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未眠-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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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莫名所以,却见白玉堂走过去,一言不发,先执弟子之礼见过,拿起桌上酒壶斟满一杯敬上,祖老怪大大咧咧饮尽。白玉堂拉张椅子一屁股坐下,脸上有了笑意,道:“半年不见,没人陪你拼酒了么。”又提壶满上。
展昭也走过来,听他俩言语间你呀我呀的,闹不清到底什么关系。祖老怪待他走近,袖底一手闪电般伸出,扣住他手腕道:“坐这边。”
展昭只觉腕上一紧一热,那只白而枯瘦的手瞬间如烙铁般,一惊忙运气反攻。两股真气方撞到一处,那只手又电般收回,祖老怪哈哈笑道:“果然是沐风门下!咱和你师父是老相识,你和这小子也交上朋友,好事!来来来,陪爷爷喝三杯!”
展昭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师父什么时候说过认识这样打扮的怪人。但听他一口一个“爷爷”,邪气不足,狂态倒有十分,一旁玉堂又眼看他试探自己功力却含笑不语,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称了声“前辈”,借敬酒的机会仔细打量,见祖老怪乱发下眉目疏朗,白皙清矍,笑成一条缝的眼睛隐露精光,狂中透着浩气,若是理好须发,换件长衫,正似师父口中那人形象——如是自己猜测无差,就可解玉堂如何知道神机子是“臭棋篓子”,这老人为何一试便知自己是“沐风”门下。但是不知他因何借了“祖老怪”名头到此,可笑大家被讨了便宜也没法计较。
堂上众人见他们相识,都觉意外,这样一个古怪邋遢老头儿,那样两个英俊讲究的青年,怎么看也不是一路人。鉴于这祖老怪的性情,也无人敢来询问。钟雄见状却放下大半心,这祖老怪是江湖中有名的怪客,正邪难辨,善恶不分,如是自己心中所疑的那人,断不会与这老怪有什么牵连。
邱适才埝须笑道:“原来二位少侠与祖老侠是旧识,今日在我庄上巧遇,可喜可贺。定要畅饮尽兴。”随即吩咐上宴,令下既有人去传。片刻,仆人鱼贯而入,佳肴美酒摆上。众豪客精神一振,就等吃喝。展昭留意这些仆人,举止间有规有矩,不像庄丁,更类世宦大家的仆从,不知道怎么训练的。
不消片刻,宴已摆好,邱适才先敬大家一杯,就算开宴。一时觥筹交错,么五喝六声一片。
吃到五分足,钟雄一击掌,有人飞跑出去传令,挨着前庭的窗户纷纷打开,堂中众人目光立刻被吸引到外面。乐队鱼贯而来,在廊下坐好,演武场上出现一队队金盔武士,一匹匹披甲的战马。
激昂的鼓声突然响起,随之金钲嘹亮,画角长鸣,无数编钟石磐管弦丝竹琅琅奏起。中间还夹杂着战马嘶叫,壮士呼喊。
展昭蹙眉,他听得出,这些乐工演奏的是《秦王破阵乐》。唐太宗做秦王时,率兵击破强敌刘武周,便在军中制成这支乐曲,以后更定为宫中法曲,每逢朝会大典,才命太乐署的乐正带领专司鼓吹的乐工在太庙演奏。
