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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哭泣的骆驼-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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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阿,沙伊达竟是你二哥的太太。〃在回程的车上,我如梦初醒。暗自点着头,心里 感叹着……是了,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那个沙伊达,天底下竟也有配得上她的撒哈拉 威人。
 
  〃是巴西里惟一的妻子,七年了,唉!〃他伤感地点着头,他的内心,可能也默默地 在爱着沙伊达吧!
 
  〃巴西里?〃荷西一踩刹车。
  〃巴西里!你二哥是巴西里?〃我尖叫了起来,全身的血液哗哗地乱流着。这几年来, 神出鬼没,声东击西,凶猛无比的游击队领袖,撒哈拉威人的灵魂……竟是刚刚那个叫着沙 伊达名字握着我手的人。
 
  我们陷在极度的震惊里,竟至再说不出话来。
  〃你父母,好像不知道沙伊达。〃
  〃不能知道,沙伊达是天主教,我父亲知道了会叫巴西里死。再说,巴西里一直怕摩洛 哥人劫了沙伊达做要挟他的条件,也不肯向外人说。〃
 
  〃游击队三面受敌,又得打摩洛哥,又得防西班牙,再得当心南边毛里塔尼亚。这种疲于奔命的日子,到头来,恐怕是一场空吧!〃荷西几乎对 游击队的梦想,已经下了断言。
 
  我呆望着向后飞逝的大漠,听见荷西那么说着,忽而不知怎地想到《红楼梦》里的句子 :〃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 干净!〃我心里竟这么地闷闷不乐起来。
 
  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巴西里快要死了。这种直觉,在我的半生,常常出现,从来没有 错过。一时里,竟被这不祥的预感弄得呆住了,人竟钉在窗前不知动弹。
 
  〃三毛,怎么了?〃荷西叫醒了我。
  〃我要躺一下,这一天,真够了!〃我盖上毯子,将自己埋藏起来,抑郁的心情,不能 释然。
 
  联合国观察团飞来撒哈拉的那日,西班牙总督一再地保证撒哈拉威人,他们可以自由 表达他们的立场,只要守秩序,西班牙绝不为难他们,又一再地重申已经讲了两年多的撒哈 拉民族自决。
 
  〃不要是骗人的,我如果是政府,不会那么慷慨。〃我又忧心起来。
  〃殖民主义是没落了,不是西班牙慷慨,西班牙,也没落了。〃荷西这一阵总是伤感着。
  联合国调停西属撒哈拉的三人小组是这三个国家的代表组成的……伊朗,非洲象牙海岸 ,古巴。
 
  机场到镇上的公路,在清晨就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撒哈拉威人,他们跟西班牙站岗的警察 对峙着,不吵不闹,静静地等候着车队。
 
  等到总督陪着代表团坐着敞篷轿车开始入镇时,这边撒哈拉威人一声令下,全部如雷 鸣似的狂喊起来:〃民族自决,民族自决,请,请,民族自决,民族自决……〃
 
  成千上万的碎布缝拼出来大大小小的游击队旗像一阵狂风似的飞扬起来,男女老幼狂舞 着他们的希望。嘶叫着,哭喊着,像天崩像地裂,随着缓慢开过的车辆,撒哈拉在怒吼,在 做最后的挣扎……
 
  〃痴人说梦!〃我站在镇上朋友的天台上感叹得疼痛起来,没有希望的事情,竟像飞 蛾扑火似的拿命去拼,竟没有看明白想明白的一天吗?
 
  西班牙政府竟比撒哈拉威人自己清楚万分,任着他们尽情地抓住联合国,亦不阻挡也 不反对。西班牙毕竟是要退出了,再来的是谁?不会是巴西里,永远不会是这个只有七万人 的弱小民族的领袖。
 
  联合国观察小组很快地离开了西属撒哈拉,转赴摩洛哥。镇上的撒哈拉威人和西班牙 人竟又一度奇怪地亲密地相处在一起,甚而比上一阵更和气,西班牙在摩洛哥的叫嚣之下, 坚持不变它对撒哈拉的承诺。民族自决眼看要实现了,两方宾主,在摩洛哥密集战鼓的威胁 下,又似兄弟似的合作无间起来。
 
