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外传-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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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于是将马春花如何中毒、如何受官兵围捕、如何越墙入来躲避、如何为了救治人命这才上台出手等情一一说了,只是马春花为何人所害、追捕他的乃是福康安一节,却略过了不说。姬晓峰静静听着,脸色稍见和缓,等胡斐说完,仍只“嗯”的一声,并不接口说话。胡斐又道:“大丈夫言出如山,若是十天之内,我不将掌门人之位让你,教我丧生刀剑之下,千载之后仍受江湖好汉唾骂。”武林中人死于刀剑之下,原属寻常,但若为天下英雄所不齿,却是最感羞耻之事。
姬晓峰听他发下这个重誓,说道:“这掌门人之位,我也不用你让。你武功胜我十倍,这是我知道的。但你实非本门中人,却来执掌门户,自是令人心中不服。”胡斐道:“是了。待这次掌门人大会一过,我将前后真相郑重宣布,在贵门各位前辈面前谢罪。然后让贵门各位弟子再凭武功以定掌门,这么办好不好?”姬晓峰心想:“本门之中,无人能胜得了我。这般自行争来,自比他拱手相让光彩得多。”于是点头道:“这倒是可行。可是程大哥……”
胡斐笑道:“我姓胡,我义妹才姓程。”说着揭去蒙在脸上的黄巾。姬晓峰见他满颊虬髯,根根见肉,貌相甚是威武,不禁暗自赞叹,说道:“胡大哥,本门的几位前辈很难说话,日后你揭示真相,只怕定有一场风波。虽然你武功高强,原也不怕,但好汉敌不过人多。咱们西岳华拳门遇上了门户大事,那是有名的阴魂不散,死缠烂打。”胡斐笑道:“这事我也想到了。后日掌门人大会之中,我当尽力为西岳华拳门挣一个大大的彩头,将功赎罪,想来各位前辈也可见谅了。”姬晓峰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身中剧毒,不敢多耗力气,否则倒可把本门拳法,演几套给胡兄瞧瞧。胡兄记在心里,事到临头,便不易露出马脚。”
胡斐呵呵而笑,站起来向姬晓峰深深一揖,说道:“姬兄,我代义妹向你赔罪了。”姬晓峰还了一礼,心中却大为不怿:“我被她下了毒,却有什么可笑的?”心下这般想,脸上便颇有悻悻之色。胡斐道:“姬兄,我义妹在你身上下毒,伤口在哪里?”姬晓峰卷起左手袖子,只见他上臂肿起了鸡蛋大的一块,肌肉发黑,伤口有小指头大小,隐隐渗出黑血,果如是中了剧毒一般。胡斐心想:“二妹用药,当真是神乎其技。不知用了什么药物,弄得他手臂变成这般模样。倘若我身上有了这样一个伤口,自也会寝食不安。”问道:“姬兄觉得怎样?”姬晓峰道:“这一块肉麻木不仁,全无知觉。”胡斐心道:“原来是下了极重的麻药。”一伸手抓住他手臂,俯口便往他创口上吮吸。姬晓峰大惊,叫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不要命了吗?”只是给他双手抓住了,竟自动弹不得,心中惊疑不定:“如此剧毒,中在手臂已是这样厉害,他一吮入口,岂不立毙?我和他无亲无故,他何必舍命相救?”
