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林 创刊30周年外国小说巡展(下)-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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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月前。”
“塔拉出生的时候?”
“是的。”
“哪儿?”
“我在哪儿见到她的?”
“是的。”
“斯泰西来医院了,”我说。
“来看她侄女?”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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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小姐(1)
一 骚动
1
牢固的婚姻往往容易破碎。不过三天,两封纯真无邪的信就要将朱丽叶和贺拉斯这对情侣拆散。真是悲哀透顶了!可这两个性情温厚的人还以为这种倒霉事不会落到自己的身上。即使雷先生和雷太太已不再是每晚激情澎湃,性生活还是认真、规律的。每周六晚,这对恪守时间的夫妇都少不了狂欢一番,还规定每次必换一种姿势。朱丽叶出身于一个基督家庭,她认为女人应当使丈夫得到真正的快乐。当然,他们的爱情也遇到过挫折,但两人都认为他们的夫妻生活是美满的。他们一直视对方为最爱。在克莱蒙费朗,他俩被当做楷模。他们默契地享受着有规律的幸福,似乎以此便可抵御四十岁的骚动。
这些都是表面现象,现在我们来看看实际情况如何。事实是令人震惊的,当然也是不可思议的。人一辈子常常是在讲述一个故事,可贺拉斯·德·雷的人生却是个故事集,一部描写放荡生活的精选集,一个堆满禁书的书架。
无节制是这个没有真实感、行为放纵的男人一贯奉行的准则。在遇到朱丽叶之前,贺拉斯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他精力旺盛,喜欢冒险,只有像杂技演员那样走在钢丝绳上时才会安分些。对命运的安排有充分心理准备的他,总能轻而易举为自己摆脱困境;对别人给他的各种尊称,他漠然置之。他干过不少职业,虽然时间都不长,但非同寻常:为已故歌星当代理人,使他们的名字列入畅销唱片排行榜;当过议员,但从不过问政事;曾做过墨西哥的偶像派歌手;还写过畅销书,文思如泉涌;替人写稿,且态度极好;他还凭一时兴致接管过报社社长的职务;在贝克·海鲁安修道院做过几天修士;甚至当过某位美国总统夫人的小情人;如此等等。根据当日事件以及当周要闻的报道,贺拉斯当时不是负债累累就是外债堆积。他总是这样:发了一笔财就大肆挥霍,最终穷愁潦倒。他是个急性子,恨不能用四条腿走路。他精力旺盛,做起事来又难免出错,他为此倒颇得意。爬坡令他兴奋不已。狼吞虎咽地吃炸土豆条;一支接一支地吸雪茄或大口地喝圣水,这不仅使他感到开心,也为报纸提供了娱乐新闻,因为描绘他的都是些令人瞠目的字眼。这个危险分子于是不断变本加厉,向前冲,不让自己摔倒。他的名字与他很相配:贺拉斯·德·雷,没错,他应该姓雷。
因此,无节制似乎成为贺拉斯的信条。他无所顾忌地花钱,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节俭对他而言意味着减缓赤字增长的速度。在餐馆,尤其当他惊讶于手头宽松时,邀请邻桌的人吃饭——或者想方设法利用公共厕所女管理员的好意献殷勤,这些都是常有的事。在大众舞会上用嘴和舌头亲吻奇丑无比、陶醉其中的七十岁老太婆,他觉得这是个善举,尽道德义务的一种方式,可以说是神圣的职业。或者,出于某种莫名的冲动,他帮助过一个不知名的流浪汉,仅仅因为这个酒精中毒者找他帮忙,而不是找别人。
那时候,贺拉斯·德·雷迷失在不完美的爱情中,它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时间一久自然就消失了。他从心里憎恨平庸的生活。他常常闭门睡觉,拒绝与众人来往。他的晚间记事本上列着那些最终被他征服的少女的名字,其中有只爱他钱财的身价极高的纯情少女,有假装害羞的淫妇,有为展示某个动作而来、富于魅力、性感的性冷淡者,还有一大群上相但看不清模样,转眼就被遗忘的情人。女人一个接一个地从他身边匆匆而过,他都来不及切实地感受一下她们的肌肤。雷先生玩弄各种女人。他蔑视爱情,却又从中受益多多。
后来,有一天,由于未能如愿成就一番事业,生活奢侈而倾家荡产,加上不可理喻的慷慨,贺拉斯陷入困境中,他想了个荒谬的解脱之计:撞车。车祸使他三个月没做蠢事。他躺在铁床上,浑身裹着石膏,这时他做出了一项决定,这决定太出乎意料了,不像是他所为:必须立即终止荒诞的行为。永别了!墨西哥马队,不正经的陪客女!永别了!诡计多端的谎言,空头支票巡查队!
