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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部分

尘世挽歌-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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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落地生根的.因为即使眼前,藏民对佛教的虔诚崇信都是深入骨髓的,几个形貌古怪语言简陋的洋人,何以敢在此地来吸纳信徒. 
我们今天仍然可以看到,这个所谓文明世界的基本冲突,依旧还是宗教的冲突.连同一教里的不同派系,彼此也打得一塌糊涂,更不要说横跨欧亚大陆的两种完全无关的宗教.当年的罗马教廷在最初了解到西藏这块神秘大地及其秘宗信仰后,是决心要再次东征,将自己的一神论推广普及到他们眼中的蛮荒之地的.他们从各国招募自愿者[神职人员],送到打箭炉[康定]培训,学习汉语和藏语及礼俗,然后从川滇两路出发,一站站地设堂传教,向拉萨合围. 
虽然他们不再采取当年十字军的野蛮血腥方式,虽然佛教又天生具备忍辱包容之心,但毕竟从种族,文化,习俗,语言到宗教都相差太大,最初的矛盾必然在所难免.于是,到汉地开始闹义和团要灭洋扶清时,这里也莫能外,也开始烧教堂驱洋人了---史称"维西教案"和"阿墩子教案"[德钦古名]. 
这是1905年的往事.后来的情形和汉地无异,清政府派兵弹压,云南出让采矿和开办铁路权,赔款重修教堂.于是,伍许东被派到了这片满目创痍的澜沧江河谷,他要在那些还在渗血的心灵上,重建他的天堂.他放弃了原先的旧址,看中了茨中这片上帝的小土地,开始了他长达十年的筚路蓝缕. 
十一 
2000年10月,罗马教廷为在中国前后死去的200多传教士封圣——这只是众多死者的一部分。他们有的死于老病,有的死于教案,还有的被新政****。我国政府对此提出严重抗议,指责那些人多是帝国主义殖民主义的先锋和走卒。
这,正是我们迄今仍然坚持的主流意识形态。而且,由于多年定于一尊的教育模式,这种观点已经深入广大人心,成为我们所谓的爱国主义标尺之一。谁想在此问题上做翻案文章,那肯定是徒背朝野骂名。
那么,西教'此处仅指天主教和基督教'究竟是从何时又是如何进来的呢?为什么它让国人误解甚至衔恨至今?我们不妨来简单回顾一下这段中西宗教交通史—— 
零星的资料认为汉朝即有耶稣的门徒来到华夏,而信史则公认在唐朝贞观年间,那时叫〃大秦景教〃。大秦即罗马也。之后一直未断希望前来布道的散客,到了明朝,利马窦,汤若望等教士,终于渐渐摸清中国人的脾性,通过向皇帝行贿小礼品,带着一点科技,天文和医学知识,开始敲开了宫廷的大门。传教得以合法进行,大臣徐光启等也曾受洗,传教士才开始批量进入。
到清朝康熙帝,因为偶像和祖宗崇拜问题,儒生们觉得西教会破坏中国的人伦传统,开始和传教士吵架并向皇帝告状。康熙帝难辨是非,干脆禁止外人来华传教。一直到道光年间,教士们都只能悄悄在澳门活动,偶尔到广州私下传播一下。
鸦片战争本与这些罗马使者无甚鸟干系,但其结果却是在清廷割地赔款的前提下,还必须允许各国传教士自由传教——这就难免把西教一下子栓上了耻辱柱——他们是和鸦片及坚船利炮一起被强行推进来的。更有个别教士因为精通英汉语言'那时这样的主儿不太好找',被拉去做了不平等条约的书案,这就似乎更难辞其咎了。
