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历的北平地下党-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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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一带的小村庄。我站在断崖台的高山坡上,就能看见敌人的运输队沿着山间的石子儿路行进,车上架着机关枪,挑着膏药旗。
交通站要日夜警戒,我们要轮流站岗放哨。一天夜间,我在山头放哨,忽然想起,我这个出身书香之家,父母管教很严,逢年过节都不准放鞭炮也不敢放鞭炮的人,竟然毫无畏惧地揣着一颗手榴弹单独放哨,真是过去连想也不敢想的事。游击战的环境,使我改变着自己。缺乏粮食,没有蔬菜,生活很苦,每天吃的是大玉米(碾碎但没有脱皮的玉米)、窝头或大玉米干饭,渍树叶就是每顿唯一的蔬菜。我睡的土炕只有支离破碎的一块炕席,第一宿是卸了门板垫在炕上睡的。物质生活极为匮乏,大家的“精神会餐”却很丰富,闲谈时大家七嘴八舌地忆起哪次吃过的红烧肉,哪次吃过的黄焖鸡,哪次吃过的红烧中段,哪次吃过的梅菜扣肉,谈得绘声绘色很是热闹,也算是艰苦斗争中的一种乐观主义精神吧。我也忆起在妙峰山前六里屯的一次晚饭,吃的是一盘熏肉、一盘醋熘白菜,又鲜又香,我说那是“绕梁三日,回味无穷”,引得大家哈哈大笑。长期的游击斗争环境,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抗日军民表现出超乎寻常的适应能力,对于一切突如其来的袭击和持久不断的磨难,人们已经习以为常,处之若素。
有些日子我们住在一个小山村里,有四五户人家。我们住的一户农民家里,养了一头小毛驴、一头猪。人都没的吃,猪也就是喝些个稀泔水,饿了自己啃棒子秸。当有敌情时,农民牵着毛驴上山,不用招呼,猪也本能地跟着上山,嘚嘚嘚一路小跑。敌情过去了,农民牵着毛驴下山回家,猪也嘚嘚嘚地跟着回来,患难与共,忠心耿耿,配合默契。久而久之,农民对这头猪有了感情,过春节都不肯宰。后来由于穷得没有别的办法,请人帮忙宰了,老乡一家人躲开,不忍看到。猪肉大部分出卖,贾练买了十来斤,炖了一锅肉。肉尚未炖熟,山下有了敌情,枪声大作。贾练连锅带肉端着上了山坡。敌情过去了,他又把这锅肉端回来,同志们高高兴兴地吃了顿会餐。为什么这里斗争那么尖锐,生活那么艰苦,同志们却能坦然处之呢?我想起了夏明翰在被杀害前写的一首诗:“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比起同志们为之奋斗的祖国独立人民解放的伟大事业来说,个人的生活和安危就不那么重要了。
妙峰山地区的这段生活经历,给我的影响极为深刻,使我终生受益。1966年到1976年十年###期间,我受###被关在秦城监狱,1972年妻子安捷带着孩子们去探视时关切地问我:“生活怎么样?”我回答:“还可以,比抗日战争时还好呢。”他们以为我在说笑话,都笑了。其实我是认真的。这时关心的是无产阶级###什么时候终结,党和国家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人民早日过上安静幸福的生活,我早日恢复名誉,重新走上工作岗位,至于个人生活,是无足轻重的。
三、奉调北方局,邂逅陆平打游击
在妙峰山前后活动了三个多月,1942年4月,贾练告诉我,有电报来要我去北方局。在回去的路上,最困难的是渡永定河。当时敌人正在沿河修建的丰(台)沙(城)铁路线,是敌人严密控制的一道封锁线。敌人日夜巡逻,沿河的船只、筏子都被敌人收缴,我们只有夜间在当地抗日群众的帮助下,拉上绳子,坐着箩筐渡过湍急的河流。过河后,走山间小路,翻山越岭,刚过了斋堂沟,就遇上敌人“扫荡”,便会合到正在该地区检查工作的平西地委宣传部长陆平那里。
那时候的陆平真是潇洒倜傥啊。他一身便装,束着腰带,别着驳壳枪,举手投足透着青年知识分子干部的热情与自信。陆平是吉林人,原名刘英,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北平燕京大学学生会执委、北平###常委,参加过一二·九运动。由陆平书写,赵德尊镌刻的大幅石雕标语“保卫华北”至今保存在香山脚下。他去过延安,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代奉命来到平西建立抗日政权,开展游击战争。他不仅从事党的组织建设、地方###政权建设,而且还拎着枪打游击,带领武工队深入敌后锄奸锄特。陆平是个乐观的人,不拘小节。有一回带着武工队执行任务,风风火火地赶回来,正赶上伙房为了庆祝胜利炖了一锅肉,没碗,有人从老乡家找来一个瓦盆,几个月没见荤,陆平盛上就吃。吃完了,找盆的同志开玩笑说,那可是老太太的尿盆啊。陆平呵呵一笑说,管它呢,肉香就得!
