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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春-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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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电灯光又把他的眼光吸引去了。他在无可奈何的绝望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帮助她!”他觉得眼前一片亮光。他的愤怒和绝望一下子都飞走了。
    “轿子!轿子!”袁成和苏福走在前面,他们跨出月洞门,便带跑带嚷地叫起来。假山外面接着起了一阵喧哗。原来那里是一片广阔的石板地,六乘轿子横放在那里,十二个轿夫和三四个仆人聚在一起讲话,听见了招呼轿子的声音,连忙分散开来,每人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把轿子略微移动了一下。
    “提周外老太太的轿子!”“提大舅太太的轿子!!……”太太、女佣、婢女、仆人的声音打成了一片,接连地这样嚷着。
    在一阵忙乱之后客人们陆续进了轿子。枚少爷趁着他的两个姐姐依恋地向淑英姊妹告别的时候,走到觉新的身边,庄重地低声对觉新说:“大表哥,你哪天到我们家里来?我有好多话从不敢对人说,我要一起告诉你。我晚上常常整夜睡不着觉。我很害怕。”急促而战抖的声音泄漏出来他的畏惧和惊慌。
    过后他又惊疑地往四处看,他害怕有人会把他的话听了去。
    “好,我过两天一定来看你。你好好地养息养息罢,”觉新感动地答道。他还想对枚少爷说一两句话,但是袁成在催枚少爷上轿了。
    枚少爷又向众人行了礼,然后匆忙地走进轿去。等轿夫们抬起他走出花园转入公馆的二门时,周老太太的轿子已经出了大门而走在街上了。
    周氏一行人跟着轿子出了花园门,走上大厅,再转进拐门,往里面走去。
    冯乐山的三人抬的拱杆轿搁在大厅上。花厅里面灯光明亮。淑华走到门前,在门缝里偷偷地张望了一下。琴也过去把脸贴在一幅板壁上,从缝隙去张望里面,她看见那个留着灰白色短须的老头子坐在床上,正摇摆着头得意地对高克明说话。他那根香肠似的红鼻子在电灯光下发亮。他在吹嘘自己的诗文。她想:“大概正事已经谈完了,”便掉头走开了。
    觉民也弯着身子在旁边看。她轻轻地在他的袖子上拉了一把,等觉民回头看时,她已经到了淑华的身旁。她在淑华的耳边说:“走罢。”淑华刚刚掉转身子,便听见克明威严地在里面大声叫起来:“送客!”
    淑华对琴做了一个怪脸,连忙拉着琴一道往拐门那面跑去。她的母亲和婶娘们都已经走进里面去了。觉新也陪着剑云到他的房间里去谈话。除了她们两个和觉民外,只剩下淑英和淑贞在拐门前面阴暗里躲着等候她们。
    克明刚叫了一声“送客”,门房里就起了一个大的应声:“有!”接着三房的仆人文德用一个箭步从门房里跳了出来,直往花厅奔去。接着一个跟班和三个轿夫也带跳带跑地走出了门房。跟班的手里提着一盏马灯。
    文德打起门帘,冯乐山戴着红顶瓜皮帽、穿着枣红缎袍、玄青缎子马褂,弯着腰从里面走出来。克明恭敬地跟在后面,把他一直送上轿子,还深深地弯下腰去。
    “三爸太讲礼节了,”淑华低声笑着说。
    “快走罢,”淑英听见淑华出声说话,更加着急起来,便催促道。她马上拉着淑贞往里面走了。琴和淑华也不再迟疑就跟了进去。
    她们刚走到觉民的窗下,就听见克明的快步子在后面响起来。她们便让开路,站在一旁,等他过去。
    “三爸,”淑华带笑唤道。琴含笑地叫一声“三舅”。淑英也唤了一声“爹”。
    克明突然站住了。他带笑地点头应了一声,接着问琴道:“琴姑娘,你妈好吗?今天为什么不来?”
