈腐的血脉。
“班主,照此情景下去,戏班很快就可以在宜兰站稳脚跟了。”明叔对毓敏秀这样说。戏班做出调整后,他一直称呼毓敏秀为班主,丑角的演出重新交还给丁建业。他专职管理各种杂务,担起戏班的管家。我担任《界牌关传说》的小旦,但在新晋百变小生的浪潮下没有引起很大的反响。其他的一线花旦仍由林佳喜担任。
毓敏秀嘴角含笑——那段时间她几乎一直笑着,“三年的努力总算看到些成果了。”
“班主绝非池中之物,遇到风云迟早会化龙的。”明叔恭维。
“那也是你教导有方。”毓敏秀看着他。
明叔笑了,对毓敏秀的感恩不忘或者对自己的慧眼识珠。他扫了我一眼,没有说别的。我心里忍不住失落。所有的荣光和赏识都是毓敏秀的,所有美好的形容词围绕着她,掌声、欢呼、尖叫和成千上万的丰厚打赏,点亮她身上的光环。她置身在那片明亮耀眼到足以使人盲目的光环之中,全然忘了我这个共同患难的盟友。而对于明叔,我就像一块擦亮珍珠之后可随手丢弃的抹布,不带一点可惜。他们相互恭维称赞对方,英雄识英雄,英雄重英雄。
☆、第 39 章
女小生的飓风迅速席卷了宜兰的歌仔戏班,其他几个戏班开始纷纷效仿,打出俊美小生俊逸小生的名号,掀起了一股女小生和改写传统歌仔戏的热潮,能力有限的戏班甚至出现偷戏的现象。《界牌关传说》被粗略修改后,出现在各个戏班的舞台。没有了男女之别的封建礼教束缚,越来越多的妇女家庭生活闲暇之余也更热衷观看歌仔戏,传统的忠孝仁义被越来越多地刻画描摹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歌仔戏界一场具有历史意义的变革正不可逆转地行进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明叔说,“要保持戏班的竞争力和持久力,我们只能继续推陈出新了。”
毓敏秀赞许地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旧饭炒一次,加点佐料或许能有香喷可口的效果,但总炒同一碗旧饭,根本适应了观众对内容的要求。”
“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