  〃关键在摩洛哥,不在西班牙。〃沙伊达相反地一日阴沉一日,她不是个天真的人, 比谁都看得清楚。
 
  〃摩洛哥,如果联合国说西属撒哈拉应该给我们民族自决,摩洛哥就不用怕它了,它算 老几。再不然,西班牙还在海牙法庭跟它打官司呢!〃一般的撒哈拉威是盲目的乐观者。
 
  十月十七日,海牙国际法庭缠讼了不知多久的西属撒哈拉问题,在千呼万喊的等待里终 于有了了结。
 
  〃啊!我们胜啦!我们胜啦!太平啦!有希望啦!〃
  镇上的撒哈拉威听了广播,拿出所有可以敲打的东西,像疯了似的狂跳狂叫,彼此见了 面不管认不认识,西班牙人、撒哈拉威人都抱在一起大笑大跳,如同满街的疯子一般庆祝着 。
 
  〃听见了吗?如果将来西班牙和平地跟他们解决,我们还是留下去。〃荷西满面笑容地 拥抱着我,我却一样忧心忡忡,不知为何觉得大祸马上就要临头了。
 
  〃不会那么简单,又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我仍是不相信。
  当天晚上撒哈拉电台的播音员突然沉痛地报告着:〃摩洛哥国王哈桑,招募志愿军。 明日开始,向西属撒哈拉和平进军。〃
 
  荷西一拍桌子,跳了起来。
  〃打!〃他大喊了一声,我将脸埋在膝盖上。
  可怖的是,哈桑那个魔王只招募三十万人,第二天,已经有两百万人签了名。西班牙的 晚间电视新闻,竟开始转播摩洛哥那边和平进军的纪录片。〃十月二十三日,拿下阿雍!〃 他们如黄蜂似的倾巢而出,男女老幼跟着哈桑迈开第一步,载歌载舞,恐怖万分地向边界慢 慢地逼来,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在我们这边看着电视的人的心上。
 
  〃跳,跳,跳死你们这些王八蛋!〃我对着电视那边跳着舞拍着掌的男女,恨得叫骂起 来。
 
  〃打!〃沙漠军团的每一个好汉都疯了似的往边界开去。边界与阿雍镇,只有四十公里 的距离。
 
  十月十九日,摩洛哥人有增无减。
  十月二十日,报上的箭头又指近了地图一步。
  十月二十一日,西班牙政府突然用扩音器在街头巷尾,呼叫着西班牙妇女儿童紧急疏散 。民心,突然如决堤的河水般崩溃了。
 
  〃快走!三毛,快,要来不及了。〃镇上的朋友,丢了家具,匆匆忙忙地来跟我道别 ,往机场奔去。
 
  〃三毛,快走,快走。〃每一个人见了我,都这样地催着,敲打着我的门,跳上车走了 。
 
  街上的西班牙警察突然不见了。这个城,除了航空公司门外挤成一团之外,竟成了空的 。
 
  荷西在这个紧要关头,却日日夜夜地在磷矿公司的浮堤上帮着撤退军火、军团,不能回 家顾我。
 
  十月二十二日,罕地的屋顶平台上,突然升起一面摩洛哥国旗,接着镇上的摩洛哥旗三 三两两地飘了出来。
 
  〃罕地,你也未免太快了。〃我见了他,灰心得几乎流下泪来。
  〃我有妻,有儿女,你要我怎么样?你要我死?〃罕地跺着脚低头匆匆而去。
  姑卡哭得肿如核桃似的眼睛把我倒吓了一跳:〃姑卡,你……〃
  〃我先生阿布弟走了,他去投游击队。〃
  〃有种,真正难得。〃不偷生苟活,就去流亡吧!
  〃门关好,问清楚了才开。摩洛哥人明天不会来,还差得远呢!你的机票,我重托了夏 依米,他不会漏了你的。我一有时间就回来,情况万一不好,你提了小箱子往机场跑,我再 想办法会你,要勇敢。〃我点点头。荷西张着满布红丝的眼睛,又回一百多里外去撤军团。 全磷矿公司总动员,配合着军队,把最贵重的东西尽快地装船,没有一个员工离职抱怨,所 有在加那利群岛的西班牙民船都开了来等在浮台外待命。
 
  就在那个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门上被人轻轻地敲了一下。〃谁?〃我高声问着,马上 熄了灯火。
 
  〃沙伊达,快开门!〃
  我赶快过去开了门,沙伊达一闪进了来,身后又一闪跟进来一个蒙面的男人,我马上 把门关上锁好。
 
  进了屋,沙伊达无限惊恐地发着抖,环抱着自己的手臂,瞪着我喘了一口大气。跌坐在 席子上的陌生人,他慢慢地解开了头巾,对我点头一笑……巴西里!
 
