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女人-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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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上楼去看孩子。
伯基又坐了几分钟就告辞了。他一走,欧秀拉觉得自己恨透他了。她整个身心似乎都被重重地锤打成仇恨的标枪。她不能想象那是什么,强烈的充满的仇恨把她给占据了,纯粹的仇恨明确而又无法想象,她对此完全没有办法思考,她已经无法自持了。她感到自己被控制住了。一连几天,她都被这股仇恨力量控制着,它超过了她已知的任何东西,它似乎要把她抛出尘世,抛入某个可怕的地方,在那儿她以前的自我不再起作用。她感到非常迷惘、惊恐,对自己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感觉。
这太不可理解,也太没有理性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恨他,她的恨说不清道不明。她惊恐地意识到她被这纯粹的仇恨所战胜。他是她的敌人,精致像珠宝,坚硬如钻石,是所有可恨事物中最可恨的。
她想到他的脸,苍白而无瑕,他的眼睛中包含着黑色的不屈服的意志。想到这儿,她摸摸自己的前额,试试自己是否疯了,她怒火中烧,人都变样了。
她的仇恨并非暂时,她的恨没有什么具体原因,;她不想为此而采取什么行动,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她跟他的关系完结了,非语言所能说得清,那仇恨太纯洁、象宝玉一样。而他似乎是一束充满敌意的光,一道不仅毁了她,而且是拒绝她毁灭她整个世界的光束。她把他看作是一个极端矛盾着的人,一个宝玉一样的怪人,他的存在宣判了她的死亡。当她听说他又生病了时,她的仇恨立时又增添了几分。这仇恨令她惊恐,简直不能活下去,但她无法挣脱,无法摆脱变形的仇恨攫住自己。
他卧病在床,平静而冷漠。他对一切都持有不同的意见。他知道这包容着他生命的空壳快破碎了。他也知道它有多么坚固,可以坚持多久。但他并不把这当回事。宁可死上一千次,也比不情愿地活着好许多。不过,最好还是坚持、坚持,直到自己对生活满意为止。
他知道欧秀拉又和他连在一起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也寄托于她了。但是,他宁愿死,也不愿意接受她所奉献出的爱情。旧的相爱方式似乎是一种可怕的枷锁、一种苦役。他弄不
清自己在想什么,可是一想到按旧的方式过一种可怕的家庭生活,享受所谓的幸福婚姻,他就浑身难受。他需要一种东西,比爱情更加明净、开放、清爽。夫妻间火热的小日子和亲昵是可怕的。他们那些结了婚的人关起门来过日子,把自己关在相互间排他的同盟中,尽管他们是相爱的,这也令他感到生厌。整个群体中互不信任的人结成夫妻又关在私人住宅中孤立起来,总是成双成对的,没有比这更进一步的生活,没有直接而又无私的关系得到承认:各式各样的双双对对,尽管结了婚,但他们仍是貌合神离,毫无意义的人。当然,他恨男女混住更甚于婚姻,而私奔不过是另一种结合罢了,是对合法婚姻的背叛,这就更令人反感。
总的来说,他厌恶性,性的局限太大了。性使男人成了残缺的一半,女人成了残缺的另一半。可他希望他自己是独立的自我,女人也是她独立的自我。他希望性回归到另一种欲望的水平上去,只把它看作是官能的作用,而不是一种满足。他相信两性之间的结合,可他更希望有某种超越两性结合的进一步的结合。那时男女各为单独的一个整体,两个纯洁的人,互相为对方提供自由,就象一种力的两极那样相互平衡,就象两个天使或两个魔鬼。
他太渴望自由了,不用受到任何由于结合的需要而出现的压力。欲望和追求应该满足,但不应受任何磨难,就象在一个水源充足的世界上焦渴现象是不大可能的,总是能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得到满足。他希望同欧秀拉在一起就象自己独自相处时一样自由,清楚、淡泊,同时又相互平衡、极化制约。他特别恨那种合并占有和混合的爱情。
可在他看来,女人总是很可怕的,她们总要控制人,那种控制欲、自大感很强。她想占有你、统治你、控制你。她需要得到一切,全归于女人,这个万物之母,万物来源于她,同时万物最终也隶属于她。
女人们以圣母自居,只因为她们给予了所有人以生命,一切就该归她们所有,这种倨傲态度几乎令他发疯。男人属于女人,因为她生下了他。一位痛苦的母亲,她生下了他。她现在又把他要回去,灵魂、肉体、性欲、肌体以及所有一切。他忽然很怕万物之母,她让人憎恶。
女人非常骄横,以伟大的母亲自居。这一点他在赫曼尼那儿早就领教过了。赫曼尼谦虚,又愿意帮助人,她一直是一位痛苦的母亲。她在帮助你之后却又用很狡诈的傲气和女人的专横把东西要回去,要回她用痛苦生下的男人。她就是以这种痛楚与谦卑将自己的儿子束缚住,令他永远成为她的囚徒。
欧秀拉,欧秀拉也是一样。她也是生活中令人恐惧的骄傲女王,似乎她是蜂王,别的蜂都得依赖她。看到她眼中闪烁的黄色火焰,他就知道她有着难以想象的极高的优越感,对此她自己并没意识到,她在男人面前太容易低头了,但这只有等她控制了一个男人以后,才会那么做,她才会像一个女人对她的婴儿的崇拜一样,带有一种占有心理去崇拜这个男人。
