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外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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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敌手,这才是真正的肝胆相照,倾心相许……苗人凤为了此事,十年来始终耿耿於怀,郁郁寡欢。
胡一刀夫妇逝世十年之期将届,苗人凤千里迢迢的从浙南赶来,他是要到亡友墓前亲祭。
风雪残年,马上黄昏。苗人凤愈近沧州,心头愈是沉重。他纵马缓行,心中在想:「当年若不是一招失手,今日与胡氏夫妇三骑漫游天下,教贪官恶吏、土豪巨寇,无不心惊胆落,那是何等的快事?」
正自出神,忽听身後车轮压雪,一个车夫卷著舌头「得儿——」声响,催赶骡子,击鞭劈拍作声,一辆大车从白茫茫的雪原上疾行而来。拉车的健骡口喷白气,冲风冒雪,放蹄急奔。
大车从苗人凤身旁掠过,忽听车中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送了出来:「爹,到了京里,你就陪我去买宫花儿戴……」下面的话儿却听不见了。这是江南姑娘极柔极清的语声,在这北方莽莽平原的风雪之中,却是极不相衬。
突然之间,骡子左足踏进了一个空洞,登时向前一蹶。那车夫身子前倾,随手一提,骡子借力提足,继续前奔。
苗人凤暗暗诧异:「那车夫这一倾一提,好俊的身手,好强的膂力,看来是位风尘奇士,怎麽去做了赶大车的?」
思念未定,只听得脚步声响,後面一个脚夫挑了一担行李,迈开大步赶了上来。这担行李压得一根枣木扁担直弯下去,显得颇为沉重,但那脚夫行若无事,在雪地里快步而行,落脚甚轻。
苗人凤更是奇怪:「这脚夫非但力大,而且轻功更是了得。」他知道其中必有蹊跷:「这脚夫似在追踪那车夫,看来有什麽凶杀寻仇之事。」当下提著马鞭,不疾不徐地遥遥的跟在大车之後,要待看个究竟。
行出数里,见那脚夫虽然肩上压著沉重行李,仍是奔跑如飞,忽听身後铜片儿叮叮当当响亮,一条汉子挑著一副补锅的担儿,虚飘飘的赶来。这人在雪中行走,落步更轻,虽然说不上踏雪无痕,但轻功之佳,武林中甚是罕见。苗人凤寻思:「又多了一个。这人是那一派的?」但见他斗笠和蓑衣上罩满了白雪,在风中一幌一飘,走得歪歪斜斜,登时省起:「这身轻功是鄂北鬼见愁钟家的功夫。」
行了七八里路,天色黑将下来,来到一个小小市集。苗人凤见大车停在一家客店前面,於是进店借宿。客店甚小,集上就此一家。众客商都挤在厅上烤火喝白乾,车夫、脚夫、补锅匠都在其内。
苗人凤虽然名满天下,但近十年来隐居浙南,武林中识得他的人不多。那脚夫、车夫和补锅匠他都不相识,当下默然坐在一张小桌之旁,要了酒饭,见那三人分别喝酒用饭,瞧来并非一路。
忽听内院一个人大声说道:「南大人、小姐,小地方委屈点儿,只好在外边厅上用饭。」棉帘掀开,店伴引著一位官员、一位小姐来到厅上。本来坐著的众客商见到官员,纷纷起立。苗人凤并不理会,自管喝酒。只见那官员穿著酱色缎面狐皮袍子,白白胖胖,一副福相。那小姐相貌娇美,肤色白腻,别说北地罕有如此佳丽,即令江南也极为少有。她身穿一件葱绿织锦的皮袄,颜色甚是鲜艳,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灿烂的锦缎也已显得黯然无色。
众人眼前一亮,不由得都有自惭形秽之感,有的讪讪的竟自退到了廊下,厅上登时空出一大片地方来。
