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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常识-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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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为”获救工人应该感谢谁“,刊于《南方周末》2007年08月09日空话:言语脱离现实之后的信任问题那天我在北京机场一座自动咖啡机前唤来一位侍应,告诉她咖啡卖完了。她瞧也不瞧地迅速回应:”有呀,怎么会没有?当然有。“等到她自己仔细查看过,才发现咖啡果然倒光了,于是她沉默地为这机器装上一袋咖啡豆。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的第一反应会是这样子呢?为什么她连一眼都没瞧,就能如此确定那座咖啡机的运作很正常呢?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很不寻常的奇事。我们坐计程车,要是发现车子震动得厉害,司机一定会说:”没事。“奶粉吃得孩子生了肾结石,负责官员却在大规模检测开始之前,就信心满满地告诉大家:”出问题的只是极少数产品。“这又让我想起央视转播奥运开幕式的解说,据说他们后来做了内部检讨,承认当时的表现的确不够好。我干电视这一行,很明白他们的问题其实出在读稿;事先写好一篇激情澎湃的稿子,然后再高昂地把它朗诵出来,完全不顾当时现场的实况。于是观众看见的和听见的,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星球。
在这里,语言文字与真实世界”隔离“何其严重。前人花了一万多年努力去命名世间的每一样事物,例如一头山林中的走兽,一座架设在河道上的工具,一种暧昧的情绪,甚至是某种风暴的形态。到了现在,这一切名字却像粘力失效的小纸片,从它们所在的东西上逐一剥落,逐一飞散。所以我们开始习惯不再相信言词。满街的标语,我们当作装饰。课本上的教训,我们当作考试过关的口令。什么”国家名牌“、”免检产品“,我们当作是产品包装上的图画。甚至连我们自己也变成了在真空之中戏耍修辞的高手,公司办的一切活动,我们都在内部通讯上形容它是”盛大“的,到访的宾客一律”尊贵“,他们和领导的谈话则必然”亲切“。国营商店的墙上称我们为”“亲爱的顾客”,但里头的工作人员却不耐烦地用“喂”来称呼我们。
话到这里,我很难不想起哈维尔在《无权者的权力》中所说的那个着名故事,一个市场上的蔬果贩在店铺里打出了“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标语,但这句话到底和他的生意有何关系呢?它是他的理想吗?他真心信仰这句话的力量吗?恐怕不。可是他仍然无可无不可地挂上了。如果每个人都以类似的态度对待言词与事实的隔离,那么他们一定不会再轻信任何言词以及那些用言词表达的所有美好价值。
而这个社会将不只是个信任匮乏的社会,它还必将滋生出一种犬儒的冷漠。对于种种明明背离了现实的描述和形容,他们会说“这真是没办法”;他们会说“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了”。默然地承受,机敏地度量,以一己的智巧去处理世事之无奈。虽然很多人都过早地衰老,常常世故地劝告那些还会生气还在盼望的人“不要太天真”。可是,我依然以为当一个产品标榜安全,它就应该是安全的;我依然以为当一个人自称公仆,我们就要以对待公仆的方式要求他;我依然相信语言与事物的神奇对应,相信承诺必将履行,理念必得实现。这不是幼稚,而是公民存在的基本条件;不只是“我相信”,更是“我要相信”。天然棉已经不是天然的了,甚至连蛋白质也不再是蛋白质。假如连我们自己也不试图活在真实中,任由那种成熟而聪慧的犬儒蔓延,那么迟早有一天,“人”这个字的意义也要沦陷、虚无。
原题为“犬儒时代的信任”,刊于《南方周末》2008年09月25日信任:最重要又最稀缺的社会资源连雷曼兄弟这么巨大、这么悠久的投资银行都能在一个礼拜之内急急宣布破产,连号称“中国妈妈”的三鹿奶业都能叫婴儿吃出肾结石,我们到底还能相信谁呢?身边有不少朋友是美国国际集团(AIG)的客户,在听说这家管理资产达到万亿美金的保险界航母可能也要沉没的消息之后,他们全都慌起来了,深怕积累了半辈子的血汗钱要化为乌有。无论别人再怎么分析,再怎么向他们保证客户资产安全无虞,他们还是很难安得下心。
信任原本就是一种最重要的社会资源。我们打开水龙头,要相信里头流出来的水没有毒。我们过马路,要相信所有汽车都会在亮红灯的时候停下来。我们睡觉,要相信屋顶不会无缘无故塌下来。我们遇事报警,要相信警察不是盗贼的同伙。没有信任,社会就不可能存在。
已故德国社会学大师卢曼(NiklasLuhmann)就说得好:“当一个人对世界完全失去信心时,早上甚至会没办法从床上爬起来。”
吊诡的信任偏偏如此难得,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合理的基础完全相信每一滴自来水都是安全的,每一位驾驶者都是清醒的,每一个建筑商都是负责的,甚至每一位警员都是廉洁正直的。然而,我们还是不断地付出我们对他人的信任。那是因为我们不认为这世上没有一个人39是可信的。这个社会如此复杂,任何发生在身边的事,任何摆在面前的东西,其背后都经过了重重的机制、层层的人手;在这一长串的流程里头,总有一些人会对得起我们的信任,会为自己应做的事负上责任呢?