    “妈很好,谢谢三舅问。妈本来也想来,后来因为有事情,就不来了,”琴客气地答道。她接着又说:“三舅近来很忙罢,身体倒很康剑”“还好。近来接的案子不多,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应酬忙一点,”克明谦和地答道,从他的神气看来,他似乎很高兴。
    这时觉民慢步走到旁边来听他们讲话。
    “三舅刚才会的客是冯乐山罢,”琴看见克明兴致好便接着问道。
    “不错。琴姑娘,你怎么会晓得他?”克明惊讶地反问道。
    琴微微一笑,她用这笑容来掩饰她的嫌厌的表情。她极力做出平淡的声音说:“冯乐山今年做了孔教会会长,在我们学堂里头演说过一次。他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与其把女子送进学堂读书,还不如教她们学髦儿戏。说得个个同学都不高兴。”
    “这也难说。乐山先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他的学问在省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克明忽然正经地说。
    琴哑口无言了,她不好意思地埋下头去。觉民在旁边忍不住插嘴说道:“不过这样大的年纪还讨姨太太捧戏子,总不是好榜样。而且他——”“老二,你不能这样说。他究竟是你的长辈!连我也尊敬他!”克明不等觉民说完,就动了气板起面孔打断了觉民的话。
    他掉过头吩咐他的女儿淑英道:“二女,你好好陪你琴姐耍。”
    于是扬长地往里面走了。
    觉民气恼地望着克明的背影在阴暗中转进了过道,低声骂了一句:“真糊涂!”
    “二哥,”这些时候不开口的淑英忽然带着央求的调子痛苦地说。她似乎在央求觉民不要再说这一类的话。
    觉民听见淑英的声音,有点感动,心一软,立刻换了温和的语调说:“二妹,我不再说了。你晓得我不是故意——”淑英不等他说完,就用颤抖的声音打岔道:“二哥,我并不怪你。我只怕,我怕我自己……”她激动得不能够说下去,在中途突然停止了。
    “二哥,你为什么不请我们到你屋里去坐坐?站在黑暗里说话怪没有意思,”淑华这些时候没有机会插进来说话,觉得气闷,终于忍不住这样说了。
    “好罢。现在就来请也不晏,”觉民听见这话正合他的意思,马上顺着她的口气答道。
    “琴姐,你先走,我去叫人倒几杯茶来!”淑华掉头对琴说。她便向着左上房高声唤道:“绮霞!绮霞!”
    “嗯!”绮霞在左上房里答道。
    “你给我们倒几杯茶来,在二少爷屋里头!”淑华大声吩咐道。
    “晓得!就来!”绮霞在房里大声应道。
    “三妹,你总爱这样使唤人!这种脾气要不得!”觉民刚刚踏上石阶,一只脚跨过了门槛,忽然回过头来责备淑华道。
    这时琴和淑英、淑贞都已经进了房里。
    “这就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淑华不服气,冷笑地答了一句。
    “好,好,我就不说你。等你将来嫁个凶狠的姑少爷,那时候看你有什么办法?”觉民故意报复地说。
    “这跟你有什么相干?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怕。我自己有主张!”淑华强硬地顶撞道。
    “好,要这样才好!”琴在房里轻轻地拍手笑起来。觉民和淑华两人也忍不住噗嗤笑了。他们便走了进去。
    众人都坐下了,谈着一些闲话。淑英一个人忽然沉默起来,她在思索刚才淑华说的一句话,她在思索一件事情。绮霞端了茶盘进来,把茶杯放在每个人的面前。然后她拿着空茶盘站在琴的旁边,听琴说话。
    “绮霞,琴小姐今晚上在我屋里头睡,你先去把床铺好,”淑华吩咐绮霞道。
    “嗯,”绮霞应了一声,迟疑一下刚要出去,忽然外面响起一件磁器落在地上打碎的声音,立刻又是木器和墙壁相撞声。这些声音似乎是从对面厢房里送过来的。众人惊疑地互相望着。淑贞突然变了脸色,寒战似地微微抖起来。
    “五老爷又跟五太太吵架了。”绮霞激动地自语道,没有人理睬她。觉民厌烦地站起来,在房里踱了两步,他看看淑英的脸,又看看淑贞的脸。
    “高静之,你凭良心说,你哪点对得起我沈书玉?我娘家哥哥刚刚搬到外州县去了,省城里没有人,你就不把我放在你眼睛里头!你就欺负我一个人!”沈氏的夹杂着愤怒和悲伤的声音在对面厢房里突然响起来。
    “不晓得为着什么事情?”琴悄然自语道。
    “他们的事情哪个神仙才晓得!十天里头总有七天吵嘴!”