可是有几人知道,绝大多数传教士都是反对英国的对华鸦片贸易的。正是他们在民间看见这一毒品对生民的祸害,才屡屡发表报告,向英国议会及国际社会揭发和抗议,最后导致英国决定在1908年终止鸦片贸易 
十二 
当然,吴贡底老人并不清楚这些前朝往事。他只知道他的曾祖父来自西藏昌都,那时,这里的神甫从土司手里买得大片土地,无偿邀请那些失地游民在此安居耕种,只要求他们为教堂提供一些服务。他们病了,还可以从神甫手上获得灵药,遇到灾年,还能吃到施粥。他们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些洋人也是善人,尽管也有喇嘛说他们是魔鬼。
穷人只相信肚子的感觉。慢慢地他们开始接受神甫的说教了,也不再到寺庙里烧香了,直至最后接受洗礼。而这个村子也由起初的九户人,渐渐团聚到几十户。至于村里还有人信佛或者信东巴,神甫也不格外排斥。而民国时期,连最高领袖都是教徒,自然也没有人再驱赶这些洋人。一切仿佛都在这个山谷里和谐起来,一如那些法兰西的葡萄,不择土地,同样在此酿出酒浆。
但无论耶稣还是佛陀,都不能保证人间没有乱世。50年代初,这里最后一个会说藏语的洋和尚接到了驱逐令,他必须像他世纪初的前辈们那样,匆匆撤离这块他已经倾注无限感情的土地。淳朴的村民不谙世道的颜色,牵马相送,茫茫雪山上留下的乱离的蹄痕,很快又被新一场深雪覆盖。
之后,这里再也没有了神父。吴老汉把我带到不许人轻易踏进的圣坛上的告解室,他指给我看那些100年前来自远方的铜烛台,石膏的圣母像以及覆满时间尘灰的旧约圣经。他告诉我——这些圣物都是文革时,老百姓暗中藏下来的,他现在又一点一点收回来。他带我上钟楼,说以前的钟被对面的石棉矿拖去当上下班的命令去了,他前年去要,敲得只剩碗口大一块废铁,还向他开价要1000元才给。
他从山西又买回了一口钟,尽管没有神甫了,他还是想让这洪亮的钟声在山谷里重新发出回响,让无主的心灵也找到共振的旋律。
十三 
熟悉滇藏生活的范稳告诉我,在这一带,还有好几个教堂,包含高黎贡山那边。他多年来一直关注这个题材,此次也带着帐篷等野战配置,计划再次徒步考察几天,吴老汉的大儿将为他牵马护航。如今的作家还能这样吃苦深入艽野的已然不多,他只比我小几月,而我已经被都市弄成废人了,面对如此雪山唯余敬畏矣。
退出教堂时看见门槛上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藏族老人,正在旁若无人地享受峡谷中的残阳。范稳对我说,这就是最后一个神甫的私人厨师,据说会做一手地道的法式西餐。神甫撤离时,非常想带他离开这个苦难将至的河谷,但他不知何故竟然拒绝了。以后他参与了藏军叛乱,再以后他重新回到了故土。不仅再无缘品尝西餐,甚至连女人也终身未品。在动乱年代结束后,他成了这个教堂的看护人。我到门边他那间蜗居看了一眼,我实在不愿用语言来描述。范感慨地说,可惜他一句汉语都不会,不知有多少故事永远烂在了他的孤独回忆里。
回吴家的路上,经过一条雪山上奔泻下来的山涧。涛声若怒,银练成匹,一头扎进澜沧江后很快就混作浊流了。古人谓出山不如在山清,于人于水,皆同此理。我和赵范二兄乐此清流,忍不住下到涧边,掬波而饮,其清冽不觉已寒彻心头。然后大家又濯足沧浪,一洗四十几年的劳尘,在斜阳下翻晒着内心的倦怠。
吴家的炊烟已经在山谷中袅袅升起。忙碌着厨务的是二儿媳妇——一个很漂亮的藏族女孩。她在淘洗时偶与我们目光相遇,只是淡淡一笑,复又腼腆地低眉而去。对这种清纯,油滑的我辈也是不敢略加一句戏词的。吴家长子尚未婚,家里的苦活累活则多由其负担,次子则像个乡村时尚小哥,多享了父母的几分偏宠。
十四 
澜沧江是我所见过的急流之最,它从西藏昌都狂奔而来,一路向南,一直到印度支拉才变成美丽平缓的湄公河。此刻,它就在吴家边上咆哮,我们坐在黄昏的庭院里,依旧还能隐隐听到那起伏的涛声。
