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容劫难逃风月-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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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决绝,我听着内心惶惶不安,好似与他非得是你死我活的下场不可。
撇去家族利益,萧晚风于我而言,是良师诤友,蓝颜知己,自春露一事过后,更多了一种暧昧不明的感情。就算站在敌对的立场彼此多有阴谋算计,徒增了私仇家恨,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
萧家染指天下,机关算尽,是非功过谁来定对错?成王败寇而已。
如果我站在萧晚风的位置,也会这么做。在大爱面前,小爱总是要被忍痛牺牲,当初为了守住金陵我不也连自己的儿子都牺牲了?那么对他们萧家的男人而言,维护家族的至高利益,其他的也只沦为其次,必要时焉能不选择牺牲私爱?
这么想来,萧晚月倒显得情之至圣,且不说家族利益在前,长乐和萧染是他的妻儿,萧晚风还是他唯一的大哥。难道所谓爱一个人,就要不顾自己的家族和亲人?如果非得这样,爱是真了,人也无情了。更何况我始终坚持着,我和他之间早就没有了爱。如此这般,先前我心里的那股闷气,不免显得有点无理取闹矫揉造作了。
然而,萧晚风为什么要将自己这么个大弱点随随便便地告诉了我?
杀萧晚风难如登天,杀长乐虽难却并非可望不可及。
纯粹以友人的立场来说,我认为萧晚风这么自曝其短,实在太过鲁莽,太过任性了。
我别过脸,终究不忍心去深入剖析他这样做的用意,却嘴硬道:“你先是乱我金陵山河,现在又杀我父兄,觊觎东瑜——如此深仇大恨,我是不会舍不得杀你的,直取你性命便是,何须长乐来替你偿命。”
萧晚风闻言非但不怒,反而大笑起来:“你说我觊觎金陵东瑜倒也不会否认,别说区区江北江东两地,这整个大经天下我都是要拿下的。”
我瞪他,这人真是太狂妄了。也是,他不狂妄,全天下就没人有资格狂妄了。
又听他说:“但悦容说我杀你父兄,可着实冤枉了我。”
我怒道:“萧晚风,敢做就该当,何须托辞让我对你心生鄙夷?难道下令毒杀我父亲的人不是你?”
“是的,的确不是我。”萧晚风悠悠说道:“姑母当初以香薰入毒慢性消磨你父亲生命之事,我确实不知,事后知道了你父亲也无力乏天了。至于你的那几位兄长,我并不否认对他们动了杀机,但想杀他们的又何止我一人?”
我心头狂跳,仍佯装镇定道:“除了你们萧家的人还会有谁?”
萧晚风摇摇头,慢声慢语道:“不,除了我们萧家,还有你们楚家的人。”
我紧张道:“楚家谁会这么做?”
“比如……”萧晚风懒懒地拖长了声音,手指轻轻拂过我的脸庞,笑得暖如春风,又冷如寒冰:“比如你啊,悦容。”
心中的秘密被他看穿了,我瞬间显得惊慌失措,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强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杀大哥二哥他们。”萧晚风淡淡一笑:“明人眼前不说暗话,有没有杀他们,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直勾勾地望着他讳莫如深的瞳孔,那眸心闪烁着琉璃华光,仿佛洞悉尘世。我不再否认,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葱玉的手指抚上我的眼角,萧晚风道:“眼睛啊悦容,你的眼睛背叛了你。楚幕北死后,你眼中有悲痛,楚沐晓和楚沐晨死的时候,你眼中虽悲,但没有痛。你我相识这么久了,我又怎么可能不了解你?你擅演戏,但绝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我笑笑:“可你没有阻止我。”他也笑了:“是没有阻止,我不忍心看到你失望的表情。”我随即接口:“但咱们骄傲的郑国公也绝不会白白让一个女人将你玩弄于鼓掌之间,不是么?”他敛了我鼻尖一下,宠溺赞道:“知我者悦容也。”
这样的夸奖无法让我感到快乐,却有种被他要挟的感觉,咬牙道:“你想怎么样?”
他反问:“你能让我怎么样?”
