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长安-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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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四没进门就听见老五白西京在哭,他进屋时玉兰正挥着锅铲指挥白莲花往锅里倒菜,老四白东京穿着鞋蹲在床上不知在弄啥,二林趴在床沿写作业。白老四心烦起来,他啥也没说,步子比平时重了。全家人在屋里,地方就显得太小了,偏偏灶边放着一大筐湿棉线,把半间屋都弄湿了,他吊着脸说:“咋不晒干就放屋里啦?”
郝玉兰边给锅里添水边说:“老四回来啦,今天晚了,你别跟个客人一样光站着,给我把那摞子碗递过来。”她只顾支使白老四,没看见他的脸已经吊得很长了。
“我像个客人?有我这样的客人?天不亮就出门,天不黑严回不来,就是个驴你也得让我卸了磨喘口气吧。你天天在家弄啥哩?看这一家子乱七八糟的,孩儿饿得直哭你还等着我给你递碗?”白老四越说越气,抬脚在筐子上踢了一下。郝玉兰不答应了,把锅铲往灶台上“咣”地一丢,冲到白老四面前说:“咋啦,咋啦!谁歇着啦?你像个驴想喘气,我大冷天在河里泡着,现在骨头缝里还疼呢,想让人伺候,就多拿点钱回来再当老爷吧!”老二二林依然写着字,白西京也还在哭。老四白东京早悄悄地溜下了床,白莲花低头忙着收拾灶台上的黑瓦碗。她的手有点抖,不知道爸和妈今儿会不会打起来,会不会摔这些盆盆碗碗,白莲花小心地踮脚尖把黑瓦碗往灶台最里头推了推。
郝玉兰说的是白老四最不爱听的,要命的是她说得一字不错。他一个月磨烂几双鞋,挣的钱还是不够一家六七口人糊口,就算他这头驴不卸磨不喘气也总是接不上茬。郝玉兰仗着身板壮实人又勤劳就手不时闲地干着,下河洗油线、背菜、拉坡,打能找到的各种零工,一分一毛的攒着,又一毛一分地买成粮食。这样日子一天天过下来,大人小孩碗里没稠的也总有稀的,一天没三顿总有两顿也过了七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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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一章(6)
“你能蛋!我还不尿你哩,天天就会掂着秤去借面……锦华巷还有哪家你没借过?你……你个借面精!谁娶你也当不上老爷!”白老四气得头上青筋直蹦,说话也结巴起来。
实在接不上顿,郝玉兰就掂着秤挨家借粮,白老四发了工资就得先还债。他不满极了,认为每顿吃少点,晚上再吃稀点就能解决粮不够吃的问题,人家不都是这样子过的?还是玉兰不会过,弄得日子这么难唱!她回嘴说孩子们长身体、老四在外边出大力不能亏嘴。
“中了吧!我借面你没吃?嘴里吃下去,上趟茅房回来就不认账了!”她不依地回嘴。白老四说不过玉兰了,他掂着门后边的馍篮砸了过去,里面却跳出来半个包谷面馍。女人挨打在锦华巷不是啥新鲜事,有被打急了的女人冲到巷道里大哭,男人追回来再打。郝玉兰挨打却从不跑出去,她会破口骂人,从白老四的十八代祖宗骂到白老四的爹妈,还要骂白老四前边的两个老婆,外加那个一只眼的媒人。白老四不会骂人,就更使劲地打她。
隔壁老梁木匠听见老白家传来了吵闹声,竖了耳朵听着,他隐隐觉出是为了下午的事和那个馍。老四照例要吃点干粮顶顶劲的,可只有半个馍了,老婆玉兰还不依地说,你挣那点钱还要天天吃干粮?白掌柜的,下回你到家是不是让俺娘儿几个站门口,像迎接志愿军回国呀?