  〃你们来找死,罕地是摩洛哥的人了。〃我跳起来熄了灯,将他们往没有窗的卧室推。
  〃平台是公用的,屋顶有洞口,看得见。〃我将卧室的门牢牢地关上,这才开了床头的 小灯。
 
  〃快给我东西吃!〃巴西里长叹了一声。沙伊达马上要去厨房。
  〃我去,你留在这里。〃我悄声将她按住。
  巴西里饿狠了,却只吃了几口,又吃不下去,长叹了一声,憔悴的脸累得不成人形。
  〃回来做什么?这时候?〃
  〃看她!〃巴西里望着沙伊达又长叹了一声。
  〃知道和平进军的那一天开始,就从阿尔及利亚日日夜夜地赶回来,走了那么多天…… 〃
 
  〃一个人?〃
  他点点头。
  〃其他的游击队呢?〃
  〃赶去边界堵摩洛哥人了。〃
  〃一共有多少?〃
  〃才两千多人。〃
  〃镇上有多少是你们的人?〃
  〃现在恐怕吓得一个也没有了。唉,人心啊!〃
  〃戒严之前我得走。〃巴西里坐了起来。
  〃鲁阿呢?〃
  〃这就去会他。〃
  〃在哪里?〃
  〃朋友家。〃
  〃靠得住吗?朋友信得过吗?〃
  巴西里点点头。
  我沉吟了一下,伸手开了抽屉,拿出一把钥匙来:〃巴西里,这是幢朋友交给我的空 房子,在酒店旁边,屋顶是半圆形的,漆鲜黄色,错不了。要是没有地方收容你,你去那里 躲。西班牙人的房子,不会有人怀疑。〃
 
  〃不能累你,不能去。〃
  他不肯拿钥匙,沙伊达苦苦地求他:〃你拿了钥匙,好歹多一个去处。这一会儿镇上都 是摩洛哥间谍,你听三毛说的不会错。〃
 
  〃我有去处。〃
  〃三毛,沙伊达还有点钱,她也会护理。你带她走,孩子跟嬷嬷走,分开两边,不会 引人注视,摩洛哥人知道我有妻子在镇上。〃
 
  〃孩子?〃我望着沙伊达,呆住了。
  〃再跟你解释。〃沙伊达拉着要走的巴西里,抖得说不出话来。
  巴西里捧住沙伊达的脸,静静地注视了几秒钟,长叹了一声,温柔地将她的头发拢一 拢,突然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沙伊达与我静静地躺着,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天亮了,她坚持去上班。
  〃孩子今天跟嬷嬷去西班牙,我要去见见他。〃
  〃下午我去找你,一有机票消息,我们就走。〃
  她失神地点点头,慢慢地走出去。
  〃等一下,我开车送你。〃竟然忘了自己还有车。
  昏昏沉沉地过了一天。下午五点多钟,我开车去医院,上了车,发觉汽油已快用光了, 只得先去加油站。一个夜晚没睡,我只觉头晕耳鸣,一直流着虚汗,竟似要病倒了下来似的 虚弱。车子开得迷迷糊糊,突然快撞到了镇外的拒马,才吓出一身冷汗来,紧急刹了车。
 
  〃怎么,这边又挡了?〃我向一个放哨的西班牙兵问着。
  〃出了事,在埋人。〃
  〃埋人何必管制交通呢!〃我疲倦欲死地问着。
  〃死的是巴西里,那个游击队领袖!〃
  〃你……你说谎!〃我叫了出来。
  〃真的,我骗你做什么来?〃
  〃弄错了,一定弄错了。〃我又叫了起来。
  〃怎么弄得错,团部验的尸,他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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