乐声中,一百二十八名环甲拥矛的武士往来驰突,击杀呼吼。这霸王庄竟用前朝天子礼乐娱客,其骄姿悖逆之心,昭然若揭。激昂的乐声,随风回荡,逐渐转入悠扬,最后钟鼓停歇,只剩下丝管的余音。一股不可遏制的怒气从展昭心中陡然而生——水火无情,可是战乱比水火更可怕,这些人只为自己的野心,丝毫没顾惜无辜百姓,他垂下眼皮,端起酒杯喝了口,压抑住胸中火气。
《破阵》曲了,香风阵阵,环佩叮当,上来一队妙龄歌妓,乐声复起,曲子变得靡靡妖娆。这些女子翩翩起舞,举手投足间万种风情,勾得那些好色的江湖客眼都直了,恨不得离席上前搂一个入怀。
正当此时,众女子随着乐曲边舞边散,似蹁跹彩蝶落入花丛,二三个一桌,纤手执壶,巧笑嫣然,频频劝酒。甜香扑鼻,莺声燕语中,连那些不好女色的也醺醺然了,傻笑着干了一杯又一杯。
展昭桌上两个女子不过十六、七岁,一色的粉衣,明艳活泼,劝酒之余,眼角不离展白二人。祖老怪看得清楚,一手一个拉住,推倒在二人怀中,大笑道:“我们这一桌大都是半老头子,小姑娘倒着酒,心可不在我们身上,林小子,唐小子,陪姑娘喝几杯。”
歌妓顺势往两人身上一靠,娇笑道:“老爷子少年必是风流人物,可不是咱们姐妹不知耻,这般人才,让奴给两位少侠当烧火丫头也心甘。今日能得少侠陪饮,回去还不叫姐妹们羡慕死。”葱葱玉指捏着酒杯,就往二人嘴边送,一桌人笑看。
白玉堂低笑着在那姑娘额上一弹,就手把酒饮了,道:“小姑娘好巧的嘴,爷今天陪你饮个痛快。”又倒了一杯递给那姑娘,斜眼去看展昭。
展昭正张着两只手,推也不是,饮也不是,瞥见玉堂如此做法,知道太拘谨了徒招人笑话,一咬牙,接过酒杯,一口喝下。
那歌妓水淋淋的美目欲勾魂似的盯在他微红的面上,在庄中有段日子,形形色色的客人伺候过不少,几曾见过这样英秀腼腆的青年侠士?春心漾动中,人似酥了,软软靠在展昭身边,娇声软语,频频劝酒。展昭倒也爽快,酒到杯干。
约饮了十余杯,那歌妓晃晃酒壶已空,站起来去添酒,再回来却见“林少侠”半靠着椅子,面染酒红,星目半合,已是醉了。
歌妓忙放下杯子使力去扶,哪里扶得动。因凑得近,分明看到他眼皮下眼珠一动,便以手抚其脸,唤道:“林少侠?林少侠?”光滑有弹性的皮肤,新生的胡髭形成一种奇妙的触感,那只纤纤玉手就舍不得移开,见人没反应,又轻唤摩挲几下。
白玉堂推开怀中歌妓,笑道:“我这朋友酒量不佳,酒品最好,姑娘纵有雷霆之吼,他也只管睡。”
祖老怪也笑道:“果然是尽得沐风真传!”同桌一个人忍不住问道:“前辈,这沐风门难道个个酒量不佳?”祖老怪大笑:“正是,正是!酒量不佳,但喝醉了也正经。”那人更奇怪。白玉堂却明白他是在说展昭招架不住姑娘,装醉而已。
展昭闭目倒在椅上,耳边际一切声音越发清晰,心中苦笑,只求午宴早点结束。躺了一刻,已是腰背发硬,听玉堂笑语仍欢,跟祖老怪你来我往,酒兴未减,真想一跃而起,管他真醉假醉。
忽听一人道:“林少侠醉了?你们怎么不扶到后面客房去!”正是钟雄敬酒来了,展昭暗暗舒口气。环佩一响,那两个姑娘应了声,一左一右,架起展昭胳膊往上扶,垂下得发丝扫在他脸上,痒得想伸手去拨。
展昭不愿让两个姑娘扶着走,忙使个千斤坠儿,两个姑娘“唉吆”一声,道:“好重。”玉臂一软,手中扶的人又跌回椅上。
钟雄就要叫庄丁,白玉堂道:“不用,我已酒足饭饱,谢二庄主款待。我自扶他回客栈。”
钟雄不肯放人,道:“林少侠醉成这样,还是在庄中歇歇,酒醒再走。”
祖老怪接过话道:“小子,咱业俩多日不见,正好说说体己话,把林小子扶我房中吧,等他酒醒,你们回去。”
钟雄顺着他话音道:“祖前辈,敢问唐少侠与您如何称呼?”