胡斐吮了几口,将黑血吐在地下,哈哈笑道:“姬兄不必惊疑,这毒药是假的。”姬晓峰不明其意,问道:“什么?”胡斐道:“我义妹和你素不相识,岂能随便下毒手害你?她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给你放上些无害的麻药而已。你瞧我吮在口中,总可放心了吧。”姬晓峰虽然服了程灵素所给的解药,心下一直惴惴,不知这解药是否当真有效,毒性即使能解,是否会留下后患,伤及筋骨,这时听胡斐一说,不由得惊喜交集,道:“胡兄,你……你对我明言,难道便不怕我不听指使么?”胡斐道:“丈夫相交,贵在诚信。我见姬兄大有义气,何必令你多耽几日心事?”姬晓峰大喜,拍案说道:“好,我交了你这位朋友。胡兄便是得罪了当今天子,犯下弥天大罪,小弟也要跟你出力,决不敢皱一皱眉头。”胡斐道:“多谢姬兄厚意,我所得罪的那人,虽然不是当今天子,但和天子的权势也差不了多少。姬兄,昨晚我见你所练的一路华拳,其中一招返身提膝穿掌,赶步、击步之后,那一下跃步,何以在半空中方向略变?”胡斐所说的那一招,名叫“野马回乡攒蹄行”,一招之中动作甚是繁复。姬晓峰听他一说,暗道:“好厉害的眼光!昨晚我练这一路华拳,从头至尾精神贯注,只有在这一招‘野马回乡攒蹄行’上,跃起时忽然想到臂上所中剧毒,不免心神涣散。若是和他对敌动手,这破绽立时便给他抓住了。”说道:“胡兄眼光当真高明,小弟佩服得紧,那一招确是练得不大妥当。”于是重行使了一遍。胡斐点头道:“这才对了。否则照昨晚姬兄所使,只怕敌人可以乘虚而入。”
姬晓峰既知并未中毒,精神一振,于是将一十二路西岳华拳,从头至尾的演了出来。胡斐依招学式,虽不能在一时之间尽数记全,但也即领会到了每一路拳法的精义所在,说道:“贵派的拳法博大精深,好好钻研下去,确是威力无穷。我瞧这一十二路华拳,只须精通一路,便足以扬名立万。”姬晓峰听他称赞本派武功,很是高兴,说道:“是啊。本门中相传有两句话,说道:‘华拳四十八,艺成行天涯’。四十八路功夫,分为一十八路登堂拳,一十二路入室拳,还有一十八路刀枪剑棍的器械功夫。本门弟子别说‘艺成’两字,便是能将四十八路功夫尽数学全了的,也是寥寥无几。”两人说到武艺,谈论极是投契,演招试式,不知不觉间已到午后。主人派来服侍胡斐的侍仆数次要请他吃饭,但见二人练得起劲,站在一旁,不敢开口。待得姬晓峰使一招旋风脚,跃起半空横踢而出,门外突然有人喝彩道:“好一招‘风卷霹雳上九天’!”胡斐一看,却是那姓蔡的老者,当下含笑抱拳,上前招呼。
注:一、清朝相国夫人下毒,确有其事。袁枚《随园诗话》卷一有记:“余长姑嫁慈溪姚氏。姚母能诗,出外为女傅。康熙间,某相国以千金聘往教女公子。到府住花园中,极珠帘玉屏之丽。出拜两姝容态绝世,与之语,皆吴音,年十六七,学琴学诗颇聪颖。夜伴女傅眠,方知待年之女,尚未侍寝于相公也。忽一夕二女从内出,面微红。问之,曰:堂上夫人赐饮。随解衣寝。未二鼓,从帐内跃出,抢地呼天,语呶呶不可辨。颠仆片时,七窍流血而死。盖夫人喝酒时,业已鸩之矣。姚母踉跄弃资装即夜逃归。常告人云,二女年长者尤可惜,有自嘲一联云:量浅酒痕先上面,兴高琴曲不和弦。”批本云:“某相国者,明珠也。”
二、福康安为人淫恶。伍拉纳(乾隆时任闽浙总督)之子批注《随园诗话》,有云:“福康安至淫极恶,作孽太重,流毒子孙,可以戒矣。”按该批注当作于嘉庆年间。〖新语丝电子文库(。xys)〗
金庸《飞狐外传》
第十六章 龙潭虎穴