那店伴一叠连声地「大人、小姐」,送饭送酒,极是殷勤。苗人凤听他叫喊酒菜之时,中气充沛,不觉留神,一瞧他身形步法,却不是会家子是什麽?又见他两边太阳穴微微凸出,竟然内功有颇深造诣,不由得更是奇怪,心道:「这批人必有重大图谋,左右闲著,就瞧瞧热闹,且看他们干的是好事还是歹事。不知跟这官儿有干系没有?」
这一留神,不免向那官儿与小姐多看了几眼。那官儿忽地一拍桌子,发作起来,指著苗人凤骂道:「你是什麽东西?见了官府不回避也就罢了,贼眼还骨溜溜的瞧个不休。我看你粗手大脚,生成一副贼相,再瞧一眼,拿片子送到县里去打你个皮开肉绽。」苗人凤低头喝酒,并不理会。那官儿更加怒了,叫道:「你请安陪礼也不会麽?这麽大剌剌的坐著。」
那小姐柔声劝道:「爹,你犯得著生这麽大气?乡下人不懂规矩,也是有的。何必跟这些粗人一般见识?哪,喝了这杯吧。」说著将一杯酒递到他的嘴边。那官儿骨嘟一口喝乾,似乎将怒气和酒吞服了,横了苗人凤一眼,见他低头不语,想是怕了,於是自斟自饮的跟女儿说笑起来。话中说的都是到了北京之後,补上了官便怎样怎样,瞧神情是一名赴京谋干差使的候补官儿。
说话之间,大门推开,飘进一片风雪,跟著走进一位官员来。这人黄皮精瘦,远没先前那官儿的气派十足。他大声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又与仁通兄在这里撞见,真是巧之极矣!」说著抢上来与那姓南的官儿南仁通行礼厮见。
南氏父女一齐站起,南仁通拱手道:「调侯兄,幸会幸会!一起坐罢。」那「调侯兄」谢了,坐在桌边。店伴添上杯筷,传酒呼菜。
苗人凤心道:「连这个调侯兄,一共是五个高手了。这姓南的父女看不出有什麽武功。会不会大智若愚,竟让我走了眼呢?」想到此处,不禁暗自警戒,不敢向他们多瞧一眼。要知他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外号,实是犯了武林大忌,天下英雄好汉,那一个不想将这头衔摘了下来。他一生所历风险多过常人百倍,皆拜这外号之所赐。此刻心想:「这几人说不定是冲著我而来。他们成群结党,一齐上来倒是难斗。不知前面是否更有高手理伏?」
只听那「调侯兄」与南仁通高谈阔论,说的都是些官场中升迁降谪的轶闻。廊下那脚夫和补锅匠却大声吵嚷起来。两人争的是世上有没有当真削铁如泥的宝剑宝刀。那脚夫道:「什麽削铁如泥,都是吹大气!那宝刀也不过锋利点儿,当真就这麽神?」补锅匠道:「你见过多少世面了?知道什麽?宝刀就是宝刀,若不是怕吓坏了你,我就拿一口让你开开眼界。」脚夫嚷道:「你有宝刀?呸,别发你的清秋大梦吧!有宝刀也不补锅儿啦!只怕磨不利的钝柴刀、锈菜刀,倒有这麽一把两把!」众人听著都大笑起来。
补锅匠气鼓鼓的从担儿里取出一把刀来,绿皮鞘子金吞口,模样甚是不凡。他刷地拔刀出鞘,寒光逼人,果然是好一口利刃。众人都赞了一声:「好刀!」补锅匠拿起刀来,一刀作势向脚夫砍去。脚夫抱头大叫:「我的妈呀!」急忙避开,众人又是一阵轰笑。
苗人凤瞧了二人神情,心道:「这两人果是一路。这麽串戏,却不是演给我看的了。」
补锅匠道:「有上好菜刀柴刀,请借一把。」那店伴应声入厨,取了一把菜刀出来。补锅匠道:「你拿稳了!」那店伴将菜刀高高举起。补锅匠横刀挥去,当的一声,菜刀断为两截。
众人齐声喝采:「果是宝刀!」
补锅匠得意洋洋,大声吹嘘,说他这柄刀如何厉害,如何名贵。廊下众人脸现仰慕之色,津津有味的听著。南仁通听他说了一会,忍不住「哼」了一声,脸现不屑之色。