祖老怪一咧嘴道:“他?一小在爷爷面前光腚乱跑,捧在手上撒尿也是常事,当然早就相识。”
白玉堂多厚的脸皮,也挡不这样肆无忌惮的话,脸一热,嗔道:“这是为人师该说的话么!”
一座皆惊——哪见过师徒二人“爷爷”“小子”“你我”相称的?果然怪人怪徒。
钟雄也极意外,忙道:“失敬,失敬!难怪大哥对唐兄二人武艺推崇备至,原来名师高徒!钟某要再敬唐兄三杯,唐兄海量,当不至于推辞。”
白玉堂看看他,眼角带笑:“庄主可放心了?”钟雄本是极有雅量之人,以笑应对,两人真就对饮三杯。
祖老怪道:“好了,爷爷倦了,扶着林小子,咱们回去,这里聒噪。”
此时堂上人醉了一半,有那借酒装疯闹得不亦乐乎;有那色胆包天的,借机摸姑娘们一把,娇笑惊叫声时时响起;还有那拼酒说恼了摔盘打盏的……钟雄这些日子也摸到点祖老怪的脾气,虽古怪,却不爱这调调,于是帮白玉堂扶起展昭送到堂外,恳切情白玉堂以后常到庄中来,见白玉堂应了,才回去继续招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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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要避人耳目,依然半靠在白玉堂肩上,任他拖着走。待走到偏处,凝神细辨,二三十丈内没有人声,正待站直,腰眼上已被拧了一把,白玉堂笑道:“好了!”
展昭睁眼,见正走到一个偏院,有假山怪树,满径积雪,并不是方才走过的路。展昭朝袁太常抱拳道:“前辈大名展昭幼时就家师说过,孺慕多年。”袁太常笑道:“我带你们抄个近道,回屋再说话。”施展轻功,领先而去。
进屋展昭大礼参拜,袁太常端坐椅上受了。待展昭起身,示意二人坐下,指指桌子道:“要喝茶自己来。”白玉堂从暖壶中倒了茶先奉给师父,又给展昭和自己各倒一杯,才坐下。
袁太常道:“小子,你是林沐风侄子还是外甥还是什么亲戚?爷爷见你和他生得有三分相似。”
展昭起身道:“是师徒,也是叔侄。晚辈实姓展,名昭。”
袁太常一拍桌子道:“这就对了!玉堂早有信给我,说自己同僚,知己好友乃是我故人之徒,夸得一朵花似,却卖关子不说究竟是谁。我知道南侠展昭也在开封府,就有几分猜疑,没料到你小子还是林兄门下,难怪这目中无人的小子能看上眼……你师父隐于市,你这徒弟倒大隐于朝,哈哈哈……你二人隐姓埋名至此,可是为襄阳王而来?”
展昭一震,道:“前辈明察秋毫。”
白玉堂眼一转道:“我也知道师父为谁而来,必是神机子了。怎借了祖老怪名来风光?”
袁太常笑道:“那老怪物杀人越货让我碰上,斗了半日被我一掌打下山崖,尸骨无存……中原甚少人见过他,爷爷就借了他名来逗一帮乖孙开心。”
白玉堂不以为然道:“那也不必如此打扮。”
袁太常眼一瞪,道:“你知道什么!爷爷和人打赌一日不破神机子的机关,一日不理须发。”
白玉堂奇道:“原来师父为这个而来,院中那些东西,还不放在师父眼中吧?”
袁太常神色稍正,道:“不是这里,是襄阳王府。” 此言一出,展白二人四道目光齐定在他脸上。
原来这机关消息一学,会的不多,达者更少,江湖上出名的几个就算不认识也都听说过,某人近来有何得意之作,那是掩不住人耳目的。这袁太常既称“狂”,兼之心聪手灵,胆大心细,在这一行里,向不服人。神机子年纪与他相若,武艺天差地别,但机关之术也是顶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