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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部分

明月照人来-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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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再一次亲口说出当日的残酷,仍有剜心之痛。 
林燕绮身子一晃,再也站不住,软软顺着门边跌跪在地。
报纸上没有写,一个字也没有写,除了语焉不详的女刺客当场死去,再没有人知道惩奸除恶的刺杀背后,发生过怎样的血肉横飞,没有人知道那一夜的鲜血是如何染红暗夜。 
高彦飞,那个英气勃勃的少年,就这么无声无息离去。 
敏敏和他,两个鲜活的生命,转瞬就化作了飞灰。 
剩下一个霖霖,面对姐妹与恋人的离去,生命中骤然撕裂出两个永不可修复的黑洞。 
突如其来的噩耗,因内疚愧悔而越发尖锐得难以承受——除了父亲意外辞世,从未真正面对过死亡的霖霖,被所有人小心翼翼呵护在手心的霖霖,猝然面临崩溃边缘。 
“我不该纵容她与那英国人往来。”夫人颓然苦笑,眼里茫茫然,连愤怒与忧虑也被磨灭得失去锋棱,太多世事风霜摧折,已将她的喜悲碾磨成尘,说起霖霖的去向,只余一声心灰意冷的叹息,“说什么自我放逐,可笑这孩子,懂得什么是放逐……她若要出去见识,也由得她,却一声不吭跟那英国人去了西安,再之后就不知道从西安跑去什么地方。晋铭派去的人几乎把西安都翻了个遍,她若再往北走,我们就真的没办法了。”

  
第二十二章 增

燕绮亲自与老于去山上接回了慧行,骤见母亲,慧行欢喜得一路上唧唧咯咯说笑不休。老于从后视镜里看着这对母子,心道小少爷好久不曾这样开心,到底是母子连心。 
回到家中,燕绮被慧行拖着手跑进客厅,却见夫人正拿着电话,柔声讲着什么。 
见他进来,夫人笑着招手,将电话听筒递到慧行手里,“来,你自己跟爸爸说话。” 
慧行对着话筒便嚷,“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呀,妈妈都回来啦!” 
燕绮笑盈盈看着儿子,也不知道他听电话那边说了什么,只喜得眉飞色舞,连连点头。念卿接过话筒去,淡淡笑说,“那便这样定了,迟些让老于送他们过来……嗯,我知道,你不用管……” 
搁下电话,没等念卿开口,慧行已兴奋不已,“爸爸说晚上接我出去玩!” 
燕绮闻言诧异,却听念卿微笑道,“他今晚宴客耽搁不了多久,那帮人好赌如命,晚些把他们打发去范公馆打牌,正好接慧行过去玩。难得今日你在,我就偷懒不送他去了。” 
她说得委婉,燕绮却明白,这是她一番体谅,为自己设想周全,免得自己当着她的面与薛晋铭相见尴尬。一家三口到官邸相见,有慧行在中间,又没旁人,自然融洽些。 
夜里用过晚饭,念卿送燕绮母子上车,目送车子驶离大门,独自在门口花树下站了会儿,慢慢沿着小径走回去。院子里桃花真的就要开了,枝条上已结起细幼的花苞,借着月色看去,分外娇嫩喜人。 
念卿一时看得失神,竟不知在桃花树下站了多久,直至两臂凉透,才觉春寒袭人。 
黑沉沉的屋子融在夜色里,零星亮起几点灯光。 
平素还觉庭院小巧紧簇,此时置身小径,环顾左右,莫名觉得空荡荡的冷清。 
回到楼上,从一扇扇门前走过去,只听见走廊里响起自己脚步的回声。 
蓦地身后有扇房门一动,念卿猝然回头,清冷目光好似两叶刀子,惊得开门的周妈一个寒噤——从未见过夫人这般眼光,周妈往后退了半步才嗫嚅道,“我,我在给客人铺床。” 
