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的村庄(上部)-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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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息,使人有一种安定感和幸福感。
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满月吸吸呵呵地推门进来。
木琴连忙起身让座。
满月坐下就问给秦技术员煮姜汤了吗?得知没有后,她说那哪儿成呀,城里人身子骨都娇贵,怎禁得住山里的寒气吹哦。
秦技术员笑笑,说哪儿有那么娇贵,这阵子就好多了。
满月说,可得当心哦,我家还有几块生姜,一会儿给你煮碗喝了,保管没事儿呢。
秦技术员忙说不用不用,就起身告辞,与京儿一起去了西院。
满月又与木琴扯了起来,说今天这会开得多么多么好,全说到了大伙儿的心眼里,安排也周到,没听谁说过旁话的。
木琴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肯定有事,就等着她开口。
果然,在闲扯了一阵子后,满月悄声说:“他大娘,有句话不知咋开口?”
木琴说:“你有啥话就尽管说。”
满月扭捏了一下,问:“我家柱儿这崽子回家就跟我哭眼抹泪的,非想跟京儿他们一块进科技组,学点本事。我琢磨着,柱儿虽说只上了几天初中,硬是叫穷家给拖累咧,没上完就回哩,可好歹也算是个初中生。让他跟秦技术员学学?”
木琴为难地捋捋头发,半晌儿没说话。
屋子里一时沉寂下来。木琴的神情让满月尴尬万分。
满月眼巴巴地望着木琴,就像哈巴狗抬头仰望主人乞求一根骨头般,嘴唇憋了半天,还是陪着万分小心柔柔地说:“他大娘,就当可怜俺娘俩儿吧。喜桂去了,家里的顶梁柱也就指望柱儿嘞。柱儿进去,就死心塌地地跟你干,你叫他站,他就死也不敢蹲着呢。”
木琴叹口气,说:“他婶子,不是我不应,是怕大伙儿不应哦。今儿开会都讲定了,刚一顿饭的功夫,又变卦了,叫大伙儿咋看咱。这拢林的事,大伙儿还心不齐,再弄出个岔子,谁知往后还会有啥事冒出来呀。当初也考虑过柱儿了,觉得他还小了些,就没定他。过些天吧,等事情有了眉目,需要人手的时候,我第一个就让柱儿进去,行不?”
满月失望地低下头,用逡裂的黑巴巴的手拽着衣襟,幽幽地说:“他大娘,俺娘俩可全指靠你哩,行不行也就在你一句话。俺娘俩儿实在是没有法子哟。”话音未落,一颗豆大的泪滴滚落在已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脏兮兮的衣襟上。
茂生不安起来。他平生最见不得女人哭,一看见女人落泪就不知所措。
关于这点,多年以后立志要为杏花村立传写志的钟儿曾自信地坦言,这一发现权应首归于他。原因是,在他家里,从没有过女人的哭声。木琴那样的女人,心性比男人还硬,即使与茂生有过的几次赌气争吵,甚至情绪激动时差点儿动手掀了桌子砸了碗,都没有引出过一颗眼泪。因此,茂生对女人的怜悯之情就从没有机会得到发挥。最先获得这种机会的,是在几年前,茂林俩口子不知为什么事打起来,且打得头破血流。雪蛾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最惨的还是茂林,脸上、脖颈子上及前胸都被抓挠出道道血印子,而且裆部受到重创,几天里走路都是一歪一扭的。然而,雪蛾还是不依不饶,来到时任妇女主任的木琴跟前,眼泪鼻涕甩得满屋都是,诉说夜里茂林如何如何欺负她折磨她,不把她当人待。茂生先是红了脸,后又忍不住雪蛾眼泪的横飞,慌慌地躲进西院。进院的时候,竟然脸上布满了泪痕。当时,钟儿一个人刚从东院偷偷潜进西屋,想查看京儿曾给叶儿买的那块红纱巾是不是真的像杏仔说得那样好看。所以,这一秘密只有他知道,连杏仔也没有说过。
