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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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灯火阑珊也正有此意,我一说开溜,他立马抢先窜出去老远。跑出去了似乎又觉得不好意思,站定下来边等我边说:
?灯火阑珊?你这人真TM有意思,说打也是你,说逃也是你,拿我开涮哪?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时空机器?哈,想打就打,想逃就逃。对老大发号施令的感觉真爽!
?灯火阑珊?你小子几时把我当过老大!
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快乐的逃命了,我们在向狼居胥飞奔。这些日子以来,所有郁结于心挥之不去的种处烦恼,都随着耳旁掠过的阵阵风声,被抛弃在我们经过的路上,抛弃在我再也不会回头看上一眼的脑后。在这一刻,我不是菲菲鲁,不是时空机器,甚至不是游戏玩家,我只是一个奔跑在回家归途上的充满快乐的人。人的一生中一定会找到一个洗尽尘埃荡涤心灵的地方,尽管我的那个地方只是游戏中的一座山峰。
我终于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这个游戏,只要能再看一眼那落日照亮的壮丽天空。在那里,灯火阑珊也应该可以得到最终的解脱。
一直以来,我都在考虑要不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我曾经是菲菲鲁,但是那个时机一直没有到来。现在,我决定彻底放弃这个念头。网上游戏中的萍水相逢,我是谁,或者我曾经是谁,都无关紧要。我们将一起在狼居胥峰顶看最后的落日,然后挥挥手,永远地说声再见。游戏中的一段小小轮回终于要走到圆满的尽头。
很快我们就到了山脚下。
***
?灯火阑珊?这条路很险,你一定要跟紧了。
?时空机器?是!
?灯火阑珊?不过这里也最安全,因为不会有人追杀。
?时空机器?嗯。
我心里直好笑,这一点我比你要清楚得多。
?灯火阑珊?药要省着点用,否则到不了山顶你就完了。
?时空机器?真罗嗦,还走不走哇?
灯火阑珊气得向我扬了扬手,终于闭上嘴不说话了。
山路还是那么安静和美丽,林中的翠鸟也照样时不时钻出来在我们身上狠狠地啄上一口。当然这些翠鸟还只是些小角色,靠近山顶的地方,有大量的豹头飞猫,隔着老远就向你射飞弹,还有一条坚硬无比的铁尾巴,尾风所过之处,决无活口。即使我是菲菲鲁的时候,也只能靠着不停地躲闪,并抢在它两次甩尾的间隙里砍死它。
很快我们就遇上了这些飞猫。灯火阑珊还不要紧,可我只要被飞猫射中一次就要损失掉近80%的血量,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紧贴着岩壁慢慢移动,确保背后不被袭击。很快灯火阑珊也学着我的样子跟飞猫周旋。就这样一步一挨地来到了岔路口。这个路口总是一下子冒出四只飞猫,是一路上最险的地方。不过这些飞猫也有个好习惯,只要在岩石上撞上七八回就会脑袋发晕,自动向山下飞去。我每次都钻进一条大岩缝里面,虽然飞猫还是能够找到,但却不能每次都准确地击中藏身于缝隙中的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撞到岩壁上,而且它们对着岩缝的时候使不出飞猫大甩尾。所以只要我挨住少数的几次攻击,等飞猫撞晕了头飞到山下去的时候就可以溜之大吉。
对付飞猫的这套办法灯火阑珊显然还没有摸透。本指望这次由他照顾我,现在却仍旧是我照顾他,在我的带领下两人一起挤进了岩缝。
我躲在灯火阑珊身后,看着四只飞猫轮番往岩石上撞,一只接一只地掉到山下,乐得都快笑出声来了。尽管灯火阑珊站在靠外的位置挨了几下,可是我们准备了充足的水果和血瓶,所以无惊亦无险。
等到第四只飞猫掉下去之后我们终于钻了出来。我拔腿就往山顶跑。灯火阑珊却站着不动。这小子发的什么愣,我急了,冲他大叫——
?时空机器?快跑啊,再不走一会儿又出来四个!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完了。我居然知道一会儿还要出来四个。
不多时那小子凑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问:“网管,帮我问一下有没有一个叫清水百合的女孩子在XXX聊天室?”
我一抑脖子嚷道:“XXX聊天室的清水百合有人找!”
一时间全网吧所有的目光都向前台射过来,那小伙子的脸登时像只烧得通红的大锅炉,满脸的青春痘简直要迸出火星来。我不紧不慢地对他说了声“没这个人”,话音未落,青春痘早已落荒而逃。
女孩终于检查完了登记本,又若无其事地回到她原先的座位上。
我在心里“靠”了一声,这年头连鸡冠花都改名叫百合了。网吧见网友的我见多了,可像这种白骨精级别的还真不多见。每次都这样,约好人之后搬张凳子挤到前台。来的若勉强算个帅哥,她就会作羞怯状迎上去;可惜来的人十个里面九个半都是今天这样一脸疙瘩的蛤蟆,她就变作服务小姐,对来人视而不见,只等蛤蟆撤走后再全身而退。只是来了这么多蛤蟆还没把她给吓着,照旧三天两头玩一票,乐此不疲。
清水百合一落座,立刻神采飞扬地投入到一场新的角逐之中。看着这群自得其乐的客人,我突然对我刚才的冷漠和刻毒感到吃惊。都是在上网,都是在打发时间、排遣寂寞,我有什么理由看低别人?我所抵触的,应该是他们正在获得的快乐吧?