那「调侯兄」道:「仁通兄,这柄刀确也称得上个『宝』字了,想不到贩夫走卒之徒,居然身怀这等利器。」南仁通道:「利则利矣,宝则未必。」「调侯兄」道:「我兄此言差矣!你瞧此刀削铁如泥,世上那里更有胜於此刀的呢?」南仁通道:「吾兄未免少见多怪,兄弟就……」还待再说下去,南小姐忽然插口道:「爹,你喝得多啦,快吃了饭去睡吧。」
南仁通笑道:「嘿,女孩儿就爱管你爹爹。」说著却真的要饭吃,不再喝酒。那「调侯兄」又道:「兄弟今日总算开了眼界,这等宝刀,吾兄想来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南仁通冷笑道:「胜於此刀十倍的,兄弟也常常见到。」「调侯兄」哈哈大笑,道:「取笑取笑!吾兄是位文官,又见过什麽宝刀来?」
补锅匠听到了二人对答,大声道:「世上若有更胜得此刀的宝刀,我宁愿把头割下来送他。吹大气又谁不会啦?嘿,我说我儿子也做个五品官呢,你们信不信啦?」众人忙喝:「胡说,快闭嘴!」
南仁通气得脸也白了,霍地站起,大踏步走向房中。南小姐连叫:「爹爹!」他那里理会,片刻间捧了一柄三尺来长的弯刀出来。但见刀鞘乌沉沉的,也无异处。他大声道:「喂,补锅儿的,我这里有把刀,跟你的比一下,你输了可得割脑袋。」补锅匠道:「若是老爷输了呢?」南仁通气道:「我也把脑袋割与你。」南小姐道:「爹,你喝多啦,跟他们有什麽说的?回房去吧!」南仁通若有所悟,哼了一声,棒著刀转身回房。
补锅匠见他意欲进房,又激一句:「若是老爷输了,小人怎敢要老爷的脑袋?不如老爷招小人做女婿吧!」众人有的哗笑,有的斥他胡说。南小姐气得满脸通红,不再相劝,赌气回房去了。
南仁通缓缓抽刀出鞘,刃口只露出半尺,巳见冷森森一道青光激射而出,待那刀刃拔出鞘来,寒光闪烁不定,耀得众人眼也花了。南仁通道:「我这口刀,有个名目,叫作『冷月宝刀』,你瞧清楚了。」
补锅匠凑近一看,见刀柄上用金丝银丝镶著一钩眉毛月之形,说道:「老爷的刀好,那不用比了。」
苗人凤见众人言语相激,南仁通取出宝刀,心下已自了然,原来这几人均是为这口宝刀而来。学武之士把宝剑利刃看得有如性命一般,身怀利器,等於武功增强数倍。他有如此一柄宝刀,无怪众人眼红。不过他是文官,这刀却从何处得来?这些人却又如何知晓?苗人凤初时提防这几人阴谋对付自己,一直深自戒备,现下既知他们是想夺宝刀,心下坦然,登时从局中人变成了旁观客。但见宝刀一出鞘,那「调侯兄」、店伴、脚夫、车夫、补锅匠一齐凑拢。苗人凤知道这五人均欲得刀,只是碍著旁人武功了得,这才不敢贸然动手,否则以南仁通手无缚鸡之力,这把刀早已被人夺去,那里等得到今日?
南仁通恨那补锅匠口齿轻薄,本要比试,但见他那把刀锋锐无比,也非常物,若是斗个两败俱伤,岂非损伤了至宝?於是说道:「你知道了就好,下次可还敢胡说八道麽?」正要还刀入鞘,那「调侯兄」突然一伸手,将刀夺过,擦的一声轻响,与补锅匠手中利刃相交,补锅匠的刀刃断为两截,接著又是当的一响,刀头落在地下。补锅匠、脚夫、车夫、店伴四人将「调侯兄」四下围住,立时就要动手。「调侯兄」虽然宝刀在手,却是寡不敌众,当即将刀还给了南仁通,翘拇指说道:「好刀,好刀!」南仁通脸上变色,责备道:「咳,你也太过鲁莽了!」见宝刀无恙,这才喜孜孜的还刀入鞘,回房安睡。
苗人凤知道适才五人激南仁通取刀相试,那是要验明宝刀的正身,不出一日,五人就有一场流血争斗。他虽侠义为怀,但见那南仁通横行霸道,不是好人,这把刀只怕也是巧取豪夺而得,心想我自去祭墓,不必理会他们如何黑吃黑的夺刀。
次日绝早起来,只见南仁通已然起行,补锅匠等固然都已不在店内,连那店伴也已离去。一