此时的茂生挪动了一下身子,眼瞅着木琴,用眼神示意她赶快改变刚才的决定,以安慰这位年纪轻轻就守寡,多年来无依无靠的可怜女人。
木琴狠狠地瞪了茂生一眼,似乎嫌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仍旧不吱声。
屋内的气氛很沉闷,满月的哽咽声重重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又折射到每个人的脸面上,茂生一脸的无奈,木琴面无表情,杏仔则不耐烦地在凳子上扭来蹭去,不时地拿眼乜斜着满月,这种情形持续了挺长时间。
很明显,这种结果不会再有改变的。
满月慢慢止住了哽咽声,万般无奈地用破旧的衣袖擦抹着那张沧桑不堪的老脸,站起身,默默地退出了屋子。其实,她并不算老,也就四十左右岁。
木琴有些歉意地把她送到大门口,也实在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寒冷的冬天(2·3)
这件事似乎就此结束,只能等待木琴所说的,过些天需要人手的机会了,其实不然。没过几天,柱儿就心满意足地混进技术小组,跟屁虫似的吊在秦技术员屁股后早出晚归东跑西落了。
这怪不得木琴自己食言,或是终于让满月的眼泪把心给泡软和了,一时同情代替了理智,就把支委决定的权威性忘到了后脑勺儿上。木琴不是这样的人,她的心性有时比石头还硬,像个冷血动物。实际的情况是,满月用眼泪把秦技术员的心浸泡得烂泥般一塌胡涂,而木琴可是万万不敢得罪秦技术员的,尽管她要冒着众人背后戳脊梁骨的风险。
据京儿后来说,满月从东院走后,带着欲哭无泪的绝望心情,回到自家。柱儿当然想知道结果,就一个劲儿地追问。满月无言以对,便搂着柱儿的头一顿痛哭。这样的情景,在喜桂过世后的几年里经常上演。每次发生这样的情形,都是在娘俩儿孤立无援的时候。多数情况下,也都是柱儿安慰娘,使娘先平静下来,再琢磨些生活下去的信心和想法,去面对未来那些未知的困难和挑战。
但这次,柱儿的心先凉到了底儿,自顾自地哭,比满月哭得还伤心,还绝望,甚至挣脱了她的手臂,要往家门外跑。这一下子,把满月吓得够呛儿。她死死扣住柱儿的胳膊不撒手,并机械地重复着一句:“娘想办法,娘想办法。”
柱儿不会轻易受骗的,说:“大娘不应承的事,谁还敢应承哦。”
这句话,反倒提醒了满月。她就要麻木的大脑中突然电光石火地一闪,说:“崽儿,听娘的,快去烧火。你大娘不可怜咱,会有人可怜的。”
说完,她就去灶台边,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土洞里摸出几块娘俩儿视为宝贝的生姜,用手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土,又放回一大块,把剩余的生姜洗净,剁成细细的碎末,不一会儿就煮出一大碗姜汤儿。她又去翻箱倒柜地寻出一点儿红糖,调制出甜味十足又辛辣呛鼻的姜汤儿。满月把姜汤儿盛进暖壶,把暖壶揣在怀里,径直去了木琴家的西院子。
当时,秦技术员已经上了床,身上盖了两床厚厚的棉被。多出的那床被子是木琴叫拿来的,想让秦技术员发发汗儿,免得受了风寒。岂不知,那是茂生的棉被。少了一床被子,茂生只能与木琴挤在一床被子里了。茂生竟一点儿怨言也没有,甚至出人意料地主动将自己的被子送到西院,还难得地说了些好听的安慰话,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回来后,他还嘻皮笑脸地对木琴讲,城里人身子骨娇惯,经不起山里的风寒,从今往后就让他盖两床被子吧。咱俩挤一床睡,也暖和些。母木琴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没作声。