晚宴是那位美丽藏妹一手操办的,满桌的山珍土菜,仅供客人享受。他们一家则在厨房用餐,我们把吴老汉拉来一起喝酒。先是品尝他们的私酿——玫瑰红葡萄酒,果然别具一格。其长子又拿来一点窖藏了六年的珍品,自然更显浓淳。要买,他们却只肯卖一斤,说还要留给以后的客人。看来生意并不重要,他们要那份听每批来客夸奖的喜悦和自豪。
大家喝得兴起,吴老又自告奋勇地拿出他的毒蜂青稞酒,也是自家秘制,说是可治疗风湿。酒中泡了半瓶牛角蜂,许多人皆平生未见,嚷着要倒出来看看。我是深知此物厉害的,吴老却带头生吃起来。温老大等也跟着大嚼,吴老婆婆在一边着急,要老头子教大家掐去毒针后再吃。果然一会儿默默就喊舌头发麻了。
大家谈兴正高,吴老酒性大发,又去房里拖出他的独家春酒,谓能壮阳。大家看着财鱼坏笑,戏说昨天熬过了,今天喝了这个,怕是要犯错误了。一伙人仿佛久旱逢雨,抢着干杯,竟如饮鸩止渴一般。然后纷纷对财鱼毛遂自荐说——今夜你就点杀吧,像皇帝那样翻牌也行。尤其昨夜当了司机的那哥们,恨不得借酒复仇。
赵野先倒了,一听有独门暗器到,又从床上弹起来,似乎要死马当着活马医,上来就和吴老连干三杯。可怜吴老在茨中一世称雄,竟被自家的药酒当场麻翻,被大伙扛了回去。次晨起床,只见老头右脸红肿带伤,说是夜里从床上滚倒尘埃所致。
吴家全睡了,我们还在庭中待月。财鱼熬不住,先自上楼,剩下几个药性渐发的哥哥在院中说黄段子解毒,谁也不好意思先去就寝。
这夜刚好又停电,整个山谷仿佛无人一般。到了午夜,才见月亮爬上东岸的山颠——那山实在是太高了。想想我们哥几个,皆是望五之人,大半辈子皆在谑浪风尘,不能说当年未曾别有怀抱。可怜俗世沉浮,现在竟到了求田问舍的心境。用古人的话说——不知今夕何夕,又奈此良宵何。
赵野后来有诗叹曰—— 
停电了,对面的山寨 
起初还有隐隐烛光 
酒再过三寻,澜沧江 
仿佛奔流在天上 

月亮升上东山,一个 
年轻时才有的白夜 
几个老男人讲完了 
一生的佚事和笑话 

关于政治,关于性 
我们永恒的激情 
墓园里的法国教士 
一定已被吵醒 

百年前,他们就闯进 
这片时间消失的高原 
带着天主的福音 
和卢瓦河谷的葡萄 
主人已先我们醉了 
一个隐忍、谦卑的信徒 
罗马的大人们,可否能 
听到他梦中的祈祷 
十五 
茨中的黄昏,我一边翻看着吴家的留言本,一边和老人闲话。我想知道在这个多民族多信仰的小村,人们究竟能否和谐共处,古老教义所要传播的爱,是否真正抵达了这些草民的心灵。他告诉我——自从80年代恢复宗教自由以来,他们村连撒酒疯的都没一个。更有趣的是,各家都会有丧仪,天主教家庭按天主教规矩办,佛教徒也会来参与,但他们会坐楼上,然后各念各的经,反之亦然。
看着头顶的一线青天,听着身边永恒呜咽的逝水,我确确乎不知道究竟是哪位神祗在主宰着这片河谷,是谁使人民在此穷山恶水间安居乐业。我已活过大半生,认识各种宗教甚至〃邪教〃信徒,我却未能真正找到心灵的归宿。在有神和无神论之间,我倾向有神。但在一神论和泛神论之间,我却倾向泛神——恰好多数宗教都是只许相信自己的神。我之所以在个人情感上偏向于佛教,只是因为只有达赖喇嘛这样的教宗,敢于在全世界宣称——我尊重世界各种宗教和他们的信徒。
有一回饭局,座中有赵林'武汉大学宗教和神学博导',符芝瑛'台湾天下文化出版公司前主编,星云法师弟子'还有一位基督徒是符的朋友。大家吃着忽然谈起信仰来——大约是我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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