接着就是一阵追打声,还夹着郝玉兰的哭骂。“白老四!你打死我吧!呜……跟你这几年我没过一天好日子,你不如打死我,也省得吃苦受累还得挨打!”没啥回音,只听见东西打在身上的“叭叭”闷响。郝玉兰平时叫他“老四”,亲亲热热的,隔三差五吵打起来,那个“白”字加上就成了“白老四”,一字一顿有些恨恨的意思。
老梁头“呼”地站起来,心在突突地跳。他看看桌上的窝头,后悔收下它,害得白家女人挨顿打。他想去劝劝,刚出门就停住脚步,他好像还没和白老四说过一句话哩。夜静了,站在巷子里,叫骂声就听得更清楚了。天太寒了,老头不禁打了个寒战。
“大爷,一会儿就好了。”对门老宁站在自家门里说,“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玉兰再能干也是个女人哩,跟男人抻着脖子骂,不打她打谁呀?大爷,别操心啦,谁家不闹个仗?”
“女人咋啦?”门里头老宁媳妇接话了,“大黑,明儿让你爸给你做饭吧。别吃女人做的饭才算本事呢。”大黑格格笑,老宁有点下不来台,跟老梁头点点头把门关上了。老宁说得不差,这会儿吵闹果然到了尾声,老四已经停了手开始生闷气了,郝玉兰照例开始从头骂起了。
“我的命咋恁苦哩呀!老天爷哩!呜……那个一只眼的老娘们儿,收你多少钱给你做媒来哄我!俺娘贪财让我跟了你这个挨刀的,比我大十八岁还穷得丁当响。呜呜……我跟你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好的,倒是打挨得不少!……白老四!你屈不屈良心呀!……”哭声里夹着老四沉沉的叹息,几个孩子才敢“妈呀,妈呀,别哭啦”地小声叫着。郝玉兰擤了几下鼻涕,哭声渐渐止住了。
老梁木匠一直在门口呆呆站着,听着动静不大了才缓缓回屋。长安早蹬掉破衣裳烂被子,在床边斜趴着睡着了。
伍
春天的雨说来就来,虽然不大可沥沥拉拉总不见停,锦华巷的人们怕下雨。巷子狭又是下坡,见下雨那积水就灌进巷子了。
老梁头租的房在锦华巷最里头,地势最低,只一会儿的工夫就见门前有了积水,水面越来越高,他在门口码上两个大沙袋,水还是渗进了屋里。长安看对门老宁和媳妇一块儿往外舀水也赶紧学样儿,爷儿俩一前一后撅着屁股忙活,簸箕在泥土地上划出闷响,门外“哗哗”的雨声和锦华巷几十家人一齐舀水的场面让长安觉得好玩极了。
门口的积水夹着一股的臊臭味,老梁头暗暗叫苦。整条锦华巷只有一个没顶的茅房,茅坑又没盖,隔三两天有骡马大车来淘粪,遇着下雨或农忙,拉粪人就会多隔几天才来,粪水和雨水就会漫起来顺着下坡积在老梁头的门口。
叶落长安 第一章(7)
老梁头赶紧又搬来几块大石头垒在门口,才发现屋里漏得像在下小雨,又慌忙拿盆拿碗来接,可用的家什都用了,漏水的地方却太多了。
困了两天,雨终于停了,老梁木匠赶紧在空地上做起了风箱。老梁有木匠手艺,在锦华巷算是生活稳定的。长安见他做活,就摸了个菜饼子给老梁头嘴里塞了一块儿,老头儿边嚼边含混地说:“没到吃晌午饭就嘴不闲,去玩吧。”长安应着就一溜烟跑了,长安不认识谁,可他觉得在锦华巷比在老家好,河北老家人家都笑他有个后爹,到西安终于没人说这话了。
长安在茅房外叫了一声没见人应,刚进去就见一个老太婆正慌乱地提着裤子嘴里骂:“小鳖孙儿!不等人答应就闯,等着投生呀?”茅房是全巷男女上百口人公用的,只有三个蹲坑。每天早晨外边总会排上长队,手里提着尿盆尿桶边打哈欠边咕哝,咋还不出来?你在里头拉线哩吧!其他时候去,得先在外边大声问一句:“茅房有人吗?”没人答应就可以放心进去了。
长安憋着尿站在茅房门口等,让拉大粪的大马给吸引住了,他仔细打量着马儿湿漉漉的大眼睛和圆滚滚的肚皮,它只吃草能有这么饱?