当时的人们都有为民族解放而献身的思想准备,什么艰难困苦都想到了,把流血牺牲当成光荣。但是做梦也没想到还有一场“###”这样的浩劫在等着他。1966年,陆平在北京大学校长任上遭受了“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的轰击,成为“###”第一个公开的打击对象,所蒙受的打击、###、摧残无与伦比。“###”后期解放干部时,普遍认为解放谁也不会解放陆平,解放了陆平无异于否定了“###”,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啊。岂料在以后真的否定了“###”,陆平最终也得到解放。2002年12月12日,在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陆平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播放的哀乐不是人们惯常使用的哀乐,而是著名的抗战歌曲《在太行山上》!抗战的平西,是他一生魂牵梦绕的地方;平西的抗战,是他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我们随着陆平率领的工作团,打了十几天游击,才到平西地委的驻地涞水县西部山区的计鹿村。
平西,是冀热察区党委所属的一块抗日根据地。所谓平西,是指北平以西包括12个县在内的一块战略要地。1940年11月,平西地委在这里召开了100多名干部参加的地委扩大会议(计鹿会议),研究部署政权建设、游击战争,从而开辟了平西抗日根据地的新局面。
我到达平西的时候,平西联络站也转移到这里,与平西地委在同一个山村。从地图上看,从北平到这里并不远,现在坐汽车一个上午就到了,当时却要在游击环境中走好多天啊。
四、《论持久战》拨亮我心中一盏灯(1)
计鹿村一带是比较巩固的根据地,比较稳定。平西地委机关设有图书馆,我借了两本书,一本是王明著的《为###更加布尔什维克化而斗争》,有同志介绍说,王明是去过苏联的党的大理论家。我读了一部分,不太懂,就放下了。另一本是毛泽东著的《论持久战》,开篇就引起我极大的兴趣,我仔细读了不止一遍。书中对抗战的正义性,抗战必然胜利的条件,抗战要经历防御阶段、相持阶段和反攻阶段三个阶段,抗战的战略战术的分析和论述,深刻而透彻,犹如拨亮心中一盏灯,让我眼前豁然开朗。不但帮我全面理解抗战,同时让我明悉自己应该怎样参加抗战。此前我只知道毛泽东是###红军的领导者之一,没读过他的书,也没更多的了解。读了《论持久战》,我感到他是一个了不起的战略家。
4月中旬我从计鹿出发,同行的是曾在妙峰山前打过游击的田营长和一名警卫员,由一位交通员带领南下。夜间穿过了紫荆关封锁线(这里有敌人的据点),就进入北岳山区了。
北岳山区包括冀西的太行山和晋北的恒山、五台山地区,这里是晋察冀根据地的腹地,是晋察冀军区的大后方。第二天到了易县的大良岗村,适逢大集,赶集的有数百人,熙熙攘攘相当热闹。卖的都是农副产品、农具、牲畜,也有从敌占区搞来的火柴、食盐、毛巾、肥皂等日用百货,还有不少饭摊。我在北平活动时,把母亲给我的豹皮袍子卖了,这时兜里还剩了一点钱,就和同行的同志一起吃了一顿包子、豆腐脑儿,大快朵颐。在镇中的一个宽大的墙壁上,用楷书工整地写着《###晋察冀边委目前施政纲领》①,共二十条,以下摘录其中的四条:
