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河(沉梦集)-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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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大人,平时都是惧怕瓢书记的。梦周毕竟是小孩,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果然就被吓唬哭了。但梦周一边哭泣,一边依然会用泪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瓢书记看。
瓢书记牙齿咬得咯咯响,狠不得能把梦周脚踩一条腿,手提一条腿,一狠劲给活劈了。心里边巴不得能在一个没人的地方,由着他痛痛快快地把梦周苦揍一顿,以解心头的愤狠。
小鸽这时,在旁边劝说瓢书记,要他不要和个毛蛋孩子一般见识。直到瓢书记唾了口唾沫,骂梦周长了一双贼眼,才肯带走他那双,恶毒带勾的目光。
就要掂镰割麦了,谷穗的娘家人,自然拗不过小鸽这头。他们知道,只要是闺女嫁给了干部,她这辈子就不会是那累死累活的命,就同意了在这几天办喜事。
可不知为什么,外出的男劳力,往年的这时候,都该回来了。今年,却一直没人回来。这可急坏了瓢书记和小鸽,小鸽结婚的事还是小事。耽误了午收,把小麦落在地了里,万一再遇上连阴雨,麦子在地里发了芽。缴不上公粮,瓢书记的责任可就大了。这事害得瓢书记晚上睡不着觉,他一个人在那儿咬着牙发哑巴狠。说,只要谁今年耽误了收麦子的,秋天任他头磕得啪啪响,也绝不准他再出去!
还好,成秀在小鸽结婚的头一天,赶了回来。不然,瓢书记准拿他第一个开刀。成秀说今年大家回来得晚,是因为洛阳那边结账晚。他知道家里急,没有等对方结账就回来了。他的帐让留下来的老畦他们帮着结。说,无论洛阳给不给结账,大家麦口上都准赶回来收麦。
有了这个实底,瓢书记和小鸽心里才不那么急了。
喜事的头天晚上,小鸽请来了响器班子。领头的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小时候做过陈秀才的学生。成秀是陈秀才的独子,当时尚年幼,老人念书的时候,没少抱过成秀。老人拉成秀到响器班子的桌旁坐下,成秀手里却牵着儿子梦周。
老人向响器班子的人介绍成秀。说,‘与凤凰同飞皆是俊鸟,和猛虎同林皆是凶兽。’他的这位兄弟虽表面赢弱,实则俊鸟也。其骨骼里,却处处彰显当年陈秀才的影子。当年的陈先生,人品、学问皆为上品。作为独子,成秀很多地方都是随了先生的。
响器班子的人,纷纷向成秀投来钦佩的目光。成秀却叹了口气,忙说,是老哥哥 抬举他。自己实在是一无用、可怜之人。不过尚存一口进、出之气,苟且偷生罢了。
老人说,人和事物有所不同。自然界多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但人类却是淹死的都是会水的,短寿的都是练武的。所谓易锉的钢铁,长流的水,荒冢之下埋雄鬼。当年,北宋杨家七郎八虎闯幽州,最后却落个绝户头。
成秀又一声叹气。说,但凡男人,还是活的一口气,‘人要脸,树要皮。’啊!
老人说,成秀只知人活的一口气,却不知:
酒是穿肠毒药,
色是刮骨钢刀。
财是下山猛虎,
气是惹祸根苗。
老人回忆当年陈秀才所说:
气是胸中一火盆,
皆因气上惹祸根。
霸王因气乌江死,
周郎因气命归阴。
斗惹官司也因气,
卖尽田园受苦贫。
劝君莫把闲气争,
争名夺利害死人。
成秀叹气说,道理谁都懂,就是一到自己身上,却往往按捺不住,徒生了无尽的烦恼。
老人问成秀还记得当年先生教诲时,曾有问:
什么多,
什么少。
何时喜,
何时恼?