    淑华接口说道。
    “你把我的金银首饰都出脱干净了,我没有向你算过帐。
    你还不宜好。你在外面租了公馆,讨了‘监视户’①做小老婆,我也不管你。如今你胡闹得还不够,你居然闹到家里头来了。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
    “你敢再骂!你敢再骂!”淑贞的父亲克定厉声嚷着,一面把手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接着他又怒吼道:“这是我的家!我高兴怎样就怎样!”
    “你好不要脸!”沈氏尖声回骂道。“你的家?你的家在外面。这是我的家!喜儿是我的人!”
    “不管她是哪个的人,只要她自己情愿,你就不配说话!
    我高兴这样做,你敢把我怎样?”克定理直气壮地吼道。
    “喜儿是跟我陪嫁过来的丫头。她是我的人。我早就不放心你这个色鬼,所以早早把她嫁出去。现在她丈夫才死几个月,你就来欺负她!喜儿又不是西施,亏你看得上?你是什么老爷?你把你们高家祖宗三代的德都丧尽了!”沈氏数数落落地骂着,这中间夹杂了克定的不断的“你敢再说”这一类的威胁。但是她依旧勇敢地说下去。
    “不管你怎样说,她总比你漂亮。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副尊容:塌鼻子,血盆大口。我看见你,就是气!我喜欢她,我要讨她!”克定强辩地嚷道。
    “我的尊容怎样?那是我父母生就的!你敢说!你——你,你欺负人家孤零零一个居孀的寡妇,家里又没人!你做老爷的勾引老妈子!爹过世不到一年,你的孝还没有满,你就在家里头胡闹!高静之,你读书读到牛肚子里头去了!”沈氏更加气恼地骂着,拿起一件磁器用力往地上一掷,哗啦一声磁器立刻碎了。
    “好,你敢打东西,你怕我不敢!”克定叫嚷着,他也随手抓了一件磁器打碎了。
    淑贞忽然哇的一声俯在桌上哭起来。
    “二哥,我们出去看,”淑华兴奋地对觉民说,她便往外面走。觉民本来在房里踱着,就跟了出去。绮霞也跟着他们走了,剩下琴和淑英在房里安慰淑贞。
    对面克定的房里灯光辉煌,嵌在纸窗中间的玻璃被绘着兰草的纸窗帘遮掩了。窗外阶上阶下站了不少的人,男的女的都有,大半是女佣和仆人,都伸着头颈静静地倾听。也有两三个人交头接耳地在议论。觉新和剑云背着手在天井里慢慢地踱着。觉民和淑华两人都走到窗下去,在那里他们才听见房里还有一个女人在小声地哭。
    “这是我陪嫁过来的东西,我不准你打!”沈氏继续骂道。
    “我偏要打!我打了!看你又怎样!”克定凶狠地答道。他又把一件东西打碎了。“这是我的家,你不高兴,你就给我滚!”
    “滚?你敢喊我滚?说得好容易!我是你用三媒六礼接来的!除非我死,你就把我请不走!”
    “我就要你死!”克定凶恶地吼着。
    “好,你要我死!我就死给你看!”沈氏疯狂似地叫着,就向着克定冲过去,把头在他的怀里撞。春兰吓得脸通红地从右厢房跑出来,口里嚷着“不得了!”跑过天井,进了过道,往后面去了。
    在房里克定要推开沈氏,沈氏却抓住他不肯放,两个人扭住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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