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安德烈-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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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浪费,不奢侈,但是有些事情,我选择积极。譬如对于一个说谎的政府的批判,对于一个愚蠢的决策的抗议,对于权力诱惑的不妥协,对于群众压力的不退让,对于一个专制暴政的长期抵抗……都是道德的积极行使。是不是真有效,当然是另一回事。
事实上,在民主体制里,这种决定人们时时在做,只是你没用这个角度去看它。譬如说,你思考投票给哪一个党派时,对于贫穷的道德判断就浮现了。哪一个党的经济政策比较关注穷人的处境,哪一个党在捍卫有钱阶级的利益?你投下的票,同时是一种你对于贫富不均的态度的呈现。你有没有想过,欧陆国家为什么社会福利占了 GDP的 45%,而美国却只有 30%?这和他们对贫穷的价值认知有关。 60%的欧洲人认为贫穷是环境所迫的,却只有 29%的美国人这样看。只有 24%的欧洲人同意贫穷是个人懒惰所造成的,却有 60%的美国人认同这种观点。比较多的人认为贫穷是咎有应得,或者比较多的人认为贫穷是社会责任,就决定了这个群体的制度。
海啸的悲惨震动了世界,国家在比赛谁的捐款多,背后还藏着不同的政治目的。真正的道德态度,其实流露在平常时。我看见 2003年各国外援的排名(以外援经额占该国 GNP比例计算):
你看,二十二个对外援助最多的国家里,十七个是欧洲国家。前十二名全部是欧洲国家。为什么?难道不就因为,这些国家里头的人,对于社会公义,对于“人饥己饥”的责任,对于道德,有一个共同的认识?这些国家里的人民,准许,或说要求,他们的政府把大量的钱,花在离他们很遥远但是贫病交迫的人们身上。他们不一定直接去捐款或把一个孤儿带到家中来抚养,就凭一个政治制度和选票已经在进行一种消极的道德行为了。你说不是吗?
所以我不认为你是个“混蛋”,安德烈,只是你还没有找到你可以具体着力的点。但你才十九岁,那个时间会来到,当你必须决定自己行不行动,如何行动,那个时刻会来到。而且我相信,那个时候,你会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做什么,做不到什么。
亲爱的龙女士:我是一个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大陆女子。现年二十四岁。一直很喜欢你的文字。
你知道吗,当我结束我在英国五年的生活,回到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的时候,我竟然感到不习惯。我不习惯于人们的冷漠,更不习惯于我也要表示出来的冷漠。
当你在路上看到一个衣衫破旧的孩子,你不能停下脚步,给他一块钱,因为他要的更多,甚至,他会因为看到你的钱包而抢了就跑。当你到银行去办事,你一定要紧紧贴着前一个人,就算他在按密码也不可以走开,否则你很有可能在银行一天也办不成事。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我不能说什么,亦不能做什么。我知道逃避不是办法。但当我回来面对了这一切,我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
我为这样的想法而难过。我又为这样的环境而流泪。我生活在一个大城市,尚且如此,那些其它的地方又如何呢?
当我看到南亚海啸的消息,当我看到台湾、日本、美国、欧洲和很多很多地方遭受自然灾害和恐怖袭击的时候,我很心痛。人类的力量竟然是这么的渺小。而我更心痛的,是我的同胞们一句句恶毒诅咒的话语。我总是不明白,仇恨一定活的比善良和同情更长久吗?
我真的难过困惑,我真的不明白。
Helen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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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封信 烦恼十九
MM: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坐下来给你写信,但是我有心事。过去两个礼拜,蛮惨的,生活里问题很多。每一个问题,好像都在考验我性格里不同的一个部分。每一个问题性质不一样,所以就需要不同的面对方式,也需要调动我性格里某一种质量,这个质量,我或者有,或者没有,需要开拓才会出现。有些问题需要的是勇气,有些,需要智慧。反正,烦恼多多。
其实,也都不是什么真正严重的事,但是你知道,给生活“加料”的通常都是些芝麻小事,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有时候,你已经有麻烦了,偏偏还要打破一个玻璃瓶,或者吃早点时把牛奶泼了一身,你只好觉得,太倒霉了。
大的问题,譬如三月就要毕业考啦,大学入学啦,或者是将来的工作,暂且不提,最近出了两个状况,让我很心烦。
第一个,上封信你问我,碰到一个你不赞成的人,而他偏偏掌权,譬如说他是决定你成绩的老师,这种矛盾我怎么处理?现在就发生了。我跟你说过我不欣赏英文老师,因为我觉得他程度不够。我们这一班有一半人都到美国去做过交换学生,我也在美国读过一年,所以,我们的英文水平比一般没去留学的德国学生要高很多,而他好像完全不理会这种差异,还是照他一贯的方法教学,就是要我们听写,或者让我们读一堆无聊的文章。从他那里,我简直学不到任何东西。我甚至于觉得从美国回来以后,我的英文就停止进步了。最让我生气的是,我发现他对英文的文学作品根本没有解析的能力,常常不知所云。
英文课就变成我们最不需要动任何脑筋的课。我是在这个时候决定要“反叛”的。我在他的课上睡觉,而且拒绝交作业。讨论文学作品的时候,我提出他完全无法招架的问题。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他竟然说我在“嗑药”!他去跟我的导师说,我上课没精打采,而且不做作业,一定是因为嗑药。导师就来找我谈话。连同学都以为是真的了。
MM,你说我“反叛权威”对还是不对?现在,我得到什么?他很快就要退休,而我,得到一个烂分数,外送一个“嗑药”的名誉。
我不是不知道反抗权威会有后果,也想过是否闭嘴做他的乖学生,但是最后,我还是用消极“罢课”去抵制他,因为我实在受不了无知的人假装有知识,还要来对你指指点点。
我的理性毕竟败给了我的情绪。而现在,他给我这么多麻烦,我的好胜心又被挑起,我想:嘿,我就做给你看,我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英文成绩扳回来。这样,他是不是会开始理解我反对他是因为他教学太烂?