我凝神屏息道:“既然是交易谈判,你先坐地起价,我也好讨价还价。”
他眯了眯眼睛,有点不高兴:“在悦容眼中,我们之间要沦落到交易谈判的地步了?”
我负气道:“随你怎么想。”
他紧抿着嘴巴不说话,手指顺着脸颊、下巴、颈项慢慢下滑,一点一滴拨弄我皮肤上的敏感。我僵硬躺在他怀里,身体仿佛对他的手指有了习惯,竟不知名地燥热起来,连带着呼吸都乱了。他的手突然按在我的背上,触碰了大片伤口,我吃痛了猛抽冷气,抬头愤愤瞪他。
萧晚风笑笑,将手掌慢慢从我背上抽离,滑至臀下,随后往上一拖,将我整个人抬高一寸。我惊呼着趴在他肩头喘息,便闻他慵懒道:“三日后你背上的伤口大概也落瘀吧,那日晚上戌时三刻,你再来我房中。”
我一怔,很快地明白了他的意图,顿时羞愧交加:“你……”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亲了亲我的耳廓,温柔道:“悦容,如果那天你不来,我就会明白你的选择了。”
当日,他差人将我送回了“溪凌幽欣”。
此后我一直闭门不出,谢绝一切访客。
转眼便过三日,那日酉时黄昏,我披上斗篷,在一行心腹的掩护下秘密离开了东瑜行宫,行色匆匆地来到城郊外的一处隐蔽庄园。当我来到庄园的时候,明显察觉到了这里的诡异气氛。四周寂静得过分,草木森然,林立在黄昏红霞之下,宛如血光之灾。林子深处的黑暗中偶有呼吸声,并不着急隐藏行踪,显然是有意让我知道此处已杀机四伏。
我不动声色地走入园内,推开一间茅屋的木门。
咿呀一声,门后露出三张脸。那三人看到我后纷纷面露复杂表情,惊喜、羞愧、懊恼,不一而足。
三人齐呼:“十妹!”
我阖上门,解下斗篷,恭敬地朝他们福身行礼,逐一喊道:“大哥,二哥,四哥,悦容来晚了,让几位哥哥在这里受屈了,先给你们赔礼道歉。”
世人眼中早该赶赴阴曹地府的三个死人——楚沐晨、楚沐晓、楚泽西,纷纷上前将我扶手托起,二哥楚沐西红着眼睛道:“十妹何错之有,却是哥哥们错了,只顾着争权夺势,辜负了父亲的一番希望,更冤枉了十妹,还咒骂你仇视你,甚至累你背负弑兄这等恶罪,也害得东瑜陷入万难之地,是哥哥们有愧于你!有愧九泉之下的父亲!”说罢朝我豁然跪下,楚泽西也随他同跪,两人潸然泪下。大哥在一旁仰面长叹:“皆是孽障啊……”道尽了这一个月来的诡谲命途。
我将二哥和四哥扶起,与他们哭成一团,屋内顿时唏嘘四起。我也将连日来心中承受的沉重压力借机纾解出来。
想当初父亲要我杀四哥保其他楚家子孙,我知这岂是康庄大道?萧家狼子野心,既然有心觊觎东瑜,哪怕真的让天赐继位称了他们的心,他们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其他人?凭我跟他们交手多年,以他们的手段,向来是赶尽杀绝,以绝后患。我便先下手为强,在萧家人动手杀兄长们之前,率先“杀”了他们。
当初我当着众人的面一剑刺穿了楚泽西的胸膛,让大家对楚泽西的死毫不怀疑,更对我心生恐惧,认为我当真是一个冷血无情断绝亲情的刽子手,才能在父亲死后以铁血手腕迅速镇住混乱场面,让天赐顺利继承魏国公之位,阻止萧家人伺机制造祸乱之心。
楚泽西明明被我刺穿心脏,为什么还能活下来?其中自然藏有乾坤。以前我在金陵时曾无意翻看过蔺翟云的医典书籍,有一页是这么记载的,人体心脏左下角有一个奇怪的穴位,称之为“不死穴”,从这个穴位刺过,纵然刺穿了心脏也不会毙命,只会短时间内休克而已。当然,若是刺得一丝偏差,中中剑人就会当场毙命。以前我只觉得有趣多瞄了几眼,后来在刺杀楚泽西的时候心里还是十分紧张,也并没有十成把握,生怕错手杀了他——但最后我到底还是成功了!我故意装作恨透了楚泽西的模样,让侍卫将他拉出去喂狗,四嫂势单力薄,敢怒不敢言,其余人自然不会关心一个死人的去向,就这么成功地将四哥救出,安置在这片隐蔽庄园里。