成秀回说那倒不曾忘记,先贤回答的是:
星辰多,
日月少。
娶亲时喜,
出殡时恼。
老人说先生还有问呢?成秀说先贤也还有答:
孬人多,
好人少。
借来时喜,
归还时恼。
老人说,当年陈秀才不同意先贤的回答,说回答此问要常怀一颗宽厚、谅人之心,人常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陈秀才于是改先贤之所答,说:
好人多,
孬人少。
借来时喜,
还亦不恼。
老人说陈秀才当年还有延伸三问,老人及其同学回答说:
百姓多,
皇帝少。
得第时喜,
落魄时恼。
亦有回答:
穷人多,
富人少。
发财时喜,
亏本时恼。
…… 。。
小河岸边的人家13
成秀符合老人说,文字游戏,虽是社会现象,毕竟不如先贤答得巧妙、深邃。
老人问说成秀知道他当年怎么回的吗?他对先生说:
逝者多,
留者少。
多聚时喜,
殇离时恼。
成秀叹息说,人吃五谷杂粮,生七情六欲;仕达者怒对穷途者,得意者蔑视失落者,位高者呵斥低下者;富足者轻看贫寒者。归结起来,就几句话:
算不过天;
纠不过命;
巧不过运;
灵不过钱。
老人说,成秀的这几句话,用土语解释就是:
也喜勤、也喜懒,就不喜你不长眼;
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
人喜钱、鬼爱纸,财帛能把圣人使;
穷要撑、富得过,皆怕天灾与人祸。
成秀身边的梦周,虽然年幼,却早已听得入迷,惊叹老人的学问真是了的。老人虽然年纪不轻,但吹起《百鸟朝凤》,依然荡气回肠。老人能同时吹两只喇叭,还可以从嘴里抽出一旗杆来。那旗杆本来只在老人嘴里,却越拉越长,足有一人多高。看得梦周瞠目结舌,觉得好不新鲜,直到深夜曲终人散,也没有一丝睡意。
小鸽结婚当天,光附近村庄干部的自行车就来了二、三十辆。小鸽不用四个轱辘的牛拉太平车,而是用自行车把谷穗嫂接了过来。梦周、佰能、保成等一批孩子,老早地就在村外等着。刚刚能望见迎娶谷穗自行车队的影子,就纷纷飞跑着迎了过去。他们在自行车后,兴奋地追逐着、嬉笑着、叫闹着。佰能和保成边跑边唱:新媳妇坐椅子,马蜂蛰着蛋子子;新媳妇坐墩子,马蜂蛰着花心子……
这时候,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叫花子,手里捏着一毛钱,嚷嚷说是要上贺喜礼。负责管事的喜总问叫花子,是骑马来的,还是坐轿来的。
叫花子是个瞎子,喜总说:“哦——是骑马来的”。
如果叫花子是瘸子,按喜总的说法,就应该是坐轿来的。这里的人说,瞎子手里探路马,瘸子腿上平安轿。
叫花子又唱:
这两年俺没来,掌柜的瓦屋盖起来。东厢房、西厢房,八间堂屋座当阳。当院又栽梧桐树,梧桐树上落凤凰。大凤凰、二凤凰,这枝跳到那枝上。公的啼、母的叫,口口都叫状元郎。
喜总迎着叫花子说:“俺们的事不大,喜礼就免了吧!”