京儿还没上床,正趴在八仙桌上,就着那只豁口的煤油灯,翻看着秦技术员带来的那堆书籍。
满月的不期来访,令秦技术员尴尬万分。想穿衣,不方便,躺在床上,又不礼貌,只能半欠着身子与她打招呼。
满月自觉来的不是时候,只得就一路上想好了的一肚子恭维讨好话中,捡自以为满意的话,哆哆嗦嗦地抖搂了几句。本想再多说几句凄惶的话,挤几颗眼泪出来的,终是没有成功。
京儿不知是嫌她深更半夜地跑来打扰了自己看书而厌烦她,还是担心秦技术员再重茬儿着凉了,便很不耐烦地把她打发走了。满月连柱儿的名字也没来得及提起,更别说提及入技术组的事了。
满月这回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或许是有关命根子柱儿的前程大事,再大的难堪和屈辱也不会摧毁她心中唯一能够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第二天,她假装上山拾柴,远远地跟在秦技术员率领的那帮如人中骄子鸟中凤凰般的技术小组后面,山上山下地奔波了一上午。终于在中午休息的时候,满月鼓足勇气扭扭捏捏地凑上前来,与秦技术员搭话,又腆着脸硬将秦技术员拉到远一点儿的地方,这才不慌不忙有条有理地将昨晚上想了一宿的话统统倒出来,而且声音呜咽泪水横飞,几次拉着秦技术员的手,要给他下跪。
秦技术员哪儿见过这样的阵势,而且身后正有群年轻的眼珠子如探照灯般来回不停地扫射着,心软了不说,连腿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他红着脸慌慌地说:“大妹子,千万别这样。我去帮你说说,行不行的,一定给你个准话哦。”说罢,撇下还在哽咽作揖的满月,急急忙忙地奔回来,对正拿眼偷看着的京儿们说:“咱们到山那面去看看。”便慌不择路地抢先逃去。
秦技术员是信守承诺的人。当晚回来后,就对木琴说了满月的事。还说,这么大的杏林子,技术小组的人手也确实太少了些。
木琴半天没吱声儿。
这时,茂生忍不住也插了嘴。他也好像着凉了,鼻子囔囔地,有股清水不停地从鼻孔里淌下来。看来,昨晚他不见得多暖和,今晚肯定会逼木琴跟秦技术员要回自己的被子的。为了这事,钟儿曾暗地与杏仔打赌,钟儿赌他会要回被子,杏仔赌他不会去要,还会与娘争抢一床被子睡。赌资就是在赌输者的额头上打十个狠狠的爆栗儿。
茂生说:“秦技术员说得也是,那孤儿寡母的,看着也怪可怜的。”
木琴没好气儿地回一句:“你要是可怜,就跟她一块儿过去。”
茂生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颈子。他不自然地起身,像要寻找什么东西,就装模作样地出了屋子。
木琴又把昨晚对满月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一再强调,今后再进一个人,就是柱儿的了,绝不会是第二个人。
秦技术员的书呆子气上来了,坚持说:“最近就得让他进去呀。要不,这冬季剪枝的事耽误了,可影响明年的产量呢。”
木琴踌躇了好半天,终于妥协了,说:“那就让他过两天再去,先当个帮忙跑腿的,不计义务工。等冬剪量上来了,再正式纳进去。”
秦技术员孩子般地笑了。他又与木琴说了些今天察看的结果和下一步冬剪的想法,准备三两天后就开始培训剪枝技术之类的话,便如卸重负般轻飘飘地回到了西院。他轻松了,岂不知,满月因此对木琴的怨愤和对他的感激之情,招惹出了多少的事端。后来,他连肠子都悔青了。
睡觉前,钟儿一直盼着爹能尽早开口说话,让娘去要回自己的被子,或是自己亲自去讨要,免得再次受冻着凉。但是,茂生竟然没提一句关于被子的话题,依旧与木琴合盖一床被子。并且,俩人争夺了半宿被子,以致弄得那张本就陈旧腐朽的床体“咯咯吱吱”地响个不停,烦死个人。
第二天,钟儿只得乖乖地让杏仔打了十个恶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