但萧家也不是易于之辈,又再使阴谋,欺骗了二哥,逼得他兵变作乱。二哥被抓之后关在宗法府大牢里,看萧晚灯的做法我便知道,她是绝不会等二哥定罪的结果的。因为我们都知道,凭天赐的心性,最多只会将二哥流放,断然不会赶尽杀绝,所以萧晚灯下令让衙役们严刑逼供,就是想将二哥折磨致死。
那日我追着萧晚月离开地牢之前,便将毒药不露痕迹地放到二哥手里。二哥本以为我是不忍看他受辱,想让他早点解脱刑罚之苦才会赠予毒药。他也的确是生无所恋,几日后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服毒自尽了。又岂知这是一种瞒天过海的奇药,叫“绝地”,顾名思义:逼至绝地,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二哥“死”后我放出流言,是萧家人谋杀了楚家二世子,让朝堂大臣们对萧家产生怀疑和抵触情绪。萧夫人为安抚朝臣,在仵作确认二哥的确已死之后,便匆匆结案了,并当日将二哥尸体下葬,企图让这事早早过去。我在二哥醒来之前派心腹将他的“尸首”偷挖出土,再一次成功地偷天换日!
最后,就是大哥的事了。大哥自焚弘文殿,的确是萧家给逼的,而萧家威胁大哥的筹码,居然是蔺翟云!
蔺翟云为何能威胁到大哥,动摇大哥的意志?
想起我在金陵初遇蔺翟云,原以为他总是不停地吃东西是因为嘴馋,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他不是嘴馋,是怕挨饿,因为小时候他饿怕了;他还怕黑、怕冷、怕水井!因为在他六岁的时候,被人谋杀丢进水井,在那又黑又冷又潮湿的地方呆了整整五天五夜,没有吃的东西,他只能喝水,不停地哭,不停地求救,但没有人回应他,上天像是彻底把他遗弃了。直到五天后,他已经奄奄一息了,才被人从水里打捞上来。那个人救了他,却对外宣布他死了,后来又派人秘密将他送走。十几年过去了,他的养父亡故,他再一次觉得自己孤苦无依。于是,害怕寒冷孤独的他跑出那个囚禁他的小小天地,赶赴千山万水去寻找自己的亲人,寻找生命里仅存的那一点温暖;于是他来到金陵,遇见了我,对我说:“我是来找姑姑……和妹妹的。”
为什么我和在劫都对他有种亲切感,为什么他一来到东瑜楚家就会变得举止怪异,为什么当初我看见他和大哥在亭子里笑谈的时候会有种奇怪的感觉,为什么他见到二娘的时候会神色大变不停呕吐?
一切早有答案。
因为蔺翟云是大哥的儿子,是楚家三子楚洛溪!
血缘何其奇妙,父与子是如此相似,冥冥之中自有指引,大哥和娘亲的儿子,我是他的姑姑,也是他的妹妹,所以他才会千里迢迢来到金陵找我,甚至不惜牺牲生命也要保护我!
原本我暗地里找大哥是想劝他上一道奏疏给天赐,自愿请调护守边防,远离东瑜是非之地,或许能逃过萧家夺命的逼杀。大哥告诉我蔺翟云的身世以及萧家要他非死不可的恫吓之词后,我便心生一计,将计就计,让大哥按照萧家人所说的自杀脱身。但“绝地”已不能再用,太过反复的手法非但救不了大哥,反而会把二哥也牵扯出来。
就在我和大哥冥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