这第二个“麻烦”嘛,你大概已经等了十九年,等我来告诉你——没错,女孩子。
两年前,当我很多好朋友都在谈恋爱的时候,我对女生一点没兴趣。不是我晚熟,而是,我有太多其它的兴趣,譬如足球,而且,我确实不太容易“坠入情网”。但是自从在美国有了一个女朋友以后(哈,没告诉过你——你就当我忘了说吧?),我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地“坠入”,而且一次又一次地失恋。有时候我在想,怎么老是被人甩了,搞不好我有问题?(开玩笑的。老妈别紧张。)
上个礼拜,我又失恋了。寒假里,她遇见了一个荷兰男孩,就跟他好了。老天,这个家伙连德语都说不好,他们得用半生不熟的英语沟通。
我很难受,当然我的自尊被伤害了,虽然我的理智告诉我:没关系,你们本来就不很配。更何况,我爱的其实是另一个女孩,她只不过是一个假想的替身。我觉得,我恐怕是一个在感情上不太会“放下”的人。现在的麻烦是,我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她其实并不清楚我对她的感情,她以为我们是“好朋友”。受伤的我很想跟她一刀两断,不再来往,但是这对她
好像不公平,因为,她并没有说爱过我啊。所以,我应该照顾到她的情感,假装若无其事继续我们的“友谊”,还是只管我自己“疗伤”,跟她断掉?
你知道我意思吗?这跟我跟英文老师的冲突看起来没有关连,其实性质是一样的:我应该诚实地袒露自己的感情,还是隐藏它?对英文老师这个权威,我似乎应该避免坦诚而接受他的权威,因为表露我对他的不满,我会受伤。对这个女孩,我又似乎应该坦诚,否则我们的“友谊”就被放在一个紧绷的钢索上,让谎言和虚假充斥。
面对第一个难题,我需要智慧。面对第二个难题,我需要勇气,然而,我觉得我两个都不够。
你当然会说,唉呀,你需要平衡,既要体贴到别人的感受,又要照顾到自己的立场。可是,多难啊。接下来的几个礼拜,我有那么多人要“应付”——不,事实上,是在接下来的“一生”中,有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要“应付”,我觉得自己很笨拙。尤其是碰到感情的时候。
我这些“倾诉”,会不会让你觉得,像是好莱坞的巨星们在抱怨钱太多、太有名,所以生活很“惨”?可是,生命往往就被那微不足道的事情给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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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封信 阳光照亮你的路(1)
安德烈:
如果有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弹弓,站在高处,对着你。你要反击,是站在那低处呢,还是先站到高处再说?
你会说,不对, MM,照你这个逻辑,人民也不要抵抗暴政了,因为极权统治的特征就是,政府占据制高点,人民在低处,在“弹弓”下讨生活,他们永远不可能抢到高处。而且,跟极权合作的人,还可以振振有词说,我这是在“迂回作战”,想办法站到高处去,再为人民说话。在民主体制里,也有人选择跟着腐败的权力走,还振振有词说,进入体制,站到高处,可以影响当权者,造福社会。可是还没造福社会,个人已经先享尽了权力的好处。
你的反驳我将无法响应。安德烈,这个世界里,见风转舵的投机者绝对是大多数。所以你说的“勇气”和“智慧”,永远是稀有的质量。更何况,“暴虎冯河”的勇气和“谋定而后动”的勇气,有时候很难辨别。投机和智慧,看起来也很貌似。真假勇气和智慧的细微差别,在《左传》(记录了公元前 722到前 468年的中国历史)和《战国策》(记录了公元前 460到前 220年的中国历史)里很多,希望有一天你能读到。
你们在学校里读过柏拉图。我发现,柏拉图所记录的苏格拉底的思辩,和《左传》的风格很像。苏格拉底的朋友克瑞多到监狱去试图说服他逃狱时,苏格拉底却和他进行一场道德辩论:
苏:……是否应坚信,不管多数人怎么想,不管后果如何,不正义就是不正义?克:是。苏:所以我们不能做不义之事?克:不能。苏:也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以暴治暴?克:不能。苏:……也就是说,不管别人怎么伤害了我们,我们都不能报复,从而去伤害别人。但是克瑞多,你要仔细想想,因为这种想法从来就不是多数人的想法。信不信服这种想法的人分歧严重,彼此完全无法沟通。
自己和“多数人”格格不入时,是坚持还是妥协?个人被权力打击时,是反抗还是接受?为何接受又为何反抗?如何接受又如何反抗?苏格拉底依靠的是一个理性的逻辑。《左传》里也常有理性和权力的两种逻辑的冲突。
所以,安德烈,你不是唯一一个必须思考怎么去“应付”那极为复杂的人际关系的少年;人际关系,其实往往是一种权力关系,从老子、孔子到苏格拉底都曾经思索这个问题。你的英文老师对你所造成的难题,只是一个小小的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