“吕方,你敢打这马不敢?”几个小孩儿在他身后叫开了。
“吕豫哥,俺要敢打你咋哩?把你的画书给俺中不中?”吕豫刚一点头,吕方就抓了块石头甩过去,马吃了疼,“咴”一声嘶叫起来,不住踱着步子。另一个矮个小孩儿也在地上找着石头准备砸马,长安心疼了,对拉粪人小声说,有人打你的马哩。那人却只看他一眼,没听懂一样只管把粪汁往马车上的大桶倒。
“小屁孩儿还怪操蛋哩!真是皮痒啦?”矮个小孩儿气势汹汹地嚷起来。吕豫笑了说:“傻×!你还告状哩,没见他是个哑巴?”长安愣在那儿,几个孩子一起冲过来在他的头上、身上胡乱捶打着骂:“小屁孩儿你还敢告状哩!”一块石头砸在长安头上。长安没来得及哭出来就听有大人喊:“谁在那儿打人哩?”小孩儿们一下散了。
孙子的哭声传回来,老梁头停下小锯竖着耳朵听听又像没动静,拉了两下还是觉得不对。小脚老王婆在屋门口瘪着嘴说:“老木匠!孙子哭哩!”他刚走到门口就见长安捂着头哭着往回跑。
“咋啦?”老梁头见有血从长安手指头缝子里冒出来,平时总眯缝着的小眼睛瞪大了,把浑浊的眼白露了出来,看上去挺吓人。
“老吕家那几个狼崽子给打的。”老关爷说。老梁头一把攥起长安小棍一样的细胳膊,冲巷口撵去,长安手脖生疼不敢吱声也不哭了。
锦华巷口静悄悄没一个人,刚才还横行的小孩儿没了影儿,老吕家的门却紧紧闭着。老吕是拉架子车收破烂的,却收得少偷得多。看到谁家门外晾着衣裳料子,他就对那门喊:“收破烂,有没破烂卖?”家里有人就嫌烦:“没有!别家收去。”他拉了车走人。要是大喊几声没人应声,老吕会用出奇敏捷的身手揪下绳上晒的衣服和窗台上的鞋,拉上架子车扬长而去。他的行径锦华巷的人都知道,人们心里看不上他,面上却谁也不愿多说什么。
站在老吕家门口,老梁头明知故问大声道:“是这儿?”长安怯怯地点点头,老梁头左右看看横下心来拍门,里面没人出声。老梁头小声用河北土话骂了几句,里边却传出来笑声。老梁头脸涨红了,扯嗓子骂起来,小孩儿们在屋里却嘻嘻直笑。他们越笑老头就越气,骂得更听不懂了,几个说河南话的小孩子开始怪声怪气地学老头儿的河北土话,这让老梁头屁股后头的长安沮丧极了也害怕极了。老梁头没法儿只好骂骂咧咧扯着长安往巷子深处走去,老吕家几个小孩子在门缝里看见了欢呼起来,大声叫着:“哦,胜利啦!胜利啦!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啦!”紧接着又齐声叫道:“老头老头,要饭的老头!小孩小孩,拾来的小孩!”
郝玉兰在家门口看见老梁领着流血的长安忙问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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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长安 第一章(8)
“还不是老吕家那几个孩子。”老梁头恨恨地说。“长安这个货也忒没记性,让你甭去巷口你不听。”
“咋能怪咱孩儿?老吕家的孩儿太皮了。长安,下次人家再打你,你就还手。打不过就来叫你二林哥,听见没?”郝玉兰很少这么轻声细气说话,她总觉得长安怪可怜的。“大爷,咱少搭理他,孩子也少理他家的孩儿,那一家都不讲理。”她把手里捏着的信递给他,“大伯,这是你的吧,俺从居委会拿来的。”
老梁头不识字,自个儿名字却还认得。“你家大闺女在吗?给我念念信,看样子是我大儿子的信!”老梁头喜得眼睛成了一条缝,嘴边的白胡子茬也在抖了。郝玉兰招呼白莲花出来:“这闺女还没上学哩,能磕磕巴巴念几句,要不等她二哥放学回来再念?”
“没事没事,能念多少算多少。上次劳烦你家老二给大儿子写信,说我来西安住这儿啦。你家老三白莲花也是个女秀才哩。”老梁头有点急不可耐了。
白莲花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