**
工作对我已无半点乐趣可言,尽管知道是我自己的问题,可我还是迫不及待地想换个环境。当初选择在小网吧打工,冲的就是这份自由,可以边做事边玩儿。大网吧规矩大,网管上班时必须随时待命,不准自行上网。上不成网我就打不成游戏,打不成游戏岂不是要断我一条财路?现在倒好,反正到哪儿都玩不成了,不如跳槽到大网吧去,正正经经地上班。那里环境好,人手多,工作时间固定,我也不用这么累。现在这位老板实在是抠门儿,我还没说加薪的事,他就先跟我哭穷,说网吧生意越来越难做了。我正打算着给胖老板打电话,他倒先找上门了。
“喂,那菲菲鲁不是你的ID吗?”
“是。”
“你不是说早就删了吗?”
“是,早删了。怎么了?”
“快上论坛看看去吧,有个花痴守在那里成天叫你呢,叫了有十多天了!除了你,还叫另外一个什么机器,那一位我可不认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对着手机喊了声“那神经病叫的肯定不是我!”,赶紧关了机。果然!TMD真像那混蛋的作派,跟在游戏里叫菲菲鲁的时候一样,一点儿不带改的。这回我可不吃这套,有力气你就叫去吧。
金盆洗手以来我一直有点儿不愿意看到游戏画面,这回可好,连浏览器的页面也不太敢看了。那天看到一位客人在落日的论坛上晃荡,吓得我躲开老远。
这个神经病!
我心里那个悔呀……
过了几天老朋友又打来电话。
“你还是去看看吧,他说他学也不上了,天天都在猫铃铛酒吧里面从早坐到晚。坛子上一湾子人都在劝他要以学业为重,不要搞网恋……”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找的肯定是你了!你们搞的什么名堂?怎么还有一个?三角网恋?那猫铃铛酒吧不就在你那块儿吗?我说你也是,做人妖的话怎么能够对人透露……”
我狠狠地挂断手机。
刚掐断线他又马上从座机打了过来。
“你他妈敢关我的机?我好心好意跟你说一声,你要不好意思去的话哥哥替你跑一趟怎么样?我还真想看看……”
“你敢——!”
喊完这气壮如牛的一嗓子,我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虚脱。
当我是菲菲鲁的时候,我承认自己也在H市;当我是时空机器的时候,我说过离家不远有个叫猫铃铛的小酒吧,我最喜欢那里的螺丝起子。当时他连螺丝起子是一种鸡尾酒的名字都不知道,我还详细地告诉了他调制方法。
我的大脑一团混乱。
***
终于在一天下班之后,我走进了猫铃铛酒吧。一想到一向清醒的我居然堕落到要去“见网友”,全身上下就一阵阵直起鸡皮疙瘩。“网友见面”这种事,在网上的若干荒唐行为排行榜中早已荣登首位。也许是职业关系引起的逆反心理,我从没见过任何网友,也从不想见。说穿了,我对网络没幻想。我没吃过猪肉可没少见过猪跑,我所知道的见网友的例子,十个里面十个没好事,最不坏的也要去集体腐败一场,消耗钞票,增加脂肪。
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些人怎么凭什么会认为网络那一端的某个人会是自己所期盼的那一个?不管在什么地方,坐在计算机前面的不就是一群跟自己一样的家伙?同样饥渴地寻找着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帅哥美眉,同样提防着防不胜防蛤蟆恐龙,同样神色委琐,同样YY(注:拼音缩写,意淫。)个没完。这样的家伙,随便找个坐在旁边的人岂不是更快更省事?还是说,网络这种东西给了人一个自我欺骗的距离空间?
可是我无从选择。上班的时候我曾悄悄溜进落日论坛。果然,灯火阑珊正在那儿给我招魂呢,一天一篇。他说他现在学也不上了,每天在猫铃铛酒吧里等菲菲鲁和时空机器,从下午酒吧开门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关门,一天等不到人他就一天不走,誓把酒吧的地板蹲穿。帖子底下一大堆跟帖,给他打气加油的、骂他天天叫春发神经的、苦口婆心劝他回头是岸的、唯恐天下不乱瞎起哄的、还有好些人知道他就是过去红名之狼的大头目,趁机往死里糟贱他。乱哄哄的好不热闹,直看得我手脚发软,几乎连鼠标都抓不住。没办法我得去,再不去的话我的日子也没法过了。我比我想象的还要没用。
我去的时候夜还不是很深,酒吧里冷冷清清的,只在窗边坐着一个很年轻很瘦削的男孩子,穿一件藏青色长风衣。我心里想那位肯定就是灯火阑珊了,不会错。我没敢仔细看,只模模糊糊地感到他脸色发青,眼圈发青,胡茬子发青,棱角分明,表情坚定而阴郁,就像是从钢铁工厂里炼出来的铁皮人。这下我心里更没底了。
我没有走过去,而是直接坐上了吧台。
“螺……嗯,皇家基尔吧!”
我屁股刚坐稳就后悔了。我真是昏了头,他爱等就等,关我什么事?而且我跟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网友”,是“网敌”!我跑到这里来干什么?简直是他妈一出鸿门宴!接过酒杯的那一刻,我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喝完这杯酒就立马走人。
***
正当我发着狠把一大口酒倒进嘴里时,身后突然冒出一句:
“你也是一个人吗?”
灯火阑珊居然毫无声息地在我背后冒了出来!一阵恶寒从脖子开始,沿着脊柱顺流直下,直寒进每一条骨头缝里。我一口酒全呛在嗓子里,顿时咳了个翻江倒海。
调酒师慌手慌脚地给我去找纸巾,灯火阑珊则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说着他的手就开始轻拍我的背。我全身一震,侧身就躲,一口气没接上来,差点儿从高脚凳上摔下去。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容易调匀了呼吸,惊魂未定地责问道:“你……你干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是不是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