逃离了巴黎、东京、纽约以及天才堆积的所有城市——他们在其中明争暗斗,最终变成卑鄙无耻的人。贺拉斯决定隐退到外省,像他这样平庸的人也许可以在省城得到一个让他曾经不屑一顾甚至反感的位置。由于无法为自己争得那应是命中注定的非同寻常的命运,而自己既非莫扎特又非某页历史的罪人,贺拉斯没有任何奢望,只想做个外省市民:整天说风趣话,脸喝得通红,随心所欲地寻欢,无穷的欲望代之以闲散的生活琐事。想到这里,他决定根除一切欲念,激流勇退,改掉那总是使他与众不同的圆滑的个性。只做个一无所能的人!每人都置其理想于力所能及的地方。贺拉斯则与众不同,他萌生了令人扫兴的想法。在他看来,碌碌无为的人并非红脸醉汉,而是出类拔萃的人,他可能是某桩坏事的首领,或厚颜无耻地得过某个篡夺来的荣誉勋位勋章。贺拉斯感到自己扮演的各种角色都是成功的:受人称赞的副省长;诚实的流氓,做事死板但极有声望;曾被选为为名葡萄酒鼓掌捧场的代表。他常佩戴市长的三色肩带,与徒有虚表的社会精英碰过杯。他成功地进入了奉承者的行列。他是倒着往前走!
自由小姐(2)
贺拉斯在疯狂遁世的同时,使这一乐趣达到禁锢自己思想的程度。从此他对某一阶层(对他而言,哪个阶层并不重要)的先入之见变得迟钝了,随之而来的是胆小怕事,像那些没有自信的人一样举棋不定,他还在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发表虚假的愤慨之词。总算是有预见性的了!可是淡而无味!于是,他在贫乏的生活里逍遥度日,与富裕的阿谀奉承者为伍,身边围着一帮惟命是从的不折不扣的道德败坏者。
做事既有条不紊又急不可耐的极端分子贺拉斯同国民###部长的妻子上了床——这是他要求自己做的最后一件别出心裁的事,于是,出于需要他当上了克莱蒙费朗中学的校长,并出于兴趣做了名哲学教授。对一个收支常出现逆差的人来说,这种选择并非有利可图,但确实使他得到相当的尊重,从而使贺拉斯最终彻底蔑视自己。担任公职,把自己深藏于其中,这让他心花怒放。加入退休金管理局,他感到十分满意。接着,他开始找妻子而非女人,他要找一个名副其实、尽职尽责的妻子,一个在婚姻生活中大显身手、恪守传统的妻子;一个只有一条腿的女人,为了走完人生之路,她需要他就像需要一条假腿那样,并心甘情愿地受他的奴役。
选择在医院当护士的朱丽叶做妻子正满足他的期望:她表面看上去很有独立性,其实依赖感十分强。克莱蒙费朗的这位大美人认为,嫉妒是衡量爱情的尺度。贺拉斯不是一夜没回家吗?这位红棕色头发的女人立刻心神不定,百般猜疑,她准备了一大堆责备的话,等他一回来就含沙射影地挖苦他。他不是注意到别的女人睫毛跳动了吗?朱丽叶马上问他,他俩闪电般的婚姻关系还会持续多久,然后向他提了许多问题,被惹得心烦意乱的贺拉斯迫不得已只好承认他在外面有过艳遇。两个乖孩子阿希尔和卡罗琳,就是在长期的争吵中诞生的,他们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大叫大嚷。贺拉斯则难以接受其至高的父亲形象在孩子们眼里变得谨小慎微,甚至是个懦夫。这让他极为不满。