那叫花子当然不是真的要上贺喜礼,他就为讨一碗荤腥。喜总说后,他就把手里的一毛钱钱揣进自己的腰包。然后,又掏出几个豆茬炮来,要放喜炮仗。东家是不能拒绝放喜炮的,喜总急忙给他递上一包香烟和火柴。叫花子点燃了鞭炮,也顺便把香烟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谷穗嫂皮肤有点黝黑,但黑得甜净,人显得干净利落,一看就是把干活的好手。她和小鸽一起,给瞎眼大爷和众亲戚磕了头,就算是拜了天地。只见天地桌上的洋瓷盆里,一元、两元、五元、十元的磕头礼,近乎有一瓷盆。由总瓢书记一一清点了,然后唱出数目,包在一个红布包里,当面交给谷穗嫂。
那是一笔足足有三、四百元数目的钱。佰能眼红地对梦周和保成说,要是把那些钱全给他一个人多好啊!他就想吃啥买啥,也去北京,和大官们一样,天天吃山珍海味,一点馒头、窝窝都不吃。
保成笑说,如果把那些钱都给他,他就去买一张大网,天天去河里捉鱼。这一带的鱼捉完了,他就往下游走。越往河的下游水越多,鱼也就越多。到时候,他逮几条百把、几十斤重的鱼,让陈梦集的人都来开开眼,每人分一海碗尝尝。
小河岸边的人家14
梦周却什么都没说,他知道那些钱不可能是他的。就是有了钱,他也不去买吃的。人常说‘能买不值,不买吃食。’有钱可以干很多事情呢!
大人们闹新房,是在谷穗和小鸽拜过天地后。那都是些和小鸽同辈、年龄相仿的人,他们大多是趁机揩谷穗的油。谷穗有时被他们‘呼’地一下摁在床上,有时又被压在身下,脸上尽是坏男人们的唇痕。她嘴里虽然埋怨着,也有很多生气的话。但新人三天没大小,自然不好真的发火。这时,无论小鸽心里有多么心疼妻子,也是不能上去呵护的。谷穗只好如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虽明知是无功,却还发出痛苦的求饶声。然而,顾此失彼,她招呼得了上边,就顾不得下边。最后,她只好用双手,牢牢地攥紧自己的裤带和衣襟,不使自己春光外露太多。
因为是少儿不宜,佰能、保成等一帮孩子,早被大人撵出新房,远远地站在外边看。虽然年龄不大,佰能的眼睛却比大人还贪婪。他看到谷穗露出了肚皮,嬉笑着几次都想过去摸一下。无奈他近不到跟前,就被大人挤到了一边,还被踩了脚,疼得‘嗷嗷’叫唤。
保成虽不怕被大人踩脚,也想上去搡两把。但他比小鸽长一辈,不是同辈的人是不可以随便闹的,他就只能远远地站着笑看。
梦周是讨厌农村这种陋习的,认为那太粗俗,也是蔑视女性。他不忍心看下去,闷闷不乐地来到瞎眼大爷跟前,蹲瞎眼大爷身边半天也不说话。
瞎眼大爷感觉到了梦周的不快,问他怎么不去闹新房。梦周带着不高兴的语气说,他才不闹呢。瞎眼大爷明白梦周是不喜欢闹的,用话语宽慰他。说,如果没有人闹新房,那就说明这家的人缘不好,日后就不会有热热乎乎的好日子。
梦周依然紧锁了双眉,蹲在地上不说话。心里却希望瞎眼大爷,去新房内制止一下,他真的嫌那些人也闹得太过分了。但看到瞎眼大爷满脸的幸福,也只好什么都不说。回头用目光寻找小鸽,小鸽脸上尽管被人抹了一脸的锅底黑灰。他却依然乐呵呵地招呼人,甚至示意那些人去闹新房。
按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晚上要给新人送新灯。这活是要由新人的大嫂子来做的,小鸽是独牯牛,连影影一起才弟兄俩。这就得麻烦他的本家,或近门嫂子了。
那位嫂子真有意思,手里端着锃亮的罩子灯,一进门就唱:
一进门,黑盈盈,
我给新人来送灯。
银灯搁在银台上,
银台搁在柜当中。
金灯对银灯,瓦房配楼房,
十八的大姐配学生。
昨晚陪的你二老睡,
今晚陪的您相公……
柜子就放在床头旁的柜子上,那样也方便点灯熄灯。那位有意思的大嫂,把罩子灯放在了谷穗嫂陪送来的柜子上后,还要给新人送喜枕头。那是谷穗嫂在娘家时自己绣的,红红的一对枕头上。一只上边绣了石榴,一只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