夫人缓了神色,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只当生死都不以为意,却原来,独自一人的时候还是这般警惕。 
也许心中从未放低过自幼而存的恐惧,只是往日总有那么一个人在身边,如神祗般稳稳镇住她的不安。从前是仲亨,而后是晋铭,何其有幸,她竟是不曾孤单的。 
念卿驻足卧房门口,心中浮起那夜在这门前的一幕,不觉恍惚。 
周妈已下了楼,正要关上客厅的窗户,却听楼梯上脚步声响,夫人穿着薄呢大衣,挽了珍珠手袋,大半夜里竟是要出门的样子。 
“夫人要出去吗?”周妈赶上去问。 
“我到外面走走。”夫人头也不回往外走。 
“老于刚刚出去了,您等等,我这就去叫小武……”周妈忙要去叫另一个司机来,却听夫人说,“不用,我自己开车。”周妈张口愣住,没等回过神,外面汽车已发动,夫人竟一个随从也不带,独自驾车离去。 
…… 
夜风从车窗外扑进来,拂面有冷冷寒意,念卿在盘旋的半山路上将车开得极快,眺望城中灯火热闹处,心中才有了几分暖意。一路夜风吹得发丝纷飞,身如添翼,顿生自在,只是茫然不知这路要何处还是尽头,只一味沿着道路开下去。 
入夜的陪都街头冷清萧条,车子直驶到市区才见霓虹闪烁,到了灯红酒绿的繁华佳处,到处都是歌舞厅,路旁泊满车子,不远处的“皇后舞厅”招牌张扬醒目,正是城中权贵趋之若鹜的销金窟。 
念卿将车泊在道旁,抬眼瞧见那熟悉入骨却又恍若隔世的霓虹,恍惚良久,下车缓步走向门口。侍者欠身推开彩绘雕花的玻璃长门,暗夜流光里,扑面而来的靡靡之音,颠倒回旋的缤纷舞影,仿如将时光一下子拽回往昔。 
忘情其中的男女,借着醉生梦死,淡忘了乱世流离,个个飘飘欲仙,无人留意到角落幽暗座位上的女子。侍者将她要的伏特加送上来,只因鲜有女客一来就要这样烈的酒,不免留意多看了一眼。她敏锐觉察到旁人目光,冷冷侧了脸,只在变幻光影里的惊鸿一瞥,已叫侍应生看直了眼,浑然不觉她身上年华流逝的痕迹,但见她无动于衷地端坐在那里,却将周遭风月艳色都压得淡了下去。 
此时酒正酣,歌正好,舞正欢。 
舞池中的男女耳鬓厮磨,台上宛声歌唱的妖娆女子懒洋洋摆动腰肢。 
冰洌的伏特加,入喉似火,四肢百骸都有腾腾的无形火眼燃起来,灼烧着心底那一处伤。从来不敢纵饮,更不敢喝这酒,这是他与她的酒,怕一沾唇遍坠入往日思忆里,浓醉里一切宛然,醒来斯人已不在。 
念卿闭了闭眼,仰头将满满一杯烈酒饮尽。 
有男子身影靠过来,趁着幽暗光影,将烟盒递上,点亮打火机。 
火光一晃,映上她幽艳寂寥眉眼,她目光转过来,令那男子手上一抖,火光便熄了。 
年轻男子讪讪朝着她笑,不过是个贪恋风月的公子哥,鬓角修裁得十分干净,脸也清秀,令她想起昔年报馆里的程以哲。 
自认风流的年轻男子痴痴对上她这一双眼,陡然有了一种进退不得的局促,似乎心里每一分念头都被她看了个透亮。他想今日竟遇上这样不一般的女子,惴惴又亢奋,年轻的胆气被激发出来,试着问,“你一个人么,怎没有男伴?” 
她缓缓笑,“我是个寡妇。” 
他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一时怔住。 
“我的女儿,与你岁数相差不多。”她扬起眉梢,优雅笑容里有一抹隐隐的哀伤。 
“我不信。”他嚷起来,“你诳我的,哪里能有这种事!” 
她只是笑,倒没有厌恶的样子,这令他放心落座在旁,献上百般殷勤,她却无动于衷,只是漫不经心看着舞台上唱歌的女子,径自出神。 
他讲什么她都似听非听,一时讪讪地再也找不出话说。 
冷不丁,她却侧首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子?” 