比如食品,我不可能亲自检测任何送到我嘴边的东西;但是我会相信生产商爱惜商誉。一个老板不可能掌握生产过程的每一个环节的正确,但是他会相信他聘用的管理人员。假如工人或者原料出了问题,产品检试部门会查得出来。假如出厂的产品真有毛病,相关政府机构会及时发现。假如那些机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良心的传媒会揭发真相。到了最后,我们还要信赖政府的确能够查清问题,司法体系的确能够按法处置肇事人员。
这是一个牵涉了多少个人多少个程序的事呀,怎么可能每一个人每一个步骤都出了错呢?为了保证不会出现如此荒谬的情况,为了让社会可以正常运作,人类设计了各种制度去保障信任这种极其必要但却易受伤害的资源,例如权力与利益的分化。大而化之地说,商家与官方的利益是不完全一致的,所以官方不会掩饰商家的错误;媒体又与商家和官方的利益不同,所以媒体不会为商家与政府文过饰非。
万一这三者的利益高度重合,那么我们还可以怎么办呢?那就只好相信界外的力量与更高层级的结构了。在三鹿奶粉事件里面,那个界外的力量是新西兰总理,而更高层的结构则是收到通知的中央政府。当然,我们还可以相信自己;只不过,一个所有人都只信任自己的社会还能叫做社会吗?
原题为“没有信任就没有社会”,刊于《am730》2008年09月17日极少数:只限于坏人的一种量词看到新华社前不久报道四人帮在世的最后一个人——姚文元去世的消息,让我想起了文革。说到文革,我首先想到的是一种语言,一种那个年代盛行一时的行文方式与说话风格。文革的战斗性,文革的杀伤力,多多少少和这种语言有关。不搞清楚这种语言的性质,就很难让今天的年轻一代理解那10年以至于共和国数十年来经历过的运动;不看透这种语言空洞的力量,就谈不上反思文革,也很难保证后人可以彻底脱离历史的阴影。
且举一个例子说明什么叫做文革式的语言,比如“极少数”这个形容词。今天重看文革10年的文献,“极少数”三个字出现的频率可说是极不少数。内地以外的华人大概不知道“极少数”在这个脉络底下,并非一种纯粹描绘数量的中性形容词,而是一种饱蕴价值涵义的判断。
如果我们说“今天世界上只有极少数人染上了禽流感”,这里当然没有任何道德判断的含义,因为这里的“极少数”指的不过是患病的机会罢了。但是当年要做政治批判的时候,“极少数”就是很强烈的指责了。
是什么使得一个中性的形容词变成非常负面的价值谴责呢?当然就是近代中国革命里的民粹思潮。按照这种民粹思潮的主张,凡是大多数老百姓认可的,必然就是对的;而凡是大多数老百姓否定的,多半也就是错的了。放在政治上,这可是“民主精神”的体现,也就是得“坚定不移地站在广大人民群众的那一边”。所以“极少数”和“绝大多数”都不止是单纯的量的形容,而且是对与错的判断区分。
同时它还牵涉一个划界的问题,无论是统战还是批判,从实效上讲都不可能团结“极少数”或者“一小撮”,却跑去打击“大多数”。当时每逢批判活动展开,惶惑不安的老百姓没有谁愿意当少数派,大家都希望自己是站在“广大的人民群众”那一边,而不要被划做一堆白羊里的几只黑羊。直到今天,很多上了年纪的人还是害怕自己被叫做“极少数”。
这种对民主价值的理解,盛行于文革时期,说来实在十分粗糙。它不只把一切的事物都按数量的多寡来定质量的高下,而且还忽略了民主原则中尊重少数的精神。正是近代中国的民粹倾向,使得当时很多优秀的学者受到折磨,因为他们研究的东西与百姓日用无关;也正是这种倾向,使得很多卓越的艺术家不能继续自己的探索,因为他们的创作太过阳春白雪,一般人看不明白听不懂。在政治上我们当然要强调“多数决”,但艺术和学术乃至其它的意见表达,为什么就非得是多数人欣赏认可的才是对的,而“极少数”就一定是错的,甚至是邪恶的呢?
执政要为大多数老百姓着想,当然是正确的,但这并不能自动转换成“极少数”就非得斗垮斗臭不可。偏偏在文革10年间,这种转换来得太轻易太绝对,只会有利于不断的斗争,无益于实际的施政和建设。其实少数可以是一些不同的意见,不同的思考方式。真正的民主是在依据多数决的原则下宽容少数,同情少数和保障少数;而非不断在人群中挑出少数甚或制造少数派,再把他们变成打击对象。不假思索地将“极少数”和“坏分子”连结起来,会起到使大脑迟钝,令焦点模糊的作用。
二战之后的德国兴起纳粹语言学的研究,就是要分析政治语言的语法和词条,看看空洞的语言如何造成了思想的贫乏和虚无的热情。
今天的中国已经正式告别过去的阶级斗争,迈向建设和发展之路,我们也需要相应的语言反省和重建。以“极少数”为例的老式术语虽不是文革的产物,却是可以总结那个年代的“斗争语言”代表,小心清理它过多的价值意蕴既合时且有益,否则说不定会闹出一些笑话。
原题为“‘极少数’的迷思”,刊于《南方都市报》2006年01月17日苦难:只有英雄,没有灾民;只有感动,没有伤心200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三十周年。有几百人出席了官方纪念仪式,他们在“唐山市抗震纪念碑”广场默哀了三十秒,相当肃穆也相当隆重。可是他们并不全是当年死难者的遗属,也不是震灾的幸存者。本该是这一天真正主角的唐山市民,这时候都在广场之外。一大清早,武警就开始驱赶百姓。不获入场的只好站在警戒线外,甚至要用望远镜才看得清纪念仪式,一场应该属于他们的仪式。
《唐山大地震》作者钱钢有过一段奇特的经历,他曾翻遍当年留下的照片,但无论怎么找都很难找到死尸的相片。的确,今天查书上网,你会发现唐山大地震在影像上呈现出来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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