这姓蔡的老者单名一个威字,在华拳门中辈份甚高。他见胡斐去了脸上所蒙黄布后,原来是这等模样的一个大胡子,细细向他打量了几眼,抱拳道:“启禀掌门,福大帅有文书到来。”胡斐心中一凛:“这件事终于瞒不过了,且瞧他怎么说?”脸上不动声色,只“嗯”了一声。却听蔡威道:“这文书是给小老儿的,查问本门的掌门人推举出了没有?其中附了四份请帖,请掌门人于中秋正日,带同本门三名弟子,前赴天下掌门人大会……”胡斐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如此,倒吓了我一跳。别的也没什么,只是这一日一晚之中,马姑娘不能移动,福康安这文书若是下令抓人来着,马姑娘的性命终于还是送在他手上了。”他生怕福康安玩甚花样,还是将那文书接了过来,细细瞧了一遍,说道:“蔡师伯,姬师弟,便请你们两位相陪,再加上我师妹,咱们四个赴掌门人大会去。”蔡威和姬晓峰大喜,连连称谢。侍仆上前禀道:“请程爷、蔡爷、姬爷三位出去用饭。”
胡斐点点头,正要去叫醒程灵素,忽听得她在房中叫道:“大哥,请过来。”胡斐道:“两位先请,我随后便来。”听她叫声颇为焦急,当下快步走到房中,一掀门帘,便听得马春花低声叫唤:“我孩子呢?叫他哥儿俩过来啊……我要瞧瞧孩子……他哥儿俩呢?”程灵素秀眉紧蹙,低声道:“她一定要瞧孩子,这件事不妙。”胡斐道:“那两个孩子落在那心肠如此狠毒的老妇手中,咱们终须设法救了出来。”程灵素道:“马姑娘很是焦躁,立时要见,见不着孩子,便哭喊叫唤。这于她病势大大不妥。”胡斐沉吟道:“待我去劝劝。”程灵素摇头道:“她神智不清,劝不了的。除非马上将孩子抱来,否则她心头郁积,毒血固然不能尽除,药力也无法达于脏腑。”
胡斐绕室彷徨,一时苦无妙策,说道:“便是冒险再入福大帅府去抢孩子,最快也得等到今晚。”程灵素吓了一跳,道:“再进福府去,那不是送死么?”胡斐苦笑了一下,他何尝不知昨晚闹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件事,今日福康安府中自是戒备森严,便要踏进一步也是千难万难,如何能再抢得这两个孩子出来?若有数十个武艺高强之人同时下手,或者尚能成事,只凭他单枪匹马,再加上程灵素,最多加上姬晓峰,三个人难道真有通天的本事?
过了良久,只听得马春花不住叫唤:“孩子,快过来,妈心里不舒服。你们到哪儿去了?到哪儿去了?”胡斐皱眉道:“二妹,你说怎么办?”程灵素摇头道:“她这般牵肚挂肠,不住口的叫唤,不到三日,不免毒气攻心。咱们只有尽力而为,当真救不了,那也是天数使然。”胡斐道:“先吃饭去,一会再来商量。”饭后程灵素又替马春花用了一次药,只听她却叫起福康安来:“康哥,康哥,怎地你不睬我啊?你把咱们的两个乖儿子抱过来,我要亲亲他哥儿俩。”只把胡斐听得又是愤怒,又是焦急。程灵素拉了拉他衣袖,走到房外的小室之中,脸色郑重,说道:“大哥,我跟你说过的话,有不算的没有?”胡斐好生奇怪:“干么问起这句话来?”摇头道:“没有啊。”程灵素道:“好。我有一句话,你好好听着。倘若你再进福康安府中去抢马姑娘的儿子,你另请名医来治她的毒罢。我马上便回南方去。”胡斐一愕,尚未答话,程灵素已翩然进房。胡斐知她这番话全是为了顾念着他,料他眼看如此情势,定会冒险再入福府,此举除了赔上一条性命之外,决无好处。他自己原也想到,可是此事触动了他的侠义心肠,忆起昔年在商家堡被擒吊打,马春花不住出言求情。有恩不报,非丈夫也,他已然决意一试,但程灵素忽出此言,倘若自己拚死救了两个孩子出来,程灵素却一怒而去,那可又糟了。
一时之间踌躇无计,信步走上大街,不知不觉间便来到福康安府附近,但见每隔五步十步,便是两个卫士,人人提着兵刃,守卫严密之极,别说闯进府去,只要再走近几步,卫士便要过来盘查。胡斐不敢多耽,心中闷闷不乐,转过两条横街,见有一座酒楼,便上楼去独自小酌。刚喝得两杯,忽听隔房中一人道:“汪大哥,今儿咱们喝到这儿为止,待会就要当值,喝得脸上酒糟一般的,可不大美。”另人哈哈大笑道:“好,咱们再干三杯便吃饭。”胡斐一听此人声音,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