第一条?亲密国共合作,坚持团结抗战,坚决保卫与发展边区,肃清一切破坏团结抗战破坏边区的特务、奸细汪匪妥协投降派。
第四条?实行全民武装自卫,广泛武装人民,开展群众游击战争,并逐渐实现义务兵役制。
第五条?彻底完成###政治,建设健全各级民意机关及政府机构,在民意机关和政府人员中,争取并保证共产党员占三分之一,其他抗日党派及无党无派人士占三分之二,边区一切人民只要不投降、不###,均可参加政府工作。
第十二条?普遍实行二五减租,保证地租不得超过总额千分之三百七十五,利息不得超过一分,如因借贷期满无力偿还而押出之土地,应依法清理。抗战义务之负担与组织,应力求合理化。
我站在那里详细看了一遍,感觉这是一个很好的施政纲领,要建设的是与旧社会迥然不同的新的人民政权。当我与当地干部谈起村长怎么选举时,他们向我讲述了像后来电影上常看到的那样,用投豆子的办法来选举村长的情景。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四、《论持久战》拨亮我心中一盏灯(2)
从此出发,沿途村庄的墙壁上写着抗战标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坚持抗战反对投降,坚持团结反对分裂,坚持进步反对倒退!”“坚持抗战到底!”村口有黑板报和手持红缨枪查路条(边区通行证)的儿童团员。农民白天忙于春耕生产,晚上上夜校学文化,一片团结抗日的气氛。
过曲阳县时,遥远的山头上有一个炮楼,说起这个炮楼有好多故事。当地干部说,那是敌人搞侦察的,除了“扫荡”时,平常敌军不敢下来。我们的民兵经常围困它,埋地雷、袭击他们的运粮车,堵塞它的水源,让它断粮断水。有时把粪便放在山泉水里,让他们没法喝,把他们逼跑了。当讲到敌人被逼跑的狼狈相时,人们哈哈大笑,笑得非常开心。这里深处敌人后方,却依旧是我们中国人的天下,真令人扬眉吐气!
4月末,我们到了平山县的老坟沟,北方局组织部和城市工作委员会就设在这里。还没安排住处,组织部的狄子才就找我谈话,对我进行考察。他的神态十分严肃,他对我说要真实地向组织交代清楚自己的历史,该交代清楚的事情都要交代清楚,这是对党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如果现在对一些重要的事情不交代或交代不清楚,就是对党不忠诚,不符合组织的要求,今后被发现对自己也很不好。
我很认真地聆听他的一字一句,意识到这是一次极为重要的谈话,他提出的要求,就是党组织对党员的基本要求,也是对党员的关怀与爱护。我思考了片刻,梳理出自己有生以来所从事的工作,遂以赤子之心,以对党的无限忠诚,以无事不可对党言的胸怀,真实地、详细地、毫无保留地谈了我的家庭成分、家庭经济政治状况、我的经历和思想进步的过程。然后认真地填写了党员登记表,双手托着,郑重其事地交给狄子才。人的一生中重要的情节不计其数,随着岁月的流逝很多都淡漠了,然而狄子才同我的这次谈话却一直记忆犹新、历历在目。20世纪60年代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与狄子才邂逅,他已是煤炭工业部副部长。我说:“你那次谈话真严肃啊。”他笑着回答:“那还不是刘仁同志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