贺拉斯于是收起他无节制的天性,将自己幽禁于安逸富裕的婚姻牢笼里。在这种节制的生活中,他发现自己的优点如有感染力的热情、反叛能力渐渐减弱,而他的缺点如适应能力、向上爬的能力则在加强。原先不懂人情世故的贺拉斯,也学会了尊重众所周知的那些无能者,把佩带着勋章、善于耍手腕的人当成老实人,与挂满出席会议车马牌的重要人物称兄道弟。朱丽叶摘下了护士帽,戴上了一只黑绒头箍。他们的生活变成了一系列琐碎事,一串小市民中规中矩的行为。贺拉斯对常规化的事物有着浓厚的兴趣。
雷夫妇中学的那套公房成了有学究气的人和小型伪君子以及虚情假意、见风使舵者的最后避难所。所有这些无用的人——正是他们构成一座城市的内脏,都来将他们喜悦的面容展现在拿破仑三世的光耀下。这对令人羡慕的夫妇的客厅里只聚集着有头衔的蠢人,专干下流事、名声扫地的药剂师,胆小怕事的公证人以及一大群傻瓜。有才智的人一概未被邀请。将一群春风得意的受益者和令人安心的保守思想聚集在身边,这对贺拉斯来说是桩乐事。多姆山省上流社会人名录上的所有新贵都挤坐在贺拉斯家客厅的沙发上。当然,贺拉斯不是真心拍他们的马屁,只是应酬而已。他给他们斟酒时,从不往自己杯里倒酒。
他惟一的娱乐活动就是调戏该地区成功者的妻子,让那些在克莱蒙费朗获得辉煌成就、名声显赫的人戴绿帽子。每撩倒一个女人都是对他演戏付出的一番努力的报偿。他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在他交往的最亲密的女人中,一半都被他占有了,就像大多数流氓的所作所为。为此贺拉斯只是更加瞧不起自己。不管怎么说,这种反叛行为是令人惊叹的,从其影响上来说甚至是不可估量的。对自身深恶痛绝,总想叛逆自己的贺拉斯,倒是很欣赏其堕落的行为——一种达到极至的失败。他一边写日记,一边不断地诽谤自己,败坏自己的名誉,所用的词语荒淫无耻得足以让勇敢的军人吓得脸色发白。
自由小姐(3)
在这积极主动的隐退中,贺拉斯的表现是出乎意料的,也就是说他最终变成了一个近乎冷漠的人,简直就像严守戒规的冉森教派教徒;这对一个曾经总是热情洋溢、生活放荡的人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他那反乎常理的处世之道使他变得冷静了。贺拉斯不是处处显得与众不同,而是每天都在淡化其引人注目之处,竭力将无聊者的所有特征集于一身。对别出心裁的存在方式沾沾自喜的他,对此越发津津乐道了。
在学校,贺拉斯摆出权威者的架子处理学校有关规章条例之琐事:他严惩铺张浪费的教员,对惯于吹牛的夸夸其谈的学生紧追不放,严厉训斥那些行为相当恶劣的自由思想者,以提醒他们不忘其真正本质。只有成绩平平而毫无追求的人,像白开水般淡而无味的人,整天昏昏欲睡麻木迟钝的人,才能博得贺拉斯的好感。动辄发怒的贺拉斯还老是讽刺那些缺点昭著的坏分子,并把杰出人物统统淘汰,清除出校。品质优秀的人让他恼火。应该把有才能的人送到屠宰场!
贺拉斯的外表也起了变化,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他发起福来了,彻底抛弃了过去那种英雄好汉的样子,一改不修边幅的习惯,举止变得生硬造作。过分细心的他将其所有羊绒上衣收入衣柜中,穿上了涤纶西装套服;他脱下有翻口的或镶了边的白色短袜,换之以苏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