他立即摇头。 
她目光微转,笑意加深。 
他迟疑一下,不由点了头,“也算是……有的。” 
她靠在椅上,饶有兴味地打量他。 
他耸肩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那又怎样,喜欢的人,不见得也喜欢你,我总不能为了一个不在意我的女子守身如玉做和尚。” 
她闻言敛了笑意,定睛看他一眼,淡淡嗯了声,不再言语。 
也不知为什么,有些话在知交好友跟前也不能讲的,却肯对这目光仿佛能摄魂的女子尽数兜出。他向侍者要来酒,一面替她杯里斟满,一面絮絮说,“你不要以为这是薄情,世间男子谁不是如此,痴心抱柱待死的情种只在老戏文里有,如今电影里都没人爱看这等戏码。” 
她缄默听着,目光闪闪,若有所思。 
他忍不住口舌之快,滔滔不绝发表了一通关于爱情和坚贞的高论,归根结底认为人是不应该为无望的希望坚守的,明知无果而等待下去是愚不可及的。 
她听得十分专注,连目光也恍惚。 
“我们跳舞吧”他打住话,鼓起勇气邀请她。 
她仿佛这才从怔忡里回过神来,却听舞池那一头传来异常声响,像有小小骚乱发生。 
一个穿风衣的绰约女子挤过人丛,朝门口匆匆而去,后面有人追赶,不知是争风吃醋还是又出了什么乱子。“真是的,整日不太平,这又在闹什么。”他张望了眼,随口牢骚,一回头,却见她脸色大异,目光定定望向那边。 
恰在这时,舞池里突然砰的响起枪声。 
人群惊乱大叫,潮水般哗然闪开,只见几个黑衣戴呢帽的男人朝方才离开的女子追赶而去。 
他惊得跳了起来,混迹在这城中的,谁都认得那副黑衣打扮的人是什么来头,看那阵势隐隐也明白几分……却不料身旁那女子竟也闪身而出,快步追了上去,转眼不见人影。 
桌上酒杯被她带得跌落,溅碎一地,再也没有什么能证明这神秘女子并非醉里偶遇的幻影。 
枪声骤起的街头乱作一团,惊慌走避的人群将路上车子堵得进退不得。 
众人闪开的路面上赫然已有一滩鲜红血迹。 
街巷转角处,一个绰约身影踉跄从屋檐阴影里出来,一手捂了臂膀,仓惶回头张望。冷不丁一辆黑色车子飞快迎面而来,在身边嘎然急停。 
女子惊骇后退,苍白的脸被车灯照亮。 
念卿掀亮车灯,看清她容貌。 
两人四目相对,俱都震住。 
…… 
车门开处,不是别人,正是薛晋铭噙意思温柔笑容,欠身打开车门。 
其实她是远远就看见的,他站在官邸门前的台阶上,静静瞧着车子驶近……近了,近了,看清他大衣被风扬起的下摆,看见他清减容颜与淡淡笑容,竟叫燕绮耳根发热,佯装无意地牵起慧行,低头一笑,“等久了吧。” 
他微笑凝视她,抢先说了本该她说的话,“你瘦了许多。” 
分明他自己才是清减憔悴的那一个,燕绮笑了笑,心里酸楚,随他步入官邸客厅,有传令兵上来送了茶水,无声退出去,静悄悄的大屋子更令燕绮更觉森严的不自在。 
两人一时相对无语,连慧行也被带了出去,只剩彼此落座长沙发的两端。 
离婚之后还是第一次单独与他相对,原先那些怨,那些伤,不知是被时间还是被离合冲散,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男子,燕绮只觉得软绵绵,提不起力气去分辨对他的爱与恨。 
薛晋铭问起香港的情形,又问她在战地医院的见闻,并不提多余的话。 
恐他伤感,她没有先提敏言,他却主动提起来,说敏敏已葬在她生母的墓旁。 
那处墓园,从前清明时节,她也同他们父女一起去拜祭过的。 
想不到今年又添新塚,确实白发人送黑发人。 
燕绮低头红了眼眶,幽幽叹道,“她小时候喜欢洋囡囡,每年生日我都送一个新的给她,如今好多年没有送了,她也长大了,我以为她不再喜欢。可夫人带我去她房里,我才看见有个旧的洋囡囡还摆在床头……今年清明,我再带个新的,更漂亮的去看她,她有母亲和洋囡囡陪着,就不会寂寞了。” 
薛晋铭淡淡侧过了脸,过了良久才轻声说,“敏敏会很喜欢的。” 
他这样温柔凄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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