太可怕了,被女人掌握在手中。一个男人总是让人当作女人身上落下的碎片,性更是这伤口上隐隐作痛的疤。男人得先成为女人的附属才能获得真正的地位,获得自己的完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把我们自己——男人和女人看成是一个整体的碎片呢?这不是真的,我们不是一个整体的残缺的碎块,更准确地说我们是两个东西混合在一块,然后分成单独的纯洁的个体。而性是遗留在我们身上还没有混合、未被解决的东西,而性欲则进一步把人们从混合体中分离出来,男性的性欲属于男人,女性的属于女人,直到这两者象天使一样清纯、完整,直到在最高的意义上超越混合的性,使两个单独的男女象群星一样形成星座。
始初前,没有性这一说,我们是混合的,每个人都是一个混合体。形成单独个体的过程,引起了性别的分化,女人成为一极,男人成为另一极。但尽管如此,这种分离还是不彻底的。世界就是这样旋转的。如今,新的时刻到来了,每个人都在与他人的不同中求得了完善。男人是纯粹的男人,女人是纯粹的女人,他们彻底极化了。再也没有那可怕的混合与搀合着自我克制的爱了。只有这纯粹的双极化,每个人都不受另一个人的污染。对每个人来说,个性是首要的,性是次要的,但两者又是完全相互制约着的。每个人都有其独立的存在,寻着自身的规律行事。男人和女人都一样享受着自己的自由,每个人都承认各自在性方面的完整,互相承认各自不同的特点。
伯基在生病的时候一直这样思索着。他有时喜欢病到卧床不起的地步,那样他反倒容易尽快康复,事情对他来说变得更清纯了、更肯定了。
在他生病期间,杰拉德常来看望他。这两个男人友谊很深,互相担忧。杰拉德目光敏锐,眼中神色有些不安,显得焦躁,好像心情很激动,要去做什么事一样。他按照习惯穿着黑色的衣服,庄重、英俊,又不失体统。他的淡黄色的头发很光亮,微微地竖起,像刺眼的光线一样。他的脸色很好,表情很机智,他浑身都洋溢着北方人的活力。
尽管杰拉德并不怎么信任伯基,可他的确很喜欢他。伯基这人太虚无缥缈了——聪明,
异想天开,神奇但不够现实。杰拉德觉得自己的理解力比伯基更准确、保险。伯基是个令人愉快、一个很奇妙的人,可还不够举足轻重,还不那么算得上人上人。
“你怎么又卧床不起了?”杰拉德握住伯基的手和善地问。杰拉德总是像个可以保护别人的人似的,用他强壮的身体给别人以庇护。
“犯罪受罚?对,很可能是这样。你是不是应该少犯点罪,这样就健康多了。”
“你最好教教我。”他调侃道。
“你过得怎么样?”伯基问。
“我吗?”杰拉德看看伯基,发现他态度很认真的样子,于是自己的目光也热情起来。
“我不知道现在跟从前有何不同,说不上为什么要有所不同,没什么好变的。”
“我猜你的事业一直进行得很顺利,根本就不管灵魂的需要。”
“是的,”杰拉德说,“至今,就经营来讲,比较顺利,我知道我不能对灵魂发表意见。”
“没错儿。”
“你也并不希望我能谈出什么来吧?”杰拉德笑道。
“不错。除了生意之外,其他事发展得怎么样?”
“其他事情?是什么?我说不上来,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不,你知道,”伯基说,“你情绪低落还是高涨呢?古迪兰·布朗文怎么样?”
“她怎么样?”杰拉德脸上现出迷惑不解的神情。“哦,”他接着说,“我不知道。我唯一能够告诉你的是,上次见到她时她给了我一记耳光。”
“一记耳光!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
“真的!什么时候?”
“就是水上聚会那天晚上——迪安娜淹死的那天。古迪兰往山上赶牛,我追她,记起来了吗?”
“对,想起来了。可她为什么要打你耳光呢?我想不是你愿意要她打的吧?”
“我?不,我不知为什么,我只对她说,赶那些苏格兰高地的小公牛是很危险的——这是事实,她转过来对我说,‘我想你认为我是怕你和你的牛,是吗!’我只问了一句‘为什么’,她就照我脸上打了一巴掌。”
伯基笑了,似乎感到满足。杰拉德不解地看看他,然后也笑了,说:
“当时我可没笑,真的。我这辈子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打击。”
“那你发火了吗?”
“发火?我想是的,如果她动我第二下的话,我会杀了她。”
“哈,”伯基脱口说,“可怜的古迪兰,这事过后她可要为她的粗鲁而伤心了!”
他对此饶有兴趣。
“她会伤心吗?”杰拉德这时也很开心地问道。
两个男人都诡秘地笑了。
“会的,一旦她发现自己那么自负,她会痛苦的。”
“她自负吗?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呢?我肯定这不必要,也不合乎情理。”
“我以为这是一时冲动。”
“是啊,可你如何解释这种一时的冲动呢?我并没伤害她呀。”
伯基摇摇头。
“我觉得,她突然变成了一个悍妇。”
“哦,”杰拉德说,“我宁可说是奥利诺科①。”
①在英语中“悍妇”与“亚马逊河”是同一个词,亚马逊河是横贯南美的世界第一大河,奥利诺科河是南美另一大河。
两个人都为这个不高明的玩笑感到好笑。杰拉德正在想古迪兰说的那句话,她说她也可以最后打他一拳。但他没有把这事告诉伯基。
“你对她这样做很反感吗?”伯基问。
“不反感,我才不在乎呢。”他沉默了一会又笑道,“不,我倒要看个究竟,就这些。打那以后她似乎感到点儿负疚。”
“是吗?可你们从那晚以后没再见过面呢?”
杰拉德的脸阴沉